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有问题
潜入京外大营的难度，比纪允炆预料的要低上很多。
白天时的游历，以及从姬世恢那里得到的布防图都让他对这座堪称小型城镇的营寨了如指掌，用精确到秒的差距完美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士兵。
每一个视线死角都被完美地利用了起来，从始至终纪允炆都能确定，即便是那些被设置在暗处的岗哨，也没有意识到他进来了。
纪允炆从未接受过暗探训练，就算是前世，他也只有作为士兵的经历，那些电影里穿着西装、有着一张帅气面庞和各种神奇小道具的特工，跟他从未有过任何联系。
但即便如此，最基本的潜入能力他是有的，更何况有大宗师的实力加持，想要发现他，对于营地里这些士兵来说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再怎么精锐，也都还是凡人。
那些在纪允炆的标准下勉强算是有修为在身的军官，也不会被安排在这种岗位上。
对于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来说，京军的军官数量真的不多，还要专程分派人手来站岗的话就有些太大材小用、浪费人力了。
因此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纪允炆就鬼魅般地来到了京军大帐外。
程仲谋绝大部分时候吃住都在军营里，若是要藏什么私人物品的话只能是在他自己的主帅帐篷里。
不过，说是帐篷，其实跟正经房屋也没太大差距了啊！
从前担任雇佣兵的纪允炆在跟着公司高层和某个石油土豪国家的有钱人谈生意时，就是在客户自己的豪华帐篷里谈的。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帐篷这种东西，还可以比那些他卖命一辈子也不见得买得起一个卫生间的豪宅要让人觉得高端奢华啊！
所以现在看着京军的主帅大帐，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作为一支规模庞大、历史悠久的精锐军队，这个帐篷倒也和程仲谋的节俭人设不怎么冲突。
按照姬世恢给出的情报，这个时间程仲谋应该在亲自巡视各营——这是他每晚必做的工作，统领京军十五年来几乎从未间断，巡视中看见有什么问题也往往是自己动手解决，或是叫上附近比较闲的士兵和军官来帮忙解决，突出一个事必躬亲。
有时候巡视完时间晚了懒得回大帐，就随便找间帐篷和士兵们挤一挤睡了。
“别跟我说什么主帅不主帅、公爵不公爵的，我也是兵，兵该干的活我也该干！”
这种风格，在底层士兵们心中无疑是加分项。
换做以前，士兵们对于程仲谋的这种敬仰并不会引起姬世恢的疑心或是警惕；但现在不同了，一直以来都让所有人觉得澄如明镜的程仲谋竟然有勾结麒麟党的嫌疑，他在军中的德高望重瞬间就被姬世恢注意起来。
毕竟，兵将同心虽说是好事，尤其是在战场上能带来许多足以影响胜负的好处；但这种状况一旦朝着“只知主将之恩威，不知有天子”的方向发展，情况就会危险起来。
到时候，不管朝廷律法里对军队的公开透明程度做了多少规定，主将都能很轻松的在士兵们的配合下向朝廷隐瞒些事情。
比如——
藏得挺好，可惜跟那个老和尚比起来差远了。
纪允炆藏身在阴影中，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另一个阴影。
他能看清，也能感知到：那里藏着一个人，一个正死死监视主帅大帐的人，而且修为不低。
自己白天观察到的为数不多的一流武者里，就有这个人。
不，不只这一个。
吃一堑长一智，从进入军营开始，他就一直仔细探知着周遭的所有动静，并高速而精准地分辨出哪些是自己需要注意的。
此时此刻，他的神识探知到有五个一流武者隐藏在主帅大帐周围，从位置和状态来看，应该是在保护主帅大帐。
即便主帅不在，也保护得如此严密吗？
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除非大宗师亲临，否则闯到这里的人大概也无法察觉到这几人的存在吧？这大概算是某种保险措施。
毕竟哪家大宗师闲得没事夜闯大炎帝国的京军大营啊？
宫里倒是有大宗师或者接近大宗师级别的强者，但姬世恢并未派出他们，一来是担心他们实力还不够，至少跟纪允炆这个基本已经是大炎守护神的传说比起来绝对不够。
