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人都公费，我不能报销
缇言根据万象仪显示的地点，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座位于景区山脚下的小庙，虽然看起来简单的修缮过，但还是难掩破败之象。
“社神庙”三个字已经有些掉漆了，被人又重新刷了一遍，门栓自己坏了风一吹就咯吱咯吱的作响，庙里的烛火摇摇晃晃，缇言上前推开半掩的门。
“有人吗，土地公在吗？”
周围寂静一片。
怎么回事，上面不是说有人来接头吗？
缇言绕过垂坠的帷幕和落灰的神像，看到案台后面的桌子上有一个人，吓她一跳。
那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缇言走近，轻轻推了一把。
“喂！”
原来是睡着了。
桌子上的男人应声而醒，眼睛却睁不开看人，公式化的回答：“洛神山风景区十点开始售票，土地庙免费参观，请各位游客耐心等待。”
说完就又一头栽在桌子上。
“喂，你先别睡，我是来办事的？”
缇言连忙扯住男人肩头的衣服说道。
男人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亏空的样子又回答：“失物招领请移步前方六百米处，捐香火钱，求签，求子，求平安……请先登记，土地公有事外出。”
说着，他指向旁边案台上那一摞厚厚的a4纸。
缇言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先前还担心此人可能是当值的普通凡人，没有说太多。
凡人怎么会让祈福的人先登记愿望，还说土地公不在，况且这深更半夜的，破庙里居然有人上夜班。
缇言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喂，快醒醒，我是上面派下来办事的，你再睡小心我参你玩忽职守。”
男人一听到上面派下来的就清醒过来。
他认真看了缇言一眼，开始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双手拂空，划出一张表来，
“上…上…上面派下来的也得先…先填表。”
缇言施法接住那凌空的表格，右手一阵轻烟缭尘化出她的法器——颂道莲衣笔。
法器一挥，表就填完了。
“呐，还有什么手续要办。”缇言把填好的表递给他。
对方却望着她手里的法器，露出惊讶呢表情：“颂道莲衣笔，你不是仙界的人。”
这会轮到缇言惊讶了，她这法器自化形之时就在身边，也就七百年前仙考的时候用过一回，还一不小心把瀛洲东渌神君家的小儿子打散了六分仙元，差点陨了去，自此就再没用过。
“你怎知这是颂道莲衣笔？你不是仙界的人，你是妖，不对！你是冥界的魂灵。”
冥界的人半夜在人间的地盘当天界的值，有古怪。
缇言后退一步，警觉起来，眼中露出狠意，念咒化诀：“疾日严卯，帝令夔化，顺尔固符，化兹易灵。”
瞬时间，破败的庙里红光乍起，颂道莲衣笔飞旋空中，似离弦的箭矢，风作不息，染红了半座洛神山，
远方的灯塔巡视以为着了山火，连夜发警报。
随着缇言的术法显现的还有她在仙界的法印。
沈不眠认得这个，来人确实是仙界的。
“仙子息怒，我是仙界编外人员，在洛神山土地庙兼职的魂灵，这是我的批文。”
沈不眠躲到神像后面，掏出一道批文扔向空中，缇言挥袖打开，待看清以后才撤了仙法。
这人叫沈不眠，有名有姓有照片，确实是仙界的编外人员，批文合同还是她天权宫拟的。
“哈哈哈，误会误会，还望仙友莫怪。”
缇言笑嘻嘻的应答。
沈不眠从神像后面灰头土脸的出来，似有几分委屈。
“仙子好生厉害的法相，差点就送我上佛祖那超度了。”
缇言还能说什么，刚刚差点就动手了，好在文曲星君的三思咒压了她一秒。
“沈兄见谅，沈兄见谅……”缇言只得赔笑。
如今除了人界，各界招编外人员务工的情况不在少数，本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只是…土地公何在。
