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祸国or衰国
子明不见了,缇言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可能想办法逃脱了,不到最后,她不愿意往最坏的地方想。
她安抚好姒喜和村民,把他们安置在山肚子里,这是村里人用来屯粮的地方,尚且能待一段时间。
她告诉姒喜:“这半个月你们待在山上,千万别下山,我去打探情况。”她抱过阿狸:我会把子明找回来。”
姒喜很信她。
村民也信她,因为她是师父的徒弟。
缇言出了村庄,沿着马蹄往士兵归去的方向找。
在那条连通外界与世外桃源的必经之路上……
她找到了子明的尸体。
他死的好突然,死的好意外,死的不留一丝悬念……
死的平常。
尸体是一枪贯穿喉咙,倒在地上,被马蹄踏进泥土里,甚至没有多做挣扎。
像人乘着马急驰而过,看见一头挡路的野物,顺手就杀了。
缇言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指尖都毫无血色,她颤抖着手把被踏扁的尸体从泥坑里掏出来,昨晚下了点雨,像从沼泽里捞血肉。
姒喜…要怎么办!
缇言脑子空白,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坐在原地很久,子明的尸体在她前面,久到终于腿麻了,她起身刨了一个坑,把人埋了。
缇言拿起杀死子明的那杆长枪,朝着士兵的来处寻去。
六月初六,大喜变新丧。
————
商末年,诸侯割据,战事四起,王公贵族们骄奢淫逸,剥削平民,沉重的徭役,残苛的刑罚早就让人沦为下等生物。
她们住的地方大概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净土,可惜净土还是被践踏了。
偃师城的伯侯要建一座行宫,四处抓壮丁,从商贩那里知道了这里的存在,当即就派了人来。
子明本来被抓走了,但他找机会跑掉了,应该是见村里没什么动静或者担心姒喜她们,就又回来了
刚好碰上士兵被缇言打退回去,他就这样在回程的路上被轻轻地挑死了,像一粒尘埃,却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
偃师城很大,她提着武器,不知道去哪里找人报仇。
缇言找了几天,看到的是战乱让人流离失所,城池一边是满目疮痍,一边是楼台歌舞。
她没有找到杀子明的人,她想把所有人都杀了。
但她是神仙,手上最不应该沾的就是凡人的血。
她不能从人的私有视角去评判清扫。
纠结和痛苦压的人快要爆炸,伴随着对身份的质疑和神性的不解一起涌来。
最后她丢下了枪,踏上了回村的路。
路过自己亲手埋葬的的坟时,缇言在那里跪了一会,为死去的人,也为她此时的混乱思维找一个停留的位置。
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如何和姒喜交待,如何才能让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村口有几棵柳树,正值开春,发的极好,缇言走的时候是满树成茵,回来的时候被烧成了枯枝。
她心中警铃大作,强烈的不安快要把她淹没。
冲进村子里,一片荒芜,好在没有尸体和血迹。
她又跑到山洞里,还是空无一人,缇言把整个村子里都扫了一遍,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
只有山脚下烧了一半的残枝。
除了她赶走的那批人,还有别的人来过,无非就是找不到村民,然后放火烧山,不过还好,没有尸体,说明大家都还活着。
一片净土般的世外桃源,就像是一块新鲜的肉,狼伺虎环,她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代,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一年后——
“五星会聚,凤鸣岐山,兴周灭商。”
战马从朝歌城里飞驰而过,缇言从马蹄下救了一个小孩,稚子痴痴的笑着,全然不知自己差点死掉,他嘴里还念着:“五星会聚,凤鸣岐山…”
缇言用手捂住他的嘴。
“嘘!”
