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章 山海有经(终)
她终于撑到第五日了,遗憾的是,碧穹和灵泽没有到来。
城里剩下的人也找到了她,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缇言被绑回到架子上,原本满城的人只剩二三十个。
此时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洪灾了,这些人却已经成了魔。
他们麻木的把缇言推到她画的那个阵法之中,又割开了她的手腕,血顺着绳子木架流到阵法上。
缇言已经形同枯槁,血流的很慢,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少血了。
恍惚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似乎成了一片血色的阿鼻地狱。
敖信出现在她面前,他又复原她的伤口,还喂给她一些水喝,缇言喝了一大口。
敖信用袖口擦掉她沾在嘴边的水迹,罕见的露出了疯狂以外的别样神色:“认输吧,你认输,我帮你杀了他们,带你离开这里。”
缇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手里的水再喂给她。
敖信擦了擦她脸上的血痕,又喂她喝水。
他说:“这些人会先把你的血放干,然后再吃了你,不过你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我会在他们把你血放干的前一刻救下你。而且,你有我的护心鳞在,不会死的。”
缇言喝足了水,但还是没力气,用口型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敖信僵住,嗤笑了一声,将手里的水扔在地上,消失在她面前。
今天是第六天,最多明天,敖信,你等着,这次非得弄死你。
第七天到来,缇言被绑在阵法中间,再次被割开了筋脉取血。
周围的人已经彻底疯魔。
血液顺着手指流淌在地上。
七日血祭,凶阵成。
敖信站在人群里,只有缇言看得见他,她感觉自己的血流到再也流不出来。
敖信走上前来,施法稳住她的心脉,说道:“你输了,你是我的了。”
缇言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以我血躯,缚魂留魄,天诛地灭,神元尽破。”
红色的枷咒拔地而起,迅速控住敖信的手脚,他顿时动弹不得,无数的地脉伸进他的血脉,吸取他的神元。
“你真的这么想死吗,不惜和我同归于尽。”敖信叫喊着问她。
缇言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因为她也一样。
她在他旁边说了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敖信的五官已经失感,不断流出血来。
他没想到缇言如此绝决,竟然用禁术拉他一起死,不过很可惜。
“真狠,不过你要失望了,哈哈哈。”
他闭着眼睛,血迹顺着眼角流到脸上,痛苦的跪在地上仰天大笑,毫不恐惧。
缇言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心如死灰,闭上眼睛,似乎快要感觉不到疼痛了。
身体逐渐失去了知觉,她的神元被抽走。
好不容易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空无一人,敖信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
“呵!”
还是失败了,真不甘心啊。
血阵中间几天的血祭用的是城中人自己的血,所以才会被破,
原本这阵法和守护蕴仙阁的一样,是古阵禁术,无人可破。
没想到居然被人钻了这个空子,即便如此,敖信那点修为也不可能破得了她的血阵,看来有法力极高的人从中出手了。
她调动一下周身,发现被压制住的法力又回来了。
敖信反反复复的折磨她,又用护心鳞一直护住她的根本不至于立刻心脉尽毁,此刻阵法被破,她堪堪保住了一条命。
天空下起了雨,怎么会下雨呢?怎么……是红色的?
缇言倒在血阵里,红色的雨落在她身上,溅起地上的泥土,带着腥味的水顺着城道流走。
城里,空了。
——
缇言从千里一方舟上醒来。
她从床榻上起来,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周围静的可怕,她摸着走到甲板上。
灵泽从水里上来,远处正有夕阳洒下。
“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缇言看到一点黄色的暖光,听到一点灵泽的声音,但却都不清晰。
她把手放在眼前晃了晃,只有一点模糊的影子。
灵泽走到她面前,缇言只依稀看得到他的形容。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灵泽拉住她,看出了异样。
“你眼睛怎么了?”他伸出手晃晃。
“被禁术反噬,看不见了。”其实还看得见一点,不过她懒得解释。
“对不起,都怪我,我们即刻启程,然后回天庭,一定有办法的……” 灵泽水君颤抖的说。
他心中愧疚不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缇言。
缇言却出奇的平静,她从催动血阵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留下一条命,如今只是反噬已经算幸运的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她这么问灵泽水君,却听不出情绪。
“他们呢?其他人呢?”
