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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衫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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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过朱丹臣一行后,汪毓数剑孤身默行于路,在途且是游山玩水豪吃广啖,流连喧闹街集,忘返霓虹煌灯,足遍峋石奇泊,履印林川瀑潭。凡目及处俱是家中山脚下不曾见过的光景,且不说积聚氤氲的尘间烟火气,便就是五花八门的吃食、百种千类的评唱、耍棒卖艺的攒嚷、街头斗着的鸡同蛐蛐,哪个都叫汪毓挪不动道儿,立定一处且是看个整天,何有个厌烦苦倦,玩得心也舒展身子也轻,这般如此脑中哪还有莫归客栈之骇人惊惧,尽数忘了。

    这日汪毓正攥一把肉串吃着,信步也走,闻得一处动静实大,叫好喝彩不断,汪毓循得声势去了,挤开了人群却目得是一处耍猴的把戏,却说这处把戏怎般?只见那小猴身形矫健四肢俱长,撑臂代足四掌点地,攀去了一处竿台,竿上是木板铺钉做成的个猴架,上蹿下跳不见息停似是使不完的力气,抓耳挠腮滑稽百相引得围观的势起,见众人的视线凝来,那小猴一路攀上竿顶的一处阔平踏台,拳脚发力打了一套呼呼生风也算刚猛的拳法,打罢歇停收势,煞有介事拱拳推掌,灵奇模样引得众人喝彩,纷纷把铜板丢去地上摆着的毡帽中。这小猴目得收成颇丰,咧嘴一笑爬将下了竿架将毡帽取了,闪身窜到不远处的壮汉身旁,铜板拾起丢去了那壮汉怀中,自却戴上了毡帽,拍了拍帽檐扭过了身子晃动着两瓣红屁股,只对着壮汉撒欢,挤眉弄眼也是可笑,一番俏皮动作又逗得大家捧腹,纷纷将铜板丢拨了一阵去了地上。那汉倒也不恼,伸手将帽子取回,宠溺的揉了揉猴脑袋:“没大没小,又沾了老兄的光,今晚酒钱有了着落。”那小猴“咿咿呀呀”欢叫着。

    汪毓看得欢喜,念着这小猴子倒也真当灵性,如若自己行走江湖也牵只此物作伴,得以排解寂寞枯燥不说,就是得势了叫旁人起个别称绰号也当威风八面,且如什么猛虎剑仙、青牛剑神、神猴剑圣云云,可是不比汪七剑听来响亮。当即丢了一粒碎银恰正去了那汉怀中,那汉把目感激投来。

    “耍猴的,你这猴值多少银两,本姑娘买了。”

    汪毓循声望去,但见一女子柳眉杏眼粉妆玉琢,着一身青衫提一口长剑,正戳面朝向壮汉,伸出手点了点那只躲去壮汉身后的小猴,言语轻佻只是催着他卖。壮汉笑面以对拱手施礼却不答话,回身纳了竿架收了摊位,捡罢地上的铜板,觑四方抱了个拳,要去。

    “小猴子,跟姐姐回家好不好。”见壮汉此般,那女子努起嘴面露不快,莲步轻挪径自走向小猴,问着时,捱不住那般可爱模样,目得猴身毛茸茸的甚是可喜,当即伸出手欲摸上猴身。虎额莫抚生猴莫触,如何不懂,此下可实实惊着了小猴,炸起了毫毛龇牙咧嘴一下窜出,双爪迅速挠上女子,眼见破相。怎知那女子机警,反应倒也是不俗,模糊感见得猴爪袭来,立时抽出随身长剑只把长剑拔了出鞘,此剑却不若一般利剑可闻铿锵剑鸣,实似柳条一般微颤见抖似水流波。撩剑迎猴便刺,壮汉惊呼出声:“如何恩怨却要杀我伙计,你这女子这般狠毒蛮横!需由不得你!”