缇言刚想到这，沈不眠就开口给她解释：“东方位各域除土地公外还有民间俗神，他们也各司其职，各享香火，土地庙的香火一直不好，逢年过节才有点，土地公和土地婆环游世界去了。”
说着他拿出一道符咒，并指唤火，燃之。
那头接了符令，一道影像出现在两人面前，此时的土地公正在土耳其的热气球上，土地婆戴着墨镜摆姿势，土地公给她拍照。
“不眠，什么事啊，不会又要请假吧！我不答应啊，除非你找个人代班。”
白胡子老头边说边看向缇言。
沈不眠：“不是，土地，这是仙界派下来办事的仙子，要常驻一年，你得亲自盖章才能审批。”
审批什么呢？
当然是衣，食，住，行。
神仙公职下凡都有档案记录在册，不能用法术满足私欲，扰乱人间。
只能办天官赐福的正事。
土地公眼珠子一转：“审批啊，不眠你看着办就行，我这边一时半会回不来，先不说了。”
“诶，土地，土地……”
面前的影像突然散做香火炸开，喷了两人一脸。
而此时大洋彼岸的土地公土地婆，
土地婆边摆pose边问：“谁呀？”
土地公：“天界的供职的年轻仙子，别管他们。”
土地婆：“我们还有半年就退休了，不会有事吧！”
土地公：“不会，这些上仙一个个资历不高，架子挺大，老夫做地仙时，只怕是天界一半的神仙都还没飞升，如今这些小仙，倒使唤起我来了。”
土地婆想了想：“也是，随他们去吧。”
然后继续摆好看的pose。
法印与仙体同脉，仙在印在，没有土地公本人审批，神仙收容所不承认缇言身份，也就是说，她在未来的一年里没有任何赖以生存的东西。
缇言懵了，呆呆的问：“土地公，他一直这样吗？”
沈不眠也心虚：“唉，这不要退休了嘛！”
要退休了，唉，基层干部不容易，这个不能参。
沈不眠没办法了，只能舍身取义，他思索片刻，不忍说道：“要不，仙子你跟着我干。”
缇言还在不能接受现实，别的神仙下凡供职都给安排吃穿住行，她只能自食其力。
听到沈不眠的话，缇言依旧提不起兴趣，恹恹的回答：“干什么？”
沈不眠开始介绍起来：“是这样，我在冥界和人间有三份工作，我在冥界送外卖，还在这里做兼职，顺便卖景区的门票。”
“你要是愿意，我把卖门票的工作让给你，还有员工宿舍，想送外卖的话我也可以带你。”
有的住就行。
送外卖，在冥界吗？
缇言想到沈不眠刚刚一口说出颂道莲衣笔。
或许是个机会。
颂道莲衣笔的法力太过强悍，缇言常常控不住它，平时只能用来写写画画。
她在蕴仙阁里查过资料，大概推测出是冥界的东西，但是冥界的东西又怎么会成她的法器？或许会有一个答案等她去探寻。
沈不眠还真的是“不眠”啊，非肉体凡胎的仙，魔，妖，鬼……只要来到人类的界域必定受其磁场影响，届时，都难逃人类的作息习性，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这个沈不眠居然能将自己分成两个魂体。
人间冥界，缇言以为他两班倒，没想到居然是两个魂体都时刻不眠不休的工作，相当于一个人打四份工，按照他批文里的工作年限算，他已经一百年没有睡觉了。
偶尔也打打瞌睡，像缇言刚来那天一样，一般是因为其中一个魂体出了事，才会那样，
那天，另一个魂体在冥界送外卖的路上出了车祸。
缇言不得已做起了景区售票员的工作，朝九晚五，混口饭吃。
本来觉得挺轻松的，但入乡随俗，她吃的越来越多。
人类的食物实在太美味了，时间一长，钱不够花，缇言不得不开启她的第一份兼职，好在她一个星期只用睡一次觉。
沈不眠带着下了白班的她来冥界送外卖了，缇言担心她没有批文过不了界域。
没想到两人从火烛路过了鬼门关，一路绿灯，畅通无阻，缇言猜可能是颂道莲衣笔的作用。
冥界没有生，倒也不像话本里的地狱那样阴暗，万象仪里的资料也就属冥界最少，这一趟也确实刷新了缇言的认知。
沈不眠先带着她去了天地银行，要想在冥界生存先要进行货币兑换，同理，冥币带出冥界也用不了，需要兑换成你想要的各界货币。
不过冥界这几十年通货膨胀有点严重，货币贬值得很快。
送外卖的活干起来不容易啊，缇言的惊雷在这里起不了一点作用，酆都城里的车太多了，天天堵车，还不如小电驴快。
地府开通了空中交通线路，抬头就是满空的飞车，连黑白无常押送罪犯的囚车都申请了航线，经常发生空中交通事故。
