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戴维挥手让佣兵停下，转而在前方带路。
他突然改变主意了，要是让她亲眼看到车上的“货物”，想必那表情一定会更加美妙吧。
两人一路向前，走到第七辆马车时，戴维停了下来，他如同在展示某种珍贵的藏品一般，缓缓掀起了黑布。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坐着两名面容相同的银发少女，两人依偎一起瑟瑟发抖，犹如两只待宰的羔羊，眼中流露出如出一辙的恐惧。
这原本是他此次最满意的货物——一对具有共感的双胞胎姐妹。
不用想都知道这会勾起多少人的兴趣，那些大人物会拿出成千上万的金币，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当前，艾琳只会让他赚得更多，她的美貌足以抵得过一座城池！
想到这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一睹她惊恐的神色了。
可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发现双胞胎姐妹的眼神发生了一点变化，不再是害怕，而是……惊讶？
——她们在惊讶什么？
戴维骤然生出种不详的预感，还不等他回头，就感到一个冰凉而锋利的东西捅进了腹部。
他缓缓低头，只看到一截染血的刀尖。
他张嘴想要呼救，然而，仿佛早有预料般，一只柔软的手自他耳后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她贴近他的后背，宛如一对拥抱中的亲密恋人，在他耳边轻柔地说道。
“太好了，会走这种偏僻商道的，果然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非常感谢你的配合，戴维先生。”
匕首在他体内慢条斯理地转动两圈，鲜血接连不断地涌出，随之而来的是体温迅速流逝，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眼睑慢慢垂下。
在生命的尽头，他听到那恶劣的、充满笑意的声音。
“让我们地狱再见吧。”
……
赫尔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平静，相反，他不停地在原地来回走动，周边的鸟雀早已被他惊飞了一大片。
事实上，当他听到芙洛拉提议去买香料时，他有一瞬间的慌乱。
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过于和谐，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芙洛拉……其实是个人类。
不仅如此，她还是个聪明、漂亮的人类，虽然有时候爱捉弄龙，但关键时刻却总是很温柔。
这样的人，无论到哪里大概都会活得很好。
与她一起度过的时间令他欣喜，但芙洛拉呢？她开心吗？她会不会更喜欢人类那一方的生活呢？
赫尔不知道答案，于是他留在这里，如果、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他就……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熟悉的声音随风而来，伴随着微弱的血的气息。
“……赫尔，救我。”
赫尔倏地瞳孔紧缩，下一秒，巨大的红龙振翅高飞，急速前进，几乎不到一个呼吸，就看到了芙洛拉的身影。
她虚弱地靠在木质车轮旁，原本整齐的银发变得凌乱，白色的裙子沾染着大片鲜红的血迹，而在她的对面站着十几名穿戴轻甲的佣兵。
那些佣兵个个手持刀剑，呈一个包围的阵势朝内接近，最后，他们举起了刀。
此时此刻，赫尔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他们该死。
“吼——”
伴随着一声怒吼，猛烈的狂风袭来，庞大的身躯在地面投下大片阴影，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佣兵们停下动作，抬头望去，惊恐的呼喊卡在喉咙，还未来得及发声，一只巨大的爪子就已经挥过，狠狠撞上他们的身躯。
十几个佣兵仿佛羽毛般轻飘飘地飞起，然后重重地落地，变为一滩模糊不清的血肉。
这就是人和龙的差距。
这也是赫尔从不杀人的原因，他们太过弱小，根本无法伤害到他，所以他也不会随意伤害人类。
但他却忘记了，人类，是会互相伤害的。
赫尔轰然落地，失去了其它人的遮挡，他终于看清了芙洛拉的现状，然后便僵在了原地。
她的额头布满了冷汗，手腕上有青紫色的掐痕，小腿处也增添了许多擦伤，她一只手捂着腹部，指缝中不停有鲜血渗出，将那条白裙染得更红。
即便如此，面对他的到来，芙洛拉还是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颤抖地指了指上方，然后闭上眼睛，身体向下栽去。
赫尔眼疾手快接住了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了被关在铁笼里的两人。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在抬爪捏断了笼柱后，他抱着芙洛拉朝临近的小镇疾速飞去。
没关系，他知道的，人类有医师，医师可以治病，所以没关系的，芙洛拉一定会没事的。
他一边默念一边前进，就在这时，他感到芙洛拉在浑身颤抖，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声音微弱地说道。
“……好冷……好冷啊……赫尔……我想回去……”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赫尔只觉得自己好像也受伤了，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令他疼痛。
他合拢爪子，放慢速度，试图让她好受点，可这样实在太慢了！
没有办法，他决定先回山洞，把芙洛拉安置好，再去绑个医师回来。
幸好回山洞和去城镇是一个方向，他略微调整了方向，很快就回到了山洞。
他化作人形，将芙洛拉放在柔软的床垫上，转身就要离开，指尖却传来一点冰冷的触感。
他猛然转过头，就看到芙洛拉睁开眼，似乎清醒了过来，正朝他伸出手。
“……不要走。”
赫尔立马双手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冷得像块冰，可无论赫尔如何努力，都无法让它温暖起来。
他强撑着安慰道：“没事的，我现在去找医师，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但芙洛拉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总是如红宝石般明亮的双眸，第一次变得有些暗淡无光。
“赫尔，”她的声音很轻，恍若梦呓，“最后，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赫尔听出了她的答案，她是在告诉他，没用的。
可是，如果医师没用，也就是说，芙洛拉……会死吗？
赫尔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他并非没有接触过死亡，但他却从来没有把这个字和芙洛拉联系在一起。
她明明昨天晚上还在为他讲故事，今天中午还一起吃了烤野兔，她还说如果买到面粉的话，明天会尝试着做面包。
可现在，她要死了？已经不会有明天了？
那么，她为什么会死？
赫尔有些迟钝地想着，那是因为他没有跟着一起去，因为他在纠结些无聊的问题，因为……他将她从高塔里带了出来。
是了，如果他不带她出来，她就不会死，所以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芙洛拉。
赫尔沉默地盯着她，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和那些被他咬中后濒临死亡的猎物一模一样。
那条白裙子上的红色还在扩大，好像某种嗜血的怪物。
赫尔莫名生出一种预感，等到它全部被染红的那一刻，芙洛拉就会彻底消失。
想到这里，那股被强压下去的恐惧终于开始涌现，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把他的血给她，他有很多血，他……等等，他的血？
——龙血！！！
篝火旁的谈话在他脑中浮现，如同一道闪电破开云层，他低头划破自己的掌心。
眼看鲜红的血不断往外冒，他反而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把手置于芙洛拉的唇边，低声默念道。
“快喝吧，喝了你说不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