第二个原因有点恐怖——除了自己的叔叔姬澈，姬世恢也不敢肯定如今宫里的几个顶级强者到底还有谁能够信任。
在知道了连程仲谋这个老实人都有“通敌”嫌疑后，就连对姬澈的信任，都开始动摇起来。
唉，四面受敌啊。
纪允炆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寻思着自己怎么进入大帐。
之前就在鲁国公府吃瘪过一次了，自己总不能在这又吃瘪一次吧？
首要任务，是引开几个暗哨的注意力。
那么，什么样的动静最有可能引开他们呢？
普通的骚动肯定不行，纪允炆甚至觉得自己就算放火去烧粮草库都不能引走他们。
京军有严密而完善的部署与规划，区区火灾，哪怕是烧在粮草库也能有条不紊的应对，不会像寻常军队那样乱作一团。
而且，程仲谋既然让这五人暗中盯梢自己的大帐，就肯定给他们下达了将这个命令放在最优先的指示，如果没有敌人突然劫营，他们大概都不会动。
那么，怎样的动静才能让他们就算不想动也得动起来呢？
首先有一定要确定：这几人的明面身份，都还是大炎京军的军官，是在大炎武将名册上登记着的将领，是有职位拿俸禄的公务员。
也就是说，只要是他们作为公务员的本职工作，他们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必须做。
程仲谋一直以来的名声中还有个“治军严厉、军纪严明”，哪怕是为了这个名声，他手下这些将校也不敢随随便便出现抗命的情况。
这就有办法了。
大炎律，主帅遇险，军中将校不尽力营救者，降罪。
具体惩罚视情况从剥夺职位贬为士卒到抄家灭门不等。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营救主帅，会让整场战局毫无疑问地走向失败。那么这种时候就直接视为主帅已经牺牲，指挥权下移，继续战斗。
当然，做出这个判断的将领，事后要接受兵部和枢密院的质询以及调查，若事实并非紧迫到那一步，那也是要受罚的。
同样的，按大炎律，京内发生大规模骚动，或皇宫出现险情时，京军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所有千户以上军官立刻到岗，从五品以上的将领马上回到自己的部队，等候圣旨。
圣旨让他们进城帮忙，那就立刻行动，晚一刻钟都是贬职甚至杀头的罪过；
就算没他们什么事情，也要等圣旨来了，才能解除这个备战状态。
也就是说纪允炆现在至少就有两个选择：要么去给正在巡视的程仲谋一点“小惊喜”；要么就先回城，去皇宫放把火什么的。
唉，要是徒儿们在就好了。
这种时候，纪允炆就不得不怀念起自己的几个徒弟，有她们在，事情就轻松多了；哪像现在，他不论怎么选都要跑来跑去。
再过两天她们就到了，也不知道几个丫头修炼得如何了。
不对，现在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吧——要让纪允炆用五个暗哨都察觉不到的身法与速度进入大帐，他自然能做到，但之后在大帐里仔细翻找就肯定会被发现了。
跑去刺杀程仲谋不太合适，这里是京军大营，就算作出反应也不见得轮得到这五个人；而且程仲谋这些年仇家再多，能够请得起一个足以无声无息潜入京军大营来刺杀他的仇家可就没几个了。
不太现实，容易惹起不必要的怀疑。
但是皇宫呢？
大炎的皇帝，真要说起来的话，这天底下想要姬世恢脑袋的人可就比想要程仲谋脑袋的人多太多了，都不是一个量级。
一流武者的实力，就算还不是正经有个品级的武将，总不至于连个千户都混不上吧？
每次对紧急情况的应对，军中都有人专门记录各部的表现，这些记录官一定程度上不隶属军队主帅，而是归御史台管。
哪个军官和他的军队表现的不好，记录官们就要在事后负责上报给军队主帅，并将同样的报告移送朝廷。
纪允炆就不信这些人和整个京军都被渗透完了！
我那不知道几世孙的好子孙啊，今晚你就先受罪了——
大宗师的速度凡人是很难想象的，没多久，皇宫方向就传来了急促而有特殊规律的鼓点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那远远的、照亮了小半个夜空的火光。
几乎是鼓声传来后的第一时间，大营内立刻像是回应般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军鼓，别有风味的韵律中，就算是纪允炆这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隐约听出一种巨兽苏醒的感觉。
紧接着，整个京军大营立刻就“活”了过来。
