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坠入现世间
她怀揣珍宝一般，紧紧抱着装有那盒马卡龙的书包，压抑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打开家门想跑进自己的房间。
“站住！”
醉醺醺的继父本躺在沙发上睡得歪七扭八，看见她进来忽然大喊了一声。
真是阴魂不散啊……
穆青岚在心底这么想着，脸上洋溢的喜悦笑意消弭，又恢复成她常有的面无表情的模样。
胡子拉碴的继父扶着沙发扶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周身萦绕着浓烈的酒精和香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直皱眉头，他厉声呵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去了？”
“在学校的时候就和我妈说过了，我去同学家里。”穆青岚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小步。
“去同学家这么晚回来？当你老子我睁眼瞎吗，你再跟我说一遍你上哪儿去了！”他却不知怎的突然暴躁，冲上前来一把薅住穆青岚长长的马尾辫，用力拉扯着。
穆青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手中的书包立刻掉到地上，只能顺着那股力道的动作仰首抬头，被拉扯着走，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你要干什么、好疼——！”
吵闹尖锐的喊叫声立刻把卧房里的母亲吸引了过来，她一看面前这场景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头痛地大喊了一句“放开她！”。
“青岚白天和我打过电话，我不也和你说过她会去别人家吗，你现在又在发什么疯？”母亲快步走上前来，用力把继父拉开，长发脱离桎梏，穆青岚才感觉自己紧绷发疼的头皮终于能放松下来了，她连忙抱起书包后退好几步。
穆青岚惊恐不已的眼神飘忽不定地和母亲对上，看着她神色复杂又带着明显疲倦的脸，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于是只是瑟缩着双肩，一步步后撤着，待到穆青岚的脊背贴到冰冷坚硬的墙壁时，才终于恍若回神，转身一下子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任由客厅又爆发极其激烈的争吵声。
“姐姐……”
进了门后才发现，穆绮霖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没出声，此刻看她进来了，只是怯怯的望着她，咬着嘴唇不敢动弹。
穆青岚看了她一眼，顺手反锁上了房间门，而后将背靠着木板门缓缓蹲下，直到颓然坐到地上。
只有一墙之隔，门后是清晰可闻的怒骂声，想不去听都做不到。
穆青岚当然清楚，不会只因为自己去同学家玩回来就吵成这样，关于继父给人担保却惹火上身的核心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其他的所有事情都是引火线，只是给他们一个继续争吵的由头罢了。但是母亲，母亲她——
“唉……”一想到关门前看到的母亲的眼神，她又忍不住叹息，似乎除此之外已经无计可施，每次当她一脸沮丧，唉声叹气时，都像一只被摘掉触角的蚂蚁，迷茫无助，又脆弱无比。
乌托邦与现世间从未有过如此鲜明迅速的对比，穆青岚半小时前还置身于幸福的安乐土，能感受到的只有被快乐所包围，那是多么好的一家人呀…！其乐融融的，幸福愉快的，让人心驰神往。
而现如今她蜷缩在门后，只想用尽全力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们对彼此的咒骂。
“姐姐，你到哪里去了，他发了好大火……”坐在床边上的穆绮霖讷讷开口，一说话却又带上了点点泪意。
穆青岚抬头愣神看着她，似乎才刚发现一样感到惊讶，穆绮霖好像不经常哭，但每次落泪，基本都是关于父母吵架的架势太大了。
等过几年，等她把脑子里的水全都排干之后，泪腺不再这么发达，可能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流眼泪了。穆青岚此刻无端又恶意的胡思乱想着，她现在只有在自己被打，觉得疼痛或者屈辱的时候才会哭，其他时间…很少能再哭了，大概是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她张了张嘴，回答了那个问题。
“天堂。”
“天堂……？”
“嗯、刚才去的地方，是天堂。”穆青岚低头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掏出了那盒漂亮的小点心。透过中间部分圆形的透明塑料来看，即便因为刚刚摔在地上碎裂了几个，也并不妨碍它的精致。
“哎呀…暴殄天物。”穆青岚却觉得心疼，她近乎虔诚地双手慢慢掀开盒子，先是挑了那颗碎裂得最厉害的一块，用指尖拈了一点碎片，然后放入口中舌尖舔了舔。
甜甜的……她之前只在偶尔逛商店时看到过马卡龙这种东西，从来没有买过，也没有尝过，原来是这么甜蜜的味道，简直都能让人幻想到前不久才经历过的那个美满家庭。
她意犹未尽，又拿起了剩下的半块，才想到对面还有一个穆绮霖，于是抬起头举了举手。
“你吃吗，从天堂带回来的特产。”
穆绮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我现在实在没胃口。”
眼看着姐姐只是摊了摊双手，就继续低头吃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马卡龙，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满不在乎一样，她又禁不住心底难受的情绪，叹着气问道。
“唉，你老和他对着干做什么……”
穆青岚动作停了，瞥了她一眼，“你好像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和谁作对，我从来都没想招惹任何人，只是有人一直不想放过我。”
“可他们最近吵架老因为你——”
“穆绮霖，别让我发火，这个家里有一半的人被愤怒控制头脑已经够多了。”穆青岚出言打断她，强忍着不耐烦，“究竟是因为我的错，还是他只是想借题发挥，而我是最好迁怒的那个，动动脑子想想呢？”
闻言穆绮霖哑然，回想起他们像仇人一样不间断的互相攻击，心里难过得不行，也只能屈膝抱着双腿，将脸伏下呜呜的又哭了起来。
“……该怎么办，我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
就像小猫抓心挠肝一样的哭声，压抑又崩溃。
“和绝望友好相处吧。”
穆青岚舔了舔指尖上颜色各异的马卡龙碎屑，又拿起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头也不抬的轻轻说。
伴随着一阵高昂的尖叫，客厅传来玻璃碎裂一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