    抻架双臂闪身奔出,正欲出拳时,却见那女子手中剑柄已被一掌覆上,压得青剑也颓迫不得灵物,既此剑按下,壮汉也息了气焰横臂把扑去的小猴抱来怀中。电光石火倏然间,几合交手得去,围众看得不真切,只觑得白光黑影却不省得何些。汪毓目得清晰,小撤几步融了人群,已知得两方俱是好手,自当警惕。

    “回你个头,此等已驯之物,就算随你回家了,能听得你话?再胡乱这般使性子,看我可收拾得你。”

    得一男子探身而出,着掌梗阻女子出剑后,轻言训斥了一番,又朝驱猴那人抱拳施礼也道:“实则惭愧,管教师妹不严教其语出惊人,还望老兄不要生气担待则个,四海各处皆是一家,出门俱友何生嫌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是照面的交情。此些银两但做赔礼,我们这便离去,求请莫生事端。”掏出块银锭,便欲上前给过。

    “二师兄,你又不向着我,不行!银两不给,偏是不给!我有何错,需得赔罪?”那女子伸手夺过银锭,此刻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却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三师兄,你帮我说说二师兄,他老是欺负我,尽是跟我对着干。”

    “子瑾师兄,师妹倒也是玩心太盛,姑娘女子生性跳脱,于这类稀罕可爱灵物本就无甚抵抗力,心急时脱口也出却无遮拦,罪过实有却不至于如此肃重。”

    “我还是觉得师姐不对,他人的灵物师姐怎可蛮霸去夺,一贯在派内横行霸道惯了,出了也不见得收敛。”

    又闻两位男子发声。

    这一行有四人皆着青衫,相貌且是俊美身形亦是修长。金枝玉叶贵家女,风度翩翩公子郎,垂带柳梢清风后,锦簇团花纷帛间,手握长剑襟前绣有一片柳叶,倒不似市井凡夫之相。但此刻俱失了风度计较自内却辩驳起来,围观众人见又一热闹要起,也是看得兴头十足。

    “好啊,小师弟,你敢如此说我,伙同二师兄一起欺负我,我这次回去让爹爹罚你面壁,也不留饭于你。”

    “师姐,着实是你不好。师父有过此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啊,不对不对,是‘君子感同身受,不夺人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万般你不应当如此任性妄为。”

    “笨蛋柳珋!你个书呆子,敢来教训师姐了,平日里是谁教你读书识字,是谁疼你护你。!”

    “是师父教得。师姐倒是不曾教过,只是在一旁笑我愚钝,还总叫师父不给我饭吃,看不得疼在何处,护在何处。”

    眼见二人却要动作,竟是涨红了脸,另旁的赶忙出言相劝:

    “好了,静芝师妹,出门之时师父如何嘱托?一切悉听我便,不可妄自刁蛮行任性之事,此处已是鬼手门地界,须知眼线俱盯着此,宜低调行事莫惹喧闹,不然若是横生事端,看我这次回去怎么和大师兄告你的状。”

    “哼。”一听子瑾师兄搬出了大师兄,被唤作静芝的女子也是撅了撅嘴,不情愿的收起了剑,掏出先时抢过的银锭,上前欲施予壮汉:

    “喏,这是赔你的银两,怪我行事无忌,你也莫要同我小女子一般见识。”

    “姑娘休要往心里去,行走江湖纷扰各处,生死之外不树敌仇,既各相安又算得什么,天下武林便是一家,此事尽可化了。之于银锭钱财,莫要再提,免生远隙,我也远非俗人,黄白之物比不得义气侠肠,既然是柳剑派的弟子,我等得贵派相罩多矣,如何歉得,四位但请离去无妨。”

    “哎呀,你怎认出得我便是……”那女子惊呼出声,却要再问时,被身后男子掣去一旁,自上得前来答过:

    “真当豪杰心胸,果真俊杰侠客,在下柳子瑾,敢问阁下是?”

    “原来是柳叶六剑第二剑拂水剑柳子瑾!失敬失敬,早闻拂水剑至韧至柔极擅以柔克刚,今日幸得目睹真颜,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负真名,果是德才兼备艺貌双绝的好男儿。至于在下,不过武林草芥一般,姓候而已,名却无名。”

    “是便原当候大哥!所言真当自谦,素闻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高山不留名,长水不记源,今日一见方知虚怀若谷真人何相耳。侯大哥自谦不愿留名无妨,在下却知定是江湖高人!”

