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枪杀
玛莎收留了我,她的家人对我的遭遇深感同情。桑德拉夫人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怜悯,我在她怀里,她抱着我,抚摸我的头,像圣母玛利亚那般怜悯世人,给予我安慰。
“可怜的孩子,不要回去那宛如地狱的家中了,到我这来,和玛莎一起,这里绝对没有苦痛的生活……”她的怀抱像我母亲一样温暖,有那么一秒,我真的把桑德拉夫人当成了我的母亲,卡罗琳娜。
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父qin带了一个美艳的女人回来,他把我和母亲赶到了羊舍。羊崽们都睡了,它们有温暖的被窝。外边的寒风呼啸着,如泣如诉,而我和母亲只能蜷缩在干草堆里互相取暖。
年仅五岁的我,长期没有足够的营养供给,身体瘦弱,母亲抱着我就像在抱一只嗷嗷待哺的猫崽。她把体温渡给我,哼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哄我入睡。
她的容貌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可她的温暖我始终记得。我渴望这种温暖。
一个让我安心的温暖。雅戈布给过我,虽然模模糊糊,但至少存在过,我也感觉到了。但他不在这世上了。
我泪水朦胧,抱着桑德拉夫人哭泣,“……妈妈……我的妈妈……”我那温柔、却无法摆脱强权、可怜的妈妈。
玛莎一家带给了我希望,我在他们家居住下了,他们俨然把我当小女儿看待,他们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照耀我的光芒。
玛莎依然教我识字、学习,她的父母教我谋生技能,比如说,如何制作一件衣服。
需要动手的东西我学的很快,这也算是我仅有一项的天赋。我想起放在家中床头那条黄色碎花裙。我还没穿过它,有些惋惜。
或许父qin和贝斯克还在那里,或许他们正四处搜寻我,总之,我抗拒回去,即使黄裙子还在那里。
日子一天天过,镇上的资源尽数落在德军的手中,渐渐地,玛莎家仅存的食物不多了,粮食危机爆发了,经济越发困难,已经捉襟见肘了。没人有钱上门做衣服了。
我和玛莎为了生计,在镇上奔波,逐个敲门,问人们家里是否有衣物需要修补。一天下来,只接到一单生意。
“我还是回家吧,带着我,你们家会更加困难。”我对玛莎说。我又把自己当累赘看待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玛莎稍微严肃的说:“你回去做什么回去又被你那恶魔老爸打吗?”她放柔了语气,略微心疼的看着我,“总会有办法的,你别回去。”她摸上了我的脸颊,那儿的淤青还未完全消去。
为了报答玛莎一家的恩情,我把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卖掉了——雅戈布之前送我的戒指。我换来了些食物。
我揣着新获得的食物回去玛莎家,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路上,傍晚的黄昏是如此明媚。
然而直到看见那个身影后,整个世界瞬间变得黯淡了,像看不见光明的地狱,充满了死气,天边的黄昏也因那个人变得丑陋。
他问完一个人再去问另一个人,如此重复,不用想就知道询问的内容——我的下落。
几乎是一刹那的事情,在他看向我这边的同时,我迅速的背过身去,步伐加快,头也不回的走掉。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来,但我知道他总会跟来的,如同厉鬼前来索命。
他真的跟来了。
我逃往曾走过的丛林,天已经灰沉了。
树叶和树叶的互相摩擦声沙沙作响,在这寂静的丛林中回荡。每一次的响声都像是一种警告,我的心也跟着紧绷起来。
我敏感的感觉到身后那股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如影随形,沉重地压在我背上。心跳疯狂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跑快点……再跑快点!爸爸,求你,别再跟着我。上帝啊,我就快要无法呼吸了,你听见了吗?
恐惧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我脑海中盘旋,不断扭曲着我的思绪,就要蔓延到我身体的各处,四肢都开始发软无力,险些栽倒在地。这是被长久的压迫下造成的,下意识的屈服。我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最终,横在地上的枯枝终止了我的前行,上帝也救不了我了,我再也不会相信祂了。
我趴在了地上,身体似被一块铅重重压在背上,无法再爬起来。恐惧让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我浑身都在颤抖着。他近在咫尺了,内心的惊恐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我的理智,我已陷入绝望的深渊。
迪拉克扯着我那条出门前玛莎给我绑好的麻花辫,他把我的脑袋掰过来,我看到了他那张令人生恶的嘴脸。他一手钳制着我的下巴,手掌一起一落,熟悉的耳光、熟悉的痛感朝我脸上袭来。
手上的食物已经不知道被他踹到哪儿去了。他死死地抓着我的头发,发根生疼,似乎每一根都要被他硬生生地扯下来。
他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辱骂我的言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我实在不懂这些对我的仇恨从哪里来。
“跑……我让你跑,学了你早死的母亲那招是吗?想逃跑?还敢刺伤我?贱人,我今天就弄死你,像你母亲一样,吊起来给我打足三天三夜,让你还敢不敢跑!”
