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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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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好了很多倍,可我的面容还是憔悴,即使我学会了化妆。在短短方方的脸上打上一层白白的粉霜,再在镜子前端详该从哪一个部位进行一番改造。我的颧骨比其他女人要高的多,有时候笑起来就像一个高高隆起的山峦,两个下颚棱角很分明,也很突出,这显得我下巴更尖了。

    两条黑黑的眉毛距离两只眼睛很近,其实它们无需我再去描绘了,它们很黑,很自然,不需要去修饰什么了,那只会画蛇添足,变成一条粗黑的毛毛虫。

    我的额头和眉骨也挺突出,嘴唇不薄不厚。我的五官中,唯一能算得上优美的可能是我挺拔有型的鼻子吧。

    在这里,我也有了美丽的衣服,有了想读的书籍,还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必要时,我会请黛丝教我德语发音。

    看样子生活是那么充实啊。

    可我依然快乐不起来,所以啊,无论涂上的口红有多么的红艳,涂的粉霜多么自然,两颊腮红像真的拥有好气色一样,我还是那般憔悴模样——精神上的颓靡是骗不了人的——我想回到波兰去,去找玛莎,等塔利回来,而不是在德特里希两个士兵的监视之下。

    意识还散落在未知的虚空,等待我的呼唤。

    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外头机械的轰鸣声开启了今天新一轮的工作,我的意识才从混沌里逐渐收拢。拨开盖着眼睛的发丝,我迷茫了阵,侧了侧头,那边窗帘落了下来,房间昏昏暗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洒进来,小小光影斑驳。

    黛丝推门而进,不满的小声嘀咕着什么。见我醒来,立即噤了声。

    “不好意思小姐,我吵到你了。”她悻悻地笑了笑,就要进去厨房。

    我叫住了她:“你刚才说着什么?贝拉?”

    黛丝向我一五一十的说了:“她不知道发什么疯,把今天我给她送的饭都砸了,真讨厌,我辛辛苦苦做的,现在还要重新给她做一份送去,不然我怕到时她向埃尔温先生告我一状,那就大事不妙了。”黛丝还是个十三、十四岁的小女孩,气闷起来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我觉得她精神有点儿不太正常,我每次去到她都整个人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要么就是对着护士大吼大叫,说要见埃尔温先生。”

    “埃尔温先前不是每天都会去见她吗?”我说。

    “谁知道?她神经兮兮的。”

    黛丝再次给贝拉送饭时,我陪同着她。

    贝拉这次见到我,出奇的安静。黛丝走后,她才对我开口说话。

    没有以往的神经兮兮,可能是跳楼后人也清醒了许多。我坐在她旁边,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相片,我之前在她房子的地下瞟见过。

    是她和德特里希往日的合影。

    那是他们订婚不久后照的。贝拉一直保存到现在,她向我诉说着她与德特里希的过往。

    我默默地聆听着。他们的事塔利已经跟我说过,如今贝拉所描述的,只是将那些没有被外人知晓的、他们相处的琐碎细节补充完整罢了。

    风流浪荡的军官把一个妓女带离苦海的故事。

    其实故事并不浪漫,只是贝拉的少女情怀为这段故事过程披上了一层浪漫的外衣,是她的爱意让故事变得更为立体生动。毕竟,没有这些作为支撑,她的那一段日子是枯燥乏味的,甚至是痛苦。

    德特里希给过贝拉旁人无法匹及的宠爱,她想要什么,勾勾手指,德特里希就会喊人给她送去。名贵的珠宝,昂贵的大衣,美丽的衣裙,只要她想要,没有什么是他给不了的。

    那时候,因为德特里希,贝拉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从一个妓女一跃成为军官的情人,她从未奢想过像平常人的恋爱与德特里希实现了,她一头栽进了爱河里。也许是被爱冲昏头脑,德特里希向她提出订婚的请求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什么都没疑惑过,她坚信他爱她,那有什么可疑惑的呢?当时他表现的确实是这样,几乎要昭示全世界她贝拉是他的女友,未来的妻子。

    可惜幸福的蜜罐很快就被现实打碎了。贝拉忘了,她与德特里希身份上的不对等。

    德特里希母亲的一句不同意,让这桩本就不现实的婚事告吹。

    贝拉以为德特里希会去争取,为他们早前规划的、想象的美好未来所争取。

    他爱她,那么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然而德特里希并没有去争取什么。对于贝拉的感情,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遗憾,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他没有亲口说抛弃她,但无情的态度俨然说明了一切。

    之后,贝拉就消失了,德特里希也没有去寻。

    没有再见的三年,贝拉选择自甘堕落,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奢靡腐烂的世界,忘却自我。直到上一年再遇上德特里希。她突然想要一个答案,要一个与他的结果。