灵泽水君回答她:“你一个人走后,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碧穹仙子他们按计划沿路疏通水道,如今才到兖州。”
本想着最多五日就能将河道修到锦州,七日过去了,怎会才到兖州。
灵泽水君:“我跟着碧穹仙子给的地图找过来后,却发现没有锦州城,不像是有结界,就是凭空被挪走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周边的到处寻找,也给青州传去了消息。”
缇言问他:“没有锦州城?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第七天也就是昨天的时候,河道的水突然涨潮,下游的水变成红色,像是混着血流过来,我顺着血流的方向往上找,就看见你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
“周围没有任何城池的踪迹,你就躺在路上。”
缇言皱眉,她现下很混乱,越来越多的事情跳脱出了控制,仿佛一切都是梦一样。
灵泽水君把她扶到船舱里,说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等和碧穹仙子汇合就立刻出溯洄道。
缇言回到榻上调息,脑子里开始闪过从进溯洄道和锦州城里的一幕又一幕。
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晁鱼呢?”她问灵泽水君。
“他和碧穹在一起。”
“船开快点,马上跟他们汇合”
“到了以后,如果晁鱼在,直接先把他绑起来。”
缇言紧张了起来。
“啊!哦,好…”灵泽水君立马施法将船速提到最快。
路上缇言闭着眼睛打坐,漫不经心的开口问:“在青州分开的时候,我让你想好,等我回来就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你想好了吗?”
灵泽水君正在施法的身体僵住,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口气,准备缓缓道来。
“你还记得你参加仙考那年吗?那是我和遇洺第一次下凡轮值,我们洪渊一脉本也是上古神族,曾几何时,名誉天下,若不是因为万年前的这件事,何至于没落至此……”
缇言的听力本来有点受损,现下耐心也不太好了。
“说重点!”她打断他。
灵泽闭嘴,心虚的不行,才一鼓作气的说:“七百年前,我在东海当职的时候敖信找到我,让我给你下水逆咒监视你,说你有改变历史的神器,能帮我复兴全族,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在仙考以后用水逆咒帮他监视我足足七百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他说什么你都信…”
“不过你确实如愿了。”
缇言背过身,不想再见到他。
“我当时年轻气盛,被他的话冲昏了头脑,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不求你原谅我,如果不是我,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知道就好。”缇言说。
后面的事她大概也猜到了。
在进溯洄道之前,溪岚宫大殿的时候,灵泽水君一开口,便说出驿廷仙子在蓬莱州修养的内幕。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火德星君,她和清灵几个人以外,大概只剩造成事情发生的罪魁祸首了。
她那时心中便有了怀疑。
水逆者沾之则诸事不顺,且遇水化镜,倒影成形。
这七百年来,她但凡站在水边上,只要有倒影,施咒人便能从水面监视她。
敖信那个死变态,偷窥了她七百年。
这个认知让她毛骨悚然,越发憎恶敖信,终有朝一日,她要把他杀之而后快。
“现在呢?咒解了吗?”
“被驿廷仙子的荧惑星辉破了!”
水火不容,驿廷仙子送她屠灵戒的那日,萤火星辉的灵力,破除了水逆咒的不祥之力。
所以敖信才用定水珠,护心鳞重新掌控她。
“敖信想要干什么?”
灵泽:“他要掌控人界,但似乎不止他一人,也不是只有一个目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
缇言最后这一句话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你说什么?”灵泽水君没听清。
“没什么。”
“就这些吗?还有没有漏掉的?”缇言问他。
“我知道的就这些,但是敖信修为一般,却总是能做成很多事,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在谋划……”
“确定没有别的了?”
