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决裂
拉下门把推开门的时候,浓郁的酒气直冲鼻腔。桌上摆了好多瓶酒,塔利神色颓然地在沙发上仰着,许是察觉到我来吧,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看过来了。
“你回来了。”他面容憔悴萎靡,青色的胡渣横生,像是有好几晚没合过眼了。
我没回答他,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以后我都不会居住在这里了,这个待了快三个月的公寓。我和塔利的公寓。
“对不起……对不起……”翻找衣柜时,塔利猛然从身后抱住了我,“莉莉安,我不该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看着我的脖子,神情满是愕然与怜惜,“莉莉安,你……你的脖子……他对你怎么了?他是不是打你?”
我默默摇头,实在不想说出一句话。
他在这儿自责得不能自已:“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都是我的错……”
“塔利,再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我艰难开口,喉咙还是有点疼。我推开他,把最后一件衣物塞进行李袋里,把公寓的钥匙亲自交还给他,
他没有接:“你真的想好了要走?”塔利神色悲伤,双眼几乎垂泪,似乎真的舍不得我走,“你是不是又要回去埃尔温的身边?”
我沉默的点头,摊开他的手掌,把钥匙放在他掌心。他没有说挽留我,或者说像之前那样,想要与德特里希作斗争,他只是对我愧疚,包括之前迫不及待想要与我结婚,不过也是一种盖上一层心虚的愧疚而已。
他努力的表现出自己有多么的喜欢我、爱我,也努力的让我去相信。可是,他也只是抵挡不住世上万千诱惑的其中之一的男人而已。或者说,他一直如此。
我低头,没有说话。塔利在我面前,也无话。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仓促又狼狈的结局。
“塔利,你只是扮演一个情人该做的。”我率先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以往的吵架,都是塔利来做第一个破局者。
塔利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好似认真的想了一会,眼睛定在我的脸上。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莉莉安,我是喜欢你的。”他说,“只是……只是……”
“只是你抵挡不住诱惑。”我替他说了出来,“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早前对我的好,只是你对我愧疚的弥补吧?”
“所以,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塔利?”我终是问了出来,“在巴黎时?还是来巴黎前?”
塔利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说出。
我对他笑:“我们不再会有关系了,我只是想听听,塔利上尉和他新女友的相识事迹。”
“在柏林。”塔利说,“当时我被中校调去柏林处理事情,我重遇了她,她是我的初恋,一个法裔女人。是的,莉莉安,我对不起你,我和她在前阵子旧情复燃……我直觉这对你对她会造成伤害,我敢说,其实我在你和她之间,我选择了你。”
“那个婚戒,就是我选择你的证明……”
“可是你并没有选择谁,你想两边都平衡,不是吗,塔利?”我神色自若,却也觉得他这番话极为好笑,甚至无比讽刺,“我和那个女人,不是一个物品供你选择,也不是像菜摊的菜随你挑选,知道了吗,塔利?你的心并不安定,你不会是个好丈夫,也是个极其容易喜新厌旧的男人……”
“噢,不对,或许你也有专情的时候,毕竟,你会和你的初恋重新在一起,多年感情在重遇那刻又回来了,在心里告诉自己:原来这段感情一直都在。是吗,塔利?”我多少带了点嘲弄的口吻。
“不是的……不是的……”塔利的神情看上去陷入了混乱,我看到他眼睛里的茫然。他比我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真的很想跟你结婚,你知道吗?亲爱的,我已经开始计划我们的未来,把你带回我的家乡科隆,在我家门前那一片大草坪里举办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他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
“塔利,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了。”我无动于衷,“你的内心摇摆不定。况且,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挣脱开他的手。
他颓然的坐回了沙发,胡乱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却也始终没有对我说出一句挽留。或许因为德特里希的警告,或许又因为对初恋的感情早就占据了他内心的第一位。
而我?衡量后被淘汰掉的战败国的女人而已。
我走时,塔利也没有上前挽留。
“再见。”两个字为这一段短暂的缘画上句号。塔利仍愣愣地坐在那里,我关上了门离开。
复盘我和塔利的这一段感情,或许我对他也不是爱,仅仅只有一点儿好感,毕竟他一开始对我是无条件的温柔和如同知心朋友般的相处。
他给了我错觉,我也看不明白自己的内心。
和塔利结束关系的伤感比起我丈夫逝去时,感觉相差不大。可能我是以平常心看待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深情专一的男人。
不过这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情,我意识到一种自己曾没有过的感觉,那就是叫妒忌心的东西。
我也会把他人当作一件“东西”来看待。或许亲密关系到了某种境界时,双方便不再是一个独立个体,坚信着“你是我的”这一字面上剥夺个体的理念,带着绝对的占有性,从而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争吵。
即使我并不爱塔利,可是他的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我无法接受。雅戈布身边之前没有别的女人,所以,我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我认为那不是一种背叛感,我觉得这形容太浅薄。我更倾向于是在自己的领域内的事物遭到外来者侵犯的说法。这种感觉就好像部分动物在迁徙至新环境后,会通过喷洒尿液来留下记号,以此告知其他动物,这里已经被自己占领一样。
同样的,只要是我的东西,别人就没有资格拿走。
或许当时我理应在那女人面前如同泼妇骂街,厉声说着眼前的男人才是我的,你是什么东西?
