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个巴掌
回印刷厂的路上，气氛比今早来时轻松多了。
陈郁文抱着瑛瑛坐在后排，跟谷厂长商量，“厂长，今天你也看到了，明天你带着几个人，多跑几间学校，争取一个星期就把这些库存清出去。”
苍蝇再小也是肉，回笼资金，不要嫌少。
谷厂长答应得很痛快，她本来还拉不下脸来叫卖，但渐渐也放开了，嗓子比那些唱歌的还要高，收钱摆货都利索得很。
“那我呢？”开车的边秦问道。他今天是请了假过来的，明天还要去公司上班，不知道是怎么个安排法。
“边组长，你是不是有个表哥在市医院上班呀？”
“你怎么知道？”边秦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他以前没见过陈郁文呀，怎么她好像认识了他几十年一样？
“你上次给我推销保险的时候说的，你说只要我买保险，小病就去找你表哥，大病就来找你的保险。”陈郁文心情不错，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话说得车内几人都笑了起来，边秦也笑嘻嘻地说一句“吹牛”。
她正色起来，认真跟他们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学生消费能力有限，最多一个星期，我们那些货就卖不出去了。仓库里还是办公用纸占大头，把那些卖出去才好开始下一步。”
“那陈老板打算怎么办？”边秦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看她一眼。
陈郁文没管那句略带戏谑的“陈老板”，只说：“靠你表哥呀，你表嫂管医院的后勤，医疗用品我们不动歪脑筋害人，但病历资料诊断书什么的，用纸的地方不少吧？你们保险公司也要纸用吧？”
“边老板，接下来就靠你了。”
碰了个软钉子回来，边秦不说话只是笑，这人怎么连他表嫂管采购都知道？
不过这条路确实可行，陈郁文要不说，他都没想起来还有这法子。
车开回印刷厂，约定好明天再来的时间，陈郁文带着瑛瑛往外走。
见边秦一个劲地咳嗽清嗓子，她好心提醒一句：“回去熬点胖大海喝，药店卖的罗汉果也行。”
这么扯着嗓子喊一天，当然受不了。
边秦记下了，准备待会儿就去买。抬头见陈郁文一个劲往前走，他追上去，“现在去哪儿？”
他这么殷勤肯下力气，当然是有原因的——他妈住院了，手上用钱正紧张的时候，刚才分到五百块钱，都快赶上他一个月的基本工资了。
当然是不开单的时候，基本工资和开单提成没法比，但也不是天天能卖出保险的。
这才一天呢！
“去购物城，买东西。”
瑛瑛本来以为阳城的百货商场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毕竟里面有高乐高、洋娃娃、电视机，但走进这家购物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商场！
怪不得叫购物城呢，四层楼，一二楼卖衣服，三楼还有一个城堡乐园，看得她眼睛都快花了！
陈郁文牵着瑛瑛往二楼走，走到一家化妆品店就说：“给我拿一套百雀羚。”
边秦看一眼那盒子上的标价，在旁边咂舌，没想到这女人这么看不住钱，马上就要花去一半？
“小姐是什么肤质？要干性滋润还是油性清爽的？”
售货员一问，陈郁文这才想起护肤品还有肤质的区别，她问站在一旁的边秦，“问你呢，你表嫂是什么肤质？”
“不是给你买啊？”边秦这才反应过来。
陈郁文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保险公司那些礼盒，你表嫂看得上？求人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这话说得边秦“嘿嘿”直笑。上门求人办事，当然得拎点礼物去，他一开始还真打算带保险公司的礼盒去。
公司给报销，省钱嘛。
不过他表嫂是地地道道的城里姑娘，大学毕业，估计看不上保险公司的礼盒。
“肤质怎么看？我也不知道我表嫂什么肤质啊。”哪有专盯着人家脸蛋看的道理。
售货员笑着解释，“这位先生，你回想一下，她平时出油比较多还是脸干一点？”
边秦想了半天，手指在两个护肤品套盒中犹豫不决，最终下定决心，“干性的吧。”
“你可别选错了。”陈郁文在旁边凉凉道。
上辈子也有不少人给她送护肤品，每到年节，银行里那些客户经理打电话、发微信比亲戚小辈还殷勤。
她不怎么用护肤品，全部给两个女儿用。正巧，瑛瑛是油性皮肤，灵灵是干性皮肤，别人就算送错了也不会浪费。
售货员去包装礼盒，边秦自然而然地掏出钱夹来准备付钱，陈郁文伸手拦了，“我付。”
他只是笑，“没必要，你跟我客气什么。”
陈郁文懒得跟他争，直接把钱递过去，那收银小妹左看右看，觉得两人实在不像情侣争着付款的模样，不知道该收谁的钱。
“收钱。”她抬抬下巴，收银小妹朝边秦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陈郁文的钱。
走出商店，边秦还在念念叨叨：“你这人真是……”
他读书的时候也谈过恋爱，也有女孩子争着要付钱的。但真没有谁像她这样，不让她付钱，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