缇言想从他嘴里套出有关青玉判官笔的线索,如今看来,这几件事脱不了干系。
灵泽水君举手发誓:“我发誓,如果其中还有一句假话,那就让我洪渊一族永不复兴,永世为奴。”
缇言没有再问。
她想到灵泽平白送她坐骑,大概也是因为愧疚。
想到惊雷,缇言更气了。
她告诉灵泽:“从现在起,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灵泽知道她是认真的,欲言又止,最终无话可说。
谈话间,他们的船已经到了锦州和青州的中间城——兖州。
碧穹和晁鱼驻扎兖州城里治水,早早的就来到河道口等着。
灵泽水君扶着缇言下了船,待她站稳后,第一时间就施法先绑了旁边的晁鱼。
碧穹先扶住缇言,发现她的异常,关切的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出了点小差错,看不见了,不过没事。”
晁鱼被灵泽按在地上,碧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这一举动。
她把缇言和灵泽带回了住处,在桌子上展开一张长卷,是她连日来重新绘制的完整山川河脉图
“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告诉你的,可你现在看不见了,我说给你听吧!”
话是对着缇言说的,落语时却望了一眼被绑在地上的晁鱼。
缇言耳边传来碧穹缓慢均匀的说话声和指点桌子的声音:
“这片大陆共有三十六条大河,一百八十座大山,无数支脉和小山,共分九州,分别是青州,兖州,渝州,潞州,梧州,冀州,明州,同州,穆州。”
“从未有过锦州,你们走后,我重新整理了原先王宫里的卷宗,发现了这件事,立即让人去我们来时的地方传信,却怎么也找不见踪迹。”
“那是一座鬼城。”
“或者应该不叫锦州。”
“原先叫什么呢?晁鱼?”缇言问地上的人。
“梧州。”晁鱼答。
缇言:“是那个早已经全城沦陷的梧州?”
晁鱼点头。
缇言心中已经明了,时空界域的错乱,不是神器出了问题,就是被人强行扭曲了。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碧穹问。
自打晁鱼跟着他们从荆州出来后,一直在治水的事情上尽心尽力,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碧穹很难不怀疑他。
“我…我是……我是山海录的卷灵!从进溯洄道开始就一直跟着你们。”晁鱼说。
碧穹又问:“卷灵,从未听说过,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和你一样。”他望着碧穹。
“我一进锦州城就被抽走了记忆,附到晁鱼身上,直到你将山海录修复大半,我才恢复一些记忆。”
碧穹皱眉,半信半疑。
缇言正欲开口说话,突然感到喉间腥甜,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碧穹接住她:“缇言,缇言!”
“她的身体太虚了,必须立马出溯洄道,不然就是回天乏术。”晁鱼说。
“解开我,我送你们出去!”他对灵泽水君说。
灵泽思索片刻,缇言昏过去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解了他身上的绳子。
晁鱼摊开手掌施法,几人被一阵白光覆盖,再看清时,已经回到了溪岚宫大殿前。
缇言躺在地上,碧穹和灵泽扶着她。
“天医,天医在吗?”碧穹朝着围观的仙家大喊。
天医宫和药王府的人都冲了出来。
“灵脉受损,似乎是反噬之兆。”
天医用针灸封住缇言的神元,开始为她修补灵脉,但只能减缓她神元散去的速度。
秦郁不知道何时来的,他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言不发上前。
碧穹看到来人直奔她们,只有一瞬间的疑惑,反应过来后立即护到前面。
“北幽王?你要干什么。”
秦郁沉着脸,轻轻一挥手,碧穹和灵泽被扇飞出去。
无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只是在场的仙家皆不同程度的被压制了,施展不出任何法力。
他把缇言从地上抱起来,张开手掌隔空拂过她额头到胸腔,逼出了银针,稳住了她的神元。
无人敢拦他也无人拦得住他。
一阵黑烟爆开,两人消失在殿前。
溪岚宫只留下一缕青烟和碧穹的喊声。
缇言被带回了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