缇言昨天就看到一辆飞车掉下来砸到鬼魂，不过啥事没有。
沈不眠说现在冥界人人都有车有房，有的是亲人烧的，没有亲人的孤魂野鬼，地府就搞扶贫，愿意投胎的就通过考核，重入轮回，不愿意的就潜心修炼魂体，像他一样。
但他高级一点，能穿梭在两界之间。
缇言也终于在冥界看到了沈不眠的真正魂体——一个不及弱冠的青年。
这小子在冥界有一大栋别墅庄园，豪车名表更是无数，缇言的下巴快要拖到地上。
果然人不可貌相，哦，不对，鬼不可貌相，
沈不眠：“淡定，淡定，我一个鬼打四份工都一百年了，有点身家很正常。”
那何止是有点啊！
“那你闲着没事，还去人间做什么编外？整日苦哈哈的！”缇言问。
沈不眠白仙子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没有再投胎，在冥界便是寿元无尽，又没有亲人给我供奉牌位烧纸钱，又不像你，有俸禄可以拿，只能一直打工赚钱，一旦停下，就是坐吃山空。”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看他样貌，身死之时，不过刚刚成年，在人间没活几年就来了冥界。
一待就是百年。
“你为何不入轮回道？”
沈不眠像是回忆起什么东西，有些自嘲自讽的说道：“你怎知我没有入过轮回？做人太苦了！”
“我生下来，父母就死于战乱，一路颠沛流离，乞讨长大，从十岁开始就去做过学徒，跑过堂，拉过黄包车，偷过东西，后来被侵略者抓去凿山开矿，最后死在矿道里，”说着，他双手一摊，唤出了死时手中捏着的那把锤子，如今已成了他的武器。
没等缇言接话，他又自顾自的说：
“后来啊，我又投胎转世了，还是天崩地裂的开局，父母双亡，孤儿院收养，十三岁辍学，好不容易东混西混的长大，找到一份送货的工作，本以为混口饭吃算了，结果居然遇到个黑心的老板剥削，又死在了岗位上。”
沈不眠已经快记不起细节了，人类也已经不知道更迭重启了几回。
做人，就是反反复复的在接受。
缇言知道人间疾苦，只是在书上，在老神仙们的口中，在清灵的描述里，如今才算真正感同身受。
凡人想成仙，仙人又思凡，在一千年前，天庭的法度是何其森严，剔仙骨，罚雷刑也刹不住思凡的风气。
神仙们为何这样，他们把人间当什么游乐场吗？缇言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没想到沈不眠居然有如此悲惨的过去，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他却和她说，不必怜悯我一个，或者怜悯众生。
缇言来凡间已经几个月了，天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她除了每个月供职的那几天需要给考生赐福以外，剩下的日子就写写述职报告，卖卖票，送送外卖然后点点外卖，虽然有些无趣，但竟然也生出几分乐不思蜀来。
沈不眠还是没日没夜的一个人连轴转，像游戏里不停工作的npc，唯一不同的是他拿四份工钱。
凡间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售票的工作实在太无聊了。
每日八个小时重复那几句：
“你好，欢迎来到洛神山等景区…”
“您这边几位，麻烦先登记买票…”
“感谢您的到来，祝你旅途愉快…”
土地庙也一直没有什么香火，沈不眠天天打瞌睡，冥界的交通问题实在太严重了。
如果就是这样的话，也就算了，偏偏除了无聊，还有些危险。
比如此时此刻。
“你好，购票请有序排队。”
缇言没抬头，隔着工作台看到面前凭空出现的黑色西装。
“你好，欢迎光临洛神山风景区，请移步到这边有序排队……”
黑色西装不为所动。
缇言似乎意识到什么。
刚刚还嘈杂排队的人群突然消失不见，她猛的抬头，周围的景物瞬间融化似的变成虚无，只剩一个偌大的空境里，缇言与来人四目相对。
山海须臾术，好强的修为，还是无障碍穿梭界域版的。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