他用一条麻绳绑住我的双手,把我放在地上拖行,我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他的力量太大,我根本无法反抗。
身体被粗糙的地面摩擦,衣服磨损了,背部皮肤被擦伤,火辣辣的疼痛传遍全身,尊严在这一刻被无情地践踏,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不知道他要把我拖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痛苦笼罩着我。
“爱尔兰,我要回爱尔兰,那里有蓝蓝的海水……”我想起母亲那一次逃跑,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爱我的,可她却没想带上我离开。
她不喜欢迪拉克,对我温柔,也只是尽一个母亲的职责,毕竟我身上有她一半的血脉。她从未想带我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我身体另一半流淌着的,是她买家肮脏的血液。
天已经黑沉下来了,我看不见月亮,也听不见乌鸦的声音,只有迪拉克丝毫不停歇的骂骂咧咧在回响。
他停止了拖行。我有那么一秒天真的以为他发泄完怒火后会放过我。
麻绳在我腿部绕了几个圈,他把我绑在树木的躯干上。
“莉莉安,你越长越漂亮了……”他从后边把绳子绑紧了,我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他看向我的眼神如此不怀好意,雅戈布也曾用这般眼神看过我,贝斯克也一样。他们都是男人,我太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了。
“畜生!”我再也忍受不住,第一次辱骂他。他竟有如此龌龊的想法,他已不是人了,完全是一个魔鬼。
辱骂的后果就是他毫不留情的给了我一巴掌。
“贱人,扎伤了我,还扎伤贝斯克,现在他要我赔钱,你倒好,有胆子出逃,贱人,我把你养到现在,你也该是时候报答我了。”他又甩了我一巴掌,开始撕扯我的衣服,从衣领开始,一点点的扯掉。
我无望,刻在骨子里的懦弱和母亲灌输在我潜意识里要向绝对强权屈服的思想使我哭着向他求饶。我只能这样,别无他法,即使现在已不能用“人”来定义他了。
他显然不会听的,我的挣扎反抗一切都是徒劳,他继续进行对我的侵犯行为。
就在那无尽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光明的前夕,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仿佛是一道闪电,瞬间击碎了黑暗的枷锁,让光明得以重新绽放。
这声枪响像是一道曙光,给我带来希望的曙光,穿透了我世界层层黑暗。这把枪的枪声我已听过无数遍,可以用熟悉二字来形容了。
迪拉克的身体不知哪里中了弹,总之,他在我面前轰然倒下了,蜷缩在地上痛苦的低呼着。
一个男人出现在我视线里,我没清晰地见过他的脸,但我认得出他的军靴。
还是这个丛林,那一个晚上,这个对树桩连续射出几发子弹的男人。
当时,他注意到我了,他凝视我有些许时间,然后,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朝我走过来了。
那双黑色的军靴出现在我视线时,我连呼吸都下意识停了。我当时在蹲着,没敢抬头看他。
“爱尔兰裔?”这是他对我的第一句话,跟我母亲提到的爱尔兰一模一样。
那是个地方名吗?还是一个种族?我不清楚,我是个文盲。或许他是从我的发色推断出的吧,可能我身上确实有着爱尔兰的血统,来源于我的母亲。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为我的无礼感到恼怒,然后他就离开了,离开前还对我说:“大晚上,一个女人在外很危险。”
现在,这个穿着一身德军军服的男人再一次缓缓走向我。
“救救我,求求你,救我……”我向他求救了。他应该会救我的,他出手打伤了我父qin。
我连他在救了我后,对他的报答方式也想好了。
给他洗衣服,修补一下衣服。纽扣也为他换上全新的,我的缝纫手艺在桑德拉夫人的教导下越发的精巧了。
军官先是看了眼还在地上痛苦呜咽的迪拉克,最后才看向我。
他走到我面前,果真为我松绑了。
得到自由后,我第一时间把半裸露的胸膛掩上。
“谢谢。”我对他说。
“这是你什么人?”
迪拉克的血流了一地,红的刺眼,可我生不出对他的一丝怜悯和同情。
“我父qin。”我冷静的回答军官的问题,并请求他借我一支枪。
“要枪?”他摸着手枪柄,为我这个要求感到不解,“要枪做什么?”
“杀了他。”
军官就这么看着我,似在犹豫,又似在揣摩我是否有杀人的勇气。
最终,他还是把枪递给了我。
“杀fu?一个女人?好大的胆子。”
我说:“你也看到了,他刚才想对我做什么。”
他没回我的话,自觉的给我让开了路。
如今,该惊恐的人变成我父qin了。
我蹲在他面前,拿枪抵在他的额头。我看着他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怕,原来他也怕死的。
可我母亲何尝不怕死呢?
我那拥有一头美丽红发的母亲,活生生被他打死了。
“别……我的莉莉安,不要杀我……”他向我求饶了,我竟心生快意来,积压在内心深处的仇恨也终于喷发。我欣赏着他因我而恐惧的面孔,他的所有表情,一如既往的恶心丑陋。
开枪吧……开枪,开枪结束眼前这个令你痛苦的源头。脑海里另一道不是我的声音不断对我说。
内心的仇恨如汹涌的潮水般,快要蒙蔽我的双眼,仿佛要将我吞噬。我紧紧握住扳机,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就在我下定决心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会不会开枪?要不要我教你?”军官说。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不知何时俯身在我旁边。
“不……不用。”我那一往无前的孤勇好似被他的话瓦解了。我松懈了。
迪拉克趁此机会甩开我的手,起身逃走。
他仓皇而逃的背影点燃了我的兴奋,这种兴奋并非来自于喜悦,而是一种冷酷的快感,我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值得挑战的猎物。
我紧紧盯着他,然后,我对着他的背影开枪了。
一枪……两枪……三枪……
枪法出奇的准,也许是军官的手帮忙吧,父qin连喊痛的机会都被我剥夺。
他倒在地上了。永远。
我走过去他倒下的地方,他已没有了呼吸,双目睁着。我如释重负,心灵似乎也迎来了一场盛大的解放,轻松和自由一个接一个奔向我。
所有的压抑、痛苦和困扰仿佛因他的死而烟消云散。
我跪坐地上,疯魔般大笑起来,却也哭着。
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军官也跟了上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情绪释放没有持续很久。我抬头看着军官,向他提出了最后的请求:“可以帮我挖一个土坑吗?”
他凝视我好一会,黑色的映衬下,碧绿的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变得深邃,透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