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要哪几朵?
返回的路上,太阳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了,车窗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德特里希突然来了闲情雅致,车辆往另一个方向开,说要带我逛逛塞纳河边。
下车时,他比我先下来,为我打开车门。
“塔利带你来过?”德特里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摇头说没有。
“那他带你去过哪儿?”
“哪也没去。”
“噢,真是个不称职的男友。”他带了点批判性。
沿着这条塞纳河畔走下去,那河水也沾上了巴黎特有的浪漫,连同彼时的满天霞光。岸上变成枯枝的树木,仿佛也被赋予了生命力,下一秒就会长出翠枝。
过那座桥,上岛,就是圣母院了,德特里希说,下次带我去那儿看看,今天还没有兴趣。
河畔两旁的道路上不缺乏手牵手的情侣,还有步履蹒跚的迟暮老人。无名的摄影师,骑着自行车的一家三口,来往的德军士兵……
我和德特里希并肩走着,他和我都沉默。傍晚的余晖映照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明明我们的身体并没有贴在一起,可影子却是紧紧相贴。
我往外移开了一些,然而他却是伸手把我拽去他那边。
他带着绝对性,牵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分毫。
我也没有挣扎——因为没有用。
我们牵着手走着,好像真的是一对只是在塞纳河畔边约会的情侣似的。
“你在那孩子身上,得不到好脸色?”德特里希对我说。
“什么?”
“我听到了一点。”他说,“莉莉安,你总是被人厌恶。不像我,我从不会嫌弃你什么。”他又对我进行思想上的灌输。
我没说话。
“有些事情,你可以试着去争辩一下。”他又说,“而不是默默忍受。”
我说:“争辩什么?他说的也没有错,我确实跟一个臭德国佬苟且在一起。”我直觉这时我说的话并不会造成他的生气,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
“心甘情愿的苟且?”他笑着说,“他下次再这么说你,你大可反驳他,说你是被我逼的,逼着做那个,逼着干那个……什么都是我逼的,包括……”
“停,你别说了。”我知道他未说完的这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意味,立刻叫停。
他朗声笑了好一会,说:“有时候,你可以不用受没必要的气。他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就是,管他怎么想,反正你已经跟他说了。我的意思是,你得心狠点,你养着他,他仇恨我倒是没什么,他厌恶你,那是最不应该的。”他揉着我的虎口凸起的疤,“还是说,你天生受气包?”
“说了也没用,改变不了什么,他该讨厌的还是讨厌,他不会因为我有苦衷而对我没有隔阂,你低估了一个被侵略的国家的孩子的仇恨了。你这一个不折不扣的侵略者。”我对德特里希半开玩笑道,“还是说,中校你确实比较希望在一个孩子的印象里是一个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侵略者?”
“喉咙不疼了?说那么大串话。”他说得暧昧,“不疼了,那晚点我们再玩别的,我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我顿时噤了声。
我们上了桥,他倚靠在栏杆边,身后就是夕阳。他烟瘾犯了,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才发现烟已经没有了。
刚好有士兵跟他的同伴经过,德特里希把他们拦截,仅是一句话就顺走了士兵们身上的烟,可谓是把权力用到极致。
我站在他一旁,河风掺杂着秋意,吹起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脸庞。舒适而惬意。
有个女孩跑过来,提着一篮子的花,她说,我很漂亮,我的头发也很漂亮,买下她红色的花,我会更漂亮。
我笑着蹲下来摸着她的头:“你自己一个人吗?妈妈呢?”
“妈妈生病了,这几天只有我一个人卖花了。”她水灵的眼盯着我看,“姐姐,你要不要买一朵?”
“可姐姐身上没有钱。”
“那好吧。”她表示遗憾,“虽然我很想送姐姐一朵,可是妈妈说了,不让我做免费买卖……啊,姐姐,这是你男友吗?”
这会儿,眼睛就盯着德特里希看了,期盼着德特里希能买下她的花,缓解一下她家中窘迫的经济。
德特里希的烟已经燃烧到一半,还没抽完,他就扔地上了,意料之中。似乎他抽烟只是抚慰一下心里那股瘾罢了,不过,他像是上瘾了,却也没完全上瘾。
德特里希就这么看着女孩,女孩也是一样。等到确认他没有购买的想法时,女孩垂头丧气的:“好吧,姐姐,他不是你的男友,真穷,太穷了,一束花都不肯给你买。我先走了,再见。”她抱着篮子转身离开。
“再见。”我对她挥手。
“等会。”德特里希叫住了女孩。
女孩立即回头,屁颠颠地跑过来了,站在德特里希面前,眸光亮闪闪:“先生,你要哪几朵?”
也许是女孩的激将法成功了吧,因为一个穷字。偏偏德特里希是最不能激的。
“你挑几朵最好看的。”德特里希说。他已经拿出了几张法郎。
女孩的眼睛更闪了。
“先生,我的花新鲜采摘,全都好看。”人小鬼大,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响。
德特里希半蹲下来,挑了挑篮子里边的花,清一色红玫瑰,盛开得很漂亮。
然后,他把一篮子的花朵都给买了。
女孩把几枝花捆成一束,却是没有交到我手上,而是给德特里希:“好花配美女,先生,还是你亲自送有诚意。”她喜滋滋地收下德特里希的法郎,跟我道别,“我先走啦,姐姐,妈妈还在等我回家。祝福你们,红玫瑰会保佑你们以后永远幸福快乐。”
我很想说,我和他不是一对。不过女孩已经走远了。
“拿着。”德特里希把花束递在我面前。
我拿在手中。闻了闻,只不过是颜色红得热烈,花香并没有那么热烈,甚至没有一点儿香味,只有植物的气息。
“为我这几日对莉莉安小姐的所作所为,表达一些歉意。”德特里希说的真挚无比,“算是弥补?女人还是要哄一哄的。”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些是可以一束花就能够抚平的么?”
“当然……不可以。”他笑得狡黠,“那又怎样?以后,我对你,只有变本加厉,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这句话潜在意思就是:你服不服?
我无语至极,手一伸:“我不要了。”
他瞥了一眼花束:“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哦。”然后,我做了个胆大包天的行为。
我把德特里希送我的花转头送给了别人。
一个女性路人,她很年轻,跟男友牵着手并肩走在一起。笑容甜蜜,看来她与男友的感情很好。
重新回到德特里希身边时,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没有感到愤怒,只是说:“莉莉安,你越来越反叛了。”
我对他笑:“为驯服不了我而抓狂吗?埃尔温,埃尔温老师?忘了跟你说,我是个不听教的学生。”前些天一个迷乱的夜晚,他曾说他要驯服我,真是可笑。
“抓狂?莉莉安,我情绪很稳定。”他说,“驯服你?这是个缓慢的过程,我不着急。”
他转过身去,面向半张脸已沉落的太阳。好半晌,他说:“莉莉安,在我的国家,送女人红玫瑰代表着求爱。”没有玩笑成分在,不过也没有多少感情在里边,只是一个陈述句。
可是我心中的池水仍被扰乱了一通。
佯装镇定,说出来的话却没有经过脑子仔细思考,只想着躲避:“是吗?我该庆幸,我把红玫瑰送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