守在大帐周遭的五个高手显然犹豫了一阵，但也很快就离开了。
我就说嘛，这种高手不可能在京军里只是无名小卒。
姬世恢信任程仲谋，但这不代表他对京军就完全甩给程仲谋不闻不问了，明里暗里，他一直都密切关注着这一支距离自己最近，同时也是大炎境内几乎最能打的军队。
大炎有这样一个传闻：当今陛下能够准确无误地背诵出京军每一部每一营甚至到每一队的士兵名单。
他对这支军队说得上是了如指掌。
背着他做点小动作可以，毕竟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但想要瞒着他在军里藏着一流武道高手，可能性就非常渺茫；哪怕在高手如云的大炎，朝廷方面也不可能轻视一个一流武者的价值。
这样的人就算要变成程仲谋自己的私兵，也得先在军里有一个不会引起朝廷怀疑的职位。
扫地僧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除了大炎军队，除了京军。
这么一个人才，你不让他担任该有的职位，而是藏在低级职位或者士卒中间，你想干什么？
是打算暗讽当今朝廷埋没人才，当今圣上不识明珠，还是说心底里有别的打算，想要让这些人帮你做一些不方便说出来的事情？
比如谋反？
比如刺王杀驾？
正因如此，有才能的人在大炎军中晋升相当快，跟其他国家比起来，大炎军队中来自人脉、家族、背景这些因素的影响虽然有，但已经很小。
多亏了我的子孙们建立起这样的军队系统啊，我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心里虽然这样感慨，但纪允炆确实是仔仔细细检查过没人注意到自己之后，才进入了京军的中军大帐。
按照程仲谋的习惯，他这会儿应该在今天检阅陷阵营的校场。等待来自皇宫的圣旨。
但不排除他提前把那五人派回来的可能。
自己还是要快！
纪允炆一边注意着每一个细节，确保自己事后的还原不会被程仲谋看出任何端倪，一边快速在大帐中翻找起来。
程仲谋无愧于清廉二字，这大帐外面看着虽然阔气，但里面家具一类的东西相当少，纪允炆找起来一点也不费事。
当真是没有啊，但真谨慎到这个地步？
还是说，确实是误会，程仲谋忠于姬世恢从未改变？
这种事情上最好不要任何先入为主，但纪允炆还是倾向于前者。
有人说过，一个人哪怕是伪善，是作秀，但要是能作秀一辈子，到彻底闭眼的那一刻才停下，那他就和真善没什么区别了。
作为凡人的程仲谋，年纪已经到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平来说随时会入土的数字，也就是说他就算是装的，也已经装了几乎一辈子的刚直正义。
不论这种让人倾佩的个性究竟是真是假，纪允炆是不喜欢怀疑这样的好人的。
但现在情况特殊。
等等，这是什么？
确认自己已经找了每一个角落，还动用大宗师的感官和神识把整个大帐扫了一遍又一遍的纪允炆，正要失望而归时，突然注意到了在那堆满公文和信件的书桌上的那块墨。
纪允炆拿起那块墨，先是观察上面独特无比的花纹，随后又嗅了嗅。
他是不懂造墨技艺的，但这块墨怎么看也不是大街上随便能买到的东西，让纪允炆顺着直觉判断的话，这东西绝对是特制。
程仲谋倒不是大字不识的纯莽夫，但这位不过是“粗通文字”的鲁国公显然不是会专门搞特制墨来用的人。
收别人的礼物就更别想了，程仲谋收不收礼先不论，哪个神经病拿着这种东西给鲁国公送礼？
你这算不算换个方式骂鲁国公文化低是个粗人啊？
而且，如果这块墨是他平时各种书写用的，那刚刚自己翻箱倒柜的时候找到的那一盒寻常墨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两种墨，其中一种还明显不是随随便便能搞到的类型？
特质墨水能干嘛，没做过特工但是看过不少电影的纪允炆是能猜出来的。
纪允炆细细记下了这块墨的各种特征，打算回去找姬世恢商量。
这位确实对得起文武双全四字的皇帝，应该有头绪，至少能得出比自己更多的判断。
将东西放回原位，纪允炆就准备离开。
随后，他就停在了大帐的入口处，没有真的走出去。
紧接着，他立刻猛地后退，藏进了大帐内的角落，并更彻底的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那五人回来了！
圣旨不可能这么快就送过来，也就是程仲谋是让这五人提前回来，而且让他们进入大帐检查。
这就是老兵的直觉吗？
不过这样一来——
程仲谋！你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