城里谣言四起,商王怒不可遏,连夜让西伯侯就朝歌城,今天就是开城门的日子。
缇言从离开村子后就一直在找人。
不管是谁带走了姒喜他们,总会留下痕迹,无非就是奔袭战场和卖为奴隶两个结局。
她从偃师城一直找过来,支了个算命的摊子,边走边打听。
还有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在这个乱世里,她又没有法力,肉体凡胎的。混口饭吃真的太难了。
途经朝歌,没打听到同村的消息,倒是进城就听到这样一句谶言歌谣传遍大街小巷。
缇言掐指一算,毫无头绪,很明显又是那位的手笔,不过是推动历史进程又不跳脱时代发展的小把戏罢了。
西伯侯的马车进了城,缇言要出城了,她要去下一个地方,听说那里有些苦寒,充军发配的人最多。
冀州城,那个传说中生了狐狸精,又灭了国的地方。
这里比缇言想象中好些,没有尸横遍野,只偶尔有几个冻死的人躺在路上,因为苦寒,尸体也没有发臭,但还好,也没有人吃。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先去奴隶交易的市场找人牙子打听,这些人成了精似的,缇言一路上算命的攒的钱都花光了才有一点消息。
两年里,从六合八荒送过来的奴隶不计其数,发配到战场上充军的人也数不胜数。
人牙子也不知道她要找的是哪一种,但她一说是女子,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男子充军劳役,女子为奴为妓,幼子献祭,老弱病残皆入活人坑。
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她沿着整座冀州城里所有的妓馆开始找人,没有姒喜的半点踪迹。
反是从那些可怜的女子嘴里得到了其他线索。
凡冀州城里,卖身求命的女子们大多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到王侯将相家为奴为婢都被嫌弃的地步。
姒喜如果不在这里,那就只能是在冀州侯府,偌大的一座城,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提着算命的家伙日日在府门外徘徊,总算是摸清楚了这府内到底有几口人。
这城主谓乃冀州侯苏虎,苏虎有两个儿子,皆是少年英才。
冀州离朝歌甚远,经济体系和制度都自成一套,冀州城里也以苏家为尊。
天高皇帝远,外面都传言冀州苏家要反商。
缇言进城的时候就发现临时征集的群众已经在城外集结起来。
根据史书里记载,这场战争是必败的。
但此时时空早已经错综混乱,是成是败,缇言也不知道。
她要先进冀州府看看,找找姒喜在哪里。
缇言夜里绕过护卫进去过几次,没找到女婢住的地方,白天守卫又太森严,她要想个办法光明正大的进门。
既然不能堂堂正正的走进去,那就只有把自己卖进去。
缇言来了人牙子这里,想找个人和自己合作把她卖进冀州侯府。
她又找了上次买消息时那个尖嘴猴腮奸诈相的男人。
他是这一带最灵通的人牙子。
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听缇言说完自己的想法,对方围着她绕了一圈,开口说道:“你说让我把你卖进苏家,钱归我,可是当真?”
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的,瞪着一双眼,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这乱世里,哪怕有长的好看的姑娘也因为常年逃荒和坐牢变得面黄肌瘦。
像这么水灵的莫不是哪家的大小姐贪玩跑了出来?
总之不像是逃荒逃难出来的。
“进了苏家可就一辈子打上奴印了,你可要想好。”
缇言当然听说过,凡为奴者,千里奔袭,身上皆有黥刺,不过这她倒不在乎,凡胎肉体的,刺就刺了吧。
等这条时间线走完也就消了,但姒喜不一样,她要永远承受着这些痛苦。
“想好了,还请大哥帮忙。”
人牙子见她心意已绝,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送上门的钱,谁能不要呢?
不过这么好看的美人怎么能在脸上刺了字,送到府里做奴隶呢。
苏家早在一个月前就给行路里的人都发了名贴。
说是要物色一位二八年华容貌容貌昳丽的女子做苏家大公子的妾,
这做妾室,总比做奴隶好。
况且他们送去的人若是被选到,那可是有比送一个奴隶多十倍不止的赏金。
尖嘴猴腮的男人摸了摸下巴,在心底打定主意,他应下了这件事。
缇言与他约好,后日便是进苏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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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这日,
与人牙子碰头的时候对方给了缇言一套绣着花的衣裳,精美程度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
这苏府的奴隶都穿得这么好?
一件衣服抵得上冀州城里一户人家两年的全部开支。
“你可是要进侯府,以为还像那些路边乞讨要饭的人一样破破烂烂的吗?冀州侯府的丫鬟也是要挑一挑才能做得上的。”
缇言不疑有他,只是觉得这衣服精美异常,不像一个丫鬟穿的,但无所谓,能进侯府就行。
人牙子带着她,从侧门进了府,也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稀奇的,从进门开始她的眼睛就被蒙住。
缇言夜探过几回府中,也算摸清了一些门路。
有人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接着她听到有人说话。
是一个上的年纪的女声。
“行了,把你们眼睛上的布摘下来吧。”
缇言应声而动,摘下布后才发现周围不只有她一个人。
这间屋子里,除了站在前面的老女人外,还有另外的九个人,跟她一样穿着华美的衣裳,梳着精致的发髻并排站在一起。
老女人从左到右绕着她们看了一圈又一圈,微微点了点头。
“这批送来的质量确实不错。”
冀州侯府丫鬟的标准果然很高。
老女人突然停在了缇言面前。
说道:“嬷嬷我问你,你是哪里人?”