    她不满意当年她和德特里希的结局。

    她抱着与德特里希的相片哭泣,在我面前袒露脆弱。

    这张相片,是她这三年对德特里希的念想,一个他真的爱过她的唯一“证明”。

    现在,她要去求证。

    她说:“你等着吧,他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好吧,原来跳过一次楼也没让她清醒过来,她仍执迷不悟,仍把我当成敌对。

    我说我根本没有想与你抢男人的心思。

    她似是不信。

    “不可能,那为什么……”她突然怒了,声音高了几度,“哼,你别想骗我了,从一个女仆再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你敢说没有使了些伎俩?”

    “你当初为留在他身边也使了些伎俩吗?”我问她。

    “那当然……”她一顿,骤然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那时候我们为了抢夺一个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间总会有一些竞争。”

    我静静道:“我没有对他没有使什么伎俩,我对他也没有感情,我只是个战败国的一个女人,我有过丈夫,我是一个寡妇。”反正我已经说的很真诚了,“不管你信不信,他总不顾我的意愿让我妥协他任何事,作为一个战败国的女人,我没有话语权,如今,我也因为他而离开了我的家乡,离开了我的朋友,小姐,我现在很想回去,真的,我不想再待这里了。”

    “你爱他,你说他也爱你,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可是我不想被牵扯到你们这感情里去,所以,你能明白吗?”贝拉看我的眼神已经产生了变化。

    “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着来见你,并跟你说这些话,可能日子实在太无聊。或许你会认为我是来跟你炫耀,可是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炫耀,相反这些事让我感到非常窒息和苦恼,我逃不了,你知道吗?你看,我逃不了。”我看向站在门口的士兵,即使是沉着声音,都有着声嘶力竭的意味。

    贝拉对我的敌意似乎卸下了:“你……”

    我握着她的手:“也许今天来这里,可能也不想我突然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我不喜欢这样。”

    去了百货商店逛了一圈,身后的士兵紧紧跟随着我,我什么也没买,找了家餐馆解决晚饭。我喊那两个愣头青士兵过来一起吃,他们机械的摇了一下头。

    回到公寓,心情还算愉悦,给我种在阳台上的爬藤浇水。

    洗了个澡出来,打开了唱片机,唱针慢慢滑过唱片表面,音乐悠扬悦耳。

    窗外,美因河的水还在缓缓流淌,黑夜的衬托下它是那么深邃,不,灯塔仍在明亮,它就像被点缀的黑明珠,淌啊淌,在我眼中流动。工厂机械转动的声音静止在今夜。

    过了几天,伤愈的贝拉过来找我。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礼帽,披丝巾,带墨镜,绝不透风。

    我与她互换了衣服。我的身形跟她身形不仔细看的话,并无多大的区别。

    我最后看了眼这个公寓,半个来月,没有多大感情,这里任何一件东西都不属于我。我把属于自己的行李袋从阳台扔了下去。

    “到时被他发现了,你不会有事吧?”贝拉已换上了我的衣服。

    “他对我有愧,不会拿我怎么样。”贝拉似乎看透了德特里希这点,胸有成竹,“现在,你赶快离开吧,我也不想你在这里。”

    “好的。”我说,“我不打扰你和他的未来。”

    贝拉把一张火车票塞进我手里,不再看我。

    那是回我国家的车票。

    出门时,路过那两个士兵,我的内心忐忑不安,生怕被他们发现了端倪。直到去到楼下把我的行李袋拿走,我才安下心来。

    多么轻松简单,德特里希也低估了我的胆子。这多亏了贝拉的全副武装。

    顺利地登上了列车,德特里希教过我的。

    第二次坐火车,是独自一人。

    这次没有走散的事情发生了,也没有了饥饿和困倦,只有逃离牢笼的雀跃心情。

    重新踏进国土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其中的流程很麻烦。

    接受一系列检查后,总算回到罗兹,我找到玛莎。她在服装店的工作还算不错,她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肚子也大了一圈,她好像没有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苦恼了。

    她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

    “你去哪儿了?”玛莎问我,给我倒了杯牛奶,“你不见了两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抛弃我消失了。”

    我向玛莎隐瞒了我和德特里希的事:“怎么会呢?我不会抛弃你。咦?家里怎么会有牛奶?这东西现在不是挺稀缺的吗?”我疑惑起来,“亚里斯克是不是来找过你?”

    “没有没有……”玛莎笑着摇头,“其实,不止我担心你,还有另一个人担心你。”她神神秘秘的。

    “谁?”

    玛莎走到门前,打开门。

    塔利出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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