    “高人此称,万万难担,多蒙柳兄抬举错爱,侯某不过江湖一卖艺杂耍人家,怎担当得起柳剑仙如此抬举。”

    “侯兄言过了,如此相谈甚合兄弟心意,敢问帮派何处,与兄一见如故,日后路过可要登门拜访热谈一番。”

    “哎,孤苦无依流浪客,四海为家遍地游啊,如萍漂泊,名号门派不值一提。倒是柳剑派弟子素来深居简出,平日里难得相识,此番有幸得见,咱们不如寻家酒馆,侯某做东,且边喝边聊如何。”

    “如此甚好,只是此番随师弟师妹出游,实乃忙里偷闲为领略大好河山玩得至此,师门只应允一旬假日,华中各处华华实美,雅川湍流秀峰奇岳,多是鬼斧神工,流连忘返却忘得月升日下,尽把时日抛去脑后,却及醒得时不及归赴,实为匆急却真真喝不得了,还望侯兄见谅。”

    “天不成全扼腕也叹,诚世若此如意多难,眼下却与柳剑仙同桌共饮把盏相欢之契失之交臂,实也侯某虚荣心作祟,妄自厚颜要攀上这门宗亲,倒还请柳剑仙见谅。”

    “侯兄过于客气,长者为兄,子瑾观侯兄年龄似是在我之上,日后当以大哥敬称。又得先前大哥所称天下武林俱是一家,那么你我何生远疏?更且子瑾不过得荫于尊师柳如是厚泽之下,侥幸受得几人喜爱,愿意亲我,实在是子瑾的福气却是柳剑派的功劳,大哥莫要妄赞。如此或再遇得,定以兄长为尊,子瑾瑾替柳剑派,设宴大饮。”

    汪毓于此听来却是眼界大开:娘亲那时告诫我行于江湖时遇人要礼让三处,敬谈需高抬十分,自以为一路恭敬处处礼让算是未负,却此时与候柳二人所谈相比,高下立判方知云泥有别。事观一面不知有二,汪毓江湖阅历不深,不知门派纠葛,只当二人言得互抬语得生情,仅靠话谈便由陌路转为挚友,真能一见如故举盏把欢了,还暗叹说话真乃大学问也,是也自来揣摩铭记着说辞!殊不知皆是话中有话,此俩人来回交锋唇枪舌剑几合以外,且是探着虚实摸着底细,实则心怀别意各是鬼胎。

    周遭的人看这俩只是嚅嚅嗫嗫唇来舌往不甚痛快,知得是打不起来了,也都觉无趣一个个散去了。

    “好说好说,若得契机定叫柳剑仙一表地主之谊,也诉得心罢固得情定,个中滋味再说,却此时侯某要事压身不得不去,便先请辞。江湖说大时贴面难见,说小时天涯可逢,以后但遇上柳兄,却再畅饮。”

    “当如此般,既是要事需忙小弟不便多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却待再叙,但见侯兄,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二人抱拳推心,互道离情俱各归去。

    一番下来,只听得柳静芝直翻白眼,五官同眉头似拧去了一处面满苦相却是要吐的神情,道:“二师兄,你不似个好人。”柳子瑾提袖遮掩了面庞自在袖下好一阵挤眼歪嘴,随将袖子一通乱甩双手乱飞也道:“镛师弟,替我掸掸衣服,鸡皮疙瘩怕是掉了一身。”

    进而收起戏谑,神转严肃说道:“那个姓候的决计不是寻常江湖把式,师妹先前若是敢出剑,怕是性命难保。这老小子,带着只猴精明也似猴,半句话都套不出。”看了身旁无人,小声又道:“不知是不是鬼手门的人。”

    柳静芝吐了吐舌头,不敢言语。

    四人说着纷纷去了。候姓男却立着未动,喃喃自语思索着:柳剑派不刚自绝剑大会上回去了,怎却又来我鬼手门地界?这两处可距着颇远,不知又端着哪班心思,回客栈问问皮钩子去。担起木箱,吹一声长哨作响,那小猴攀来肩上,一人一猴一大一小一斜一晃,隐于街道。

    汪毓呆立于此,脑中只顾揣度先前二人话语,深感嚼头十足已是受益匪浅,真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家听得母亲谆谆教导多年,全然也比不得如此当面受教一时。正可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精彩精彩!汪毓一拍腰间铁剑:

    “精彩啊!”

    踅进一间铁匠铺,取上几日前吩咐铁匠打造的六柄精铁短剑,嵌于剑囊束于腰间,彼时右腰精铁短剑六柄,左腰子母合剑一对,身后竖错长剑一把,九剑傍身,汪毓顿感底气十足,连去往莫归客栈之途的脚步都轻快不少:鬼手门的若来时,便来,有何惧得!踌躇满志意气当显,思道:

    其实易名叫汪九剑,诚也好听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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