缇言:“奴是偃师城的人。”
“偃师城的风水养人,竟然能出一个这般姿色的女子。”
“你先留下,其他人……”
她话没有说完,门外突然冲进来一群护卫。
他们把除了缇言以外的人全部拖了出去。
未被选中的女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跪在地上哭喊求饶。
这些人无不是容貌上乘的妙龄女子,况且就算没选上奴婢也不用如此大的反应吧。
缇言刚想问他们,护卫突然拔出刀来,一人擒住一个女子手起刀落,在场剩下的九个人全部被割了喉。
鲜血喷溅到房间里,缇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脸上温热的痕迹。
她几乎行尸走肉般的僵在原地,不敢相信如此大的变故竟会在刹那间产生。
她颤抖着抬手摸了一下脸,鲜红的血液停留在手上混着腥味和脂粉味。
这般场景但凡是个正常姑娘恐怕都被吓破了胆尖叫着哭喊着跑出去了吧。
缇言双目充血,却面无表情,也没有丝毫惊慌,她已经崩溃了。
老嬷嬷却更加满意的看着她。
“遇事不惊,正合嬷嬷我的意。”
她像没事人一样对缇言的反应作出评价。
缇言对这般程度的杀戮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但再蠢也该明白这不是为府里选几个奴隶丫鬟这么简单。
云鬓花颜的妙龄女子上一秒还喜笑颜开,下一秒脖子上就多了一个鱼嘴一样口子,正一柱一柱的往外流着血。
真是令人胆寒。
缇言早已握紧了拳头,眼中也渐渐染上了愤怒和怜悯。
选人的嬷嬷以为她对这种场面没有办法消化,难得安慰几句:
“既选了你,你就是要做大事的人,为了成就这件事没选上的人得死,说不定有一天我也得死。不用太介怀,她们不是因你而死,反倒是今日若选不出人来,明日还会有一人进来,还是一样的下场,直到选出人来的那一天,她们的家人会得到安抚,一个女娃就可以换一家人的生机,不亏不亏……”
什么大事,选什么人?
视生命如草芥,手起刀落,像杀猪仔随意的虐杀少女。
神站在高维的视角俯瞰人类,
有时候人类自己本身何尝不是,他们各分为彼此,不团结也不会怜悯自己的同类,一旦有人的任何一项可以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他们想的不是以此来创造和平而是以此来凌虐和压迫。
权力,金钱,智慧,体力……不过是被偏袒者的手中的刀罢了,然后举刀向更弱者和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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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言如愿进了冀州府,却没能如愿找到她想找的人。
她被人看守起来,整日关在一座巨大的金殿,从早晨开始就会有人来教她舞蹈,乐器和媚术……
嬷嬷说如果她练的不好就会重新选一批人来,没选中的就继续灭口。
长此以往日复一日,直到有人能真正的达到他们的要求才算终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既作神,何以不爱世人?
她没日没夜的练。
缇言似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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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日,金殿里来了两个年轻的男人。
嬷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公子,这就是我们选出来的人,绝对世间仅有,无出其二。”
缇言倚靠坐在殿前的尊位上,她听到殿里的声音回头看向走来的人。
她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裳,轻轻回首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
正走过来的男人被惊呆,愣在原地。
金榻上躺的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肤若凝脂,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红晕,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
眉如远黛,微微蹙起时,自有一番楚楚可怜之态,令人心生怜惜。
这样澄澈双眸只稍微眼波流转间,就能勾魂摄魄,恰似那暗夜中绽放的昙花,神秘而迷人。
一头如瀑的黑发随意地散落,几缕发丝轻拂在她的脸颊,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与慵懒。
在那白衣的映衬下,她宛如仙子降临凡间,却又带着几分尘世的诱惑,让人一见倾心,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苏据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男人不为她而沉迷。
原本兄弟俩还在争论,此计到底行不行时。
在看见女人的美貌之后,一切怀疑都化作了泡影。
若有此女,此计必成。
冀州侯从此多了一个女儿,排行最小,名妲己,艳绝天下,才惊乱世。
身经百战烈马见其容貌跪服,久战不胜的士兵见其容貌百战不殆。
绕来绕去……妲己竟是我自己。
她回想起这十六年来苟在桃花村的日子,又想起所有事情的源头。
原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她倒要看看,凡胎肉体,怎么就灭得了商,成了那千万年来臭名昭著的狐狸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