可惜我说不出来这些话。
任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来自于男人。
我是有占有欲的,我已经认识到。对塔利不是爱,也只是一点儿好感、觉得合适,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温柔男人。不过,我并不会轻易的看穿假象。
以我自身的“剥夺个体论”的说法,我把塔利视为自己的东西。那么他眼里只能有我。
我的情人眼里,只能有我在,即便……我不爱他。
“断干净了?”上车时,德特里希问我。
我点点头。
他也不揪着这话题,看了看车窗外,问我:“想去哪儿?塞纳河边漫步?”对于我和塔利不再有往来一事,想必他早已胜券在握了。
“去找加利恩。”我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他了。
里奇家门前敞开着,白糖在门口蹲守着,见到我,立即摇着狗尾巴过来蹭我的脚踝。几天不见,白糖长大了一些。
德特里希仍在车上,他应该是不会下车了。车窗被他摇下,白糖看到他连声吠叫,然后跑到车门前转了几个圈,表示非常欢迎它前主人的到来。
德特里希打开车门,把白糖抱了起来,抚了抚它身上的狗毛,然后跟它玩举高高。
我本想把白糖暂且交给他,自己进去找加利恩。然而他在这时出声说:“给它取名字了么?”
“取了,叫白糖。”我说。喉咙有些干涩。
“白糖?什么个意思?”他问。
我总觉得他有点无聊。
不过还是跟他浅短的解释:“加利恩喜欢吃糖,狗也是白色的,就叫这个名了。”
“噢,倒是可爱。”他又揉了揉白糖的肚子,然后把它放了下来,拍了拍它的狗屁股。
白糖很快跑到我的脚下。
“十分钟。”德特里希说。
“太少了,时间不够。”我说。
“十五。”
“半小时。”
他哼了一声,嘴角提了提:“莉莉安,别得寸进尺。”
我不说话,跟他对视着。
他少有的先移开视线:“随你。”顿了顿,又说,“最好快点出来,我的耐心有限。”
我抱着白糖进屋,加利恩不在,娜蕾塔跟我说,她在和他玩捉迷藏。
“我看加利恩哥哥一定是在二楼的衣柜里藏着。”娜蕾塔脑袋一转,表示早已识破加利恩的伎俩,接着向我讨要白糖,“哼哼,有了它,找出加利恩肯定事半功倍。”看来她想以白糖走捷径。
不过想来加利恩对于娜蕾塔是极为包容的,就算娜蕾塔通过白糖来作弊也甘之如饴。
厨房里传出咖啡的味道,我问娜蕾塔:“娜蕾塔,你的妈妈在煮咖啡吗?”
“不是,是加利恩带回来的一个漂亮姐姐。”然后兴奋的跑去了二楼,誓要把加利恩给揪出,获得这一局的胜利。
我往厨房方向走,看到里边披散着一头金发的娜曼,她的背影似乎高挑了一点儿?
“娜曼。”我朝着她的背影唤了一声,“近几日我不在,谢谢你能来照看加利恩。”
我话刚落下,“娜曼”转过头来。
看到那张久违的脸,我一阵愕然后捂嘴惊呼。喉咙像是有一块石头在海面上涌动的感觉,眼睛酸涩过后溢出欢喜的泪水。
玛莎,我又重遇了她。
我的第一个挚友,她比以往更美丽动人。
我拥着玛莎喜极而泣,近些日子的灰暗都因她一扫而空,我的世界重新挤进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