他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绕到一楼，提着个塑料袋伸手过来。
陈郁文没接，“什么东西？”
“瑛瑛今天好乖，不哭不闹的，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叔叔送的礼物呀？”他笑嘻嘻的。
瑛瑛贴在妈妈腿边，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而是仰头看了看妈妈。
见她嘴巴动动，边秦先发制人，“不是送给你的啊，我送给瑛瑛的，一码归一码，谢谢瑛瑛下午帮我买水。”
想了想上辈子他对瑛瑛的好，陈郁文终于点点头。
瑛瑛这才接过袋子，一打开发现是一个胖胖的小熊，还穿着橙色的毛线衫呢！她笑得脸蛋红扑扑的，一口一个：“谢谢边叔叔！”
“不谢。”边秦站直身子，摸了摸瑛瑛的脑袋，这才挥挥手跟她们道别。
他妈还在医院里躺着，老爹照顾了一整天，他要赶着去换老爹的班。
第二天一早，陈郁文没有去印刷厂，而是直接去了昨天支摊子的航天小学。
这年头管理还很松，保安瞧见那名片上写着什么印刷厂总经理，让她登记之后就把人放进去了。
陈郁文把昨天连夜赶出来的名片放回包里，牵着瑛瑛进了航天小学。
刚上第二节课，航天小学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片朗朗的书声。瑛瑛背着书包，里面是她今早一定要带上的小熊玩偶，好奇地看来看去。
她在老家只读了半年的学前班，还没上过小学呢。
“瑛瑛想在这里读小学吗？”九月份开学，离现在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应该可以凑齐赞助费。
离婚手续还没办，她和瑛瑛的户口都还在阳城，短期内很难在深市上户口。但航天是私立小学，交足赞助费，一样可以读。
上辈子灵灵就是交了三万赞助费插班进的航天，那可是零几年的时候，当时她还为巨额赞助费咂舌。
但后来有个朋友的外孙女也读航天，一打听，赞助费都花了十二万，陈郁文又觉得涨得这么快，当初自己还是有眼光。
“想！”走在宽阔的塑胶跑道上，脚底下软绵绵的，操场旁边还有篮球场、羽毛球场，瑛瑛毫不犹豫地点点脑袋。
“那咱们就读这里吧。”陈郁文笑着摸摸女儿的小脑袋。
到政教处外面，她敲敲门，昨天那个女老师一见她就笑了，“这位家长，有事吗？”
“确实有一点事想和樊老师您谈一下。”
昨天在航天门口摆摊，陈郁文也没闲着，跟保安侃了半天大山。一支烟的功夫，就把航天里的关系摸得清清楚楚。
上辈子她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很会和司机保安之类的人打交道。
这位樊老师是教导主任的儿媳妇，在政教处坐班，负责学校的后勤。更妙的是，樊老师儿子生病了，想在市医院看病，但一直排不上专家号。
深市市医院在珠三角都很有名，每天来看病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专家号，外面黄牛甚至能卖到几百上千块钱。
事实证明，边秦的人脉还是有点用的。
把边秦表哥的名片递上去，樊老师一看，市人民医院儿科副主任，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哎哟，怎么不早点说嘛，来来来，我给你倒杯水。”
“麻烦樊老师了，当老师确实很辛苦，一天都扑在学生身上，大家的孩子照顾好了，自家的孩子谁来照顾呀？说到底，还是社会对人民教师的理解和照顾太少了。”
这话简直说到樊老师心里去，公婆和自己都是老师，连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病的时间都要靠挤。你请假走人了，就把几十个学生扔在教室里呀？老师都有自己的班，代课换课连一个星期都撑不住。
两人推心置腹谈了半天，陈郁文终于把自己的名片拿了出来，说明来意。
“这……我们都有合作的印刷厂，不好半路换人的嘛。”谈到业务上的事，樊老师的笑容就没刚才那么热烈了。
但她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人家又不光求着你办事，你还指望人家医院的关系呢。
陈郁文面上还是她一贯的笑容，“没关系的，学校的纸张都是给学生用的，关系教育，各方面考虑的因素肯定多一点。”
她稍微放低一点声音，“樊老师，做生意呢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我也不妨给樊老师说实话。我们的货确实放了一段时间，但质量是没问题的，打个五折只要原来的半价就好了，等着给工人发工资呢。樊老师你说是不是？”
她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晃了晃。
陈郁文刚牵着瑛瑛从航小出来，谷厂长就迎了上来，脸上神色很紧张，“小陈，谈得怎么样呀？”
昨晚陈郁文突然说，要去和航小谈生意，至少要让航小消耗一半多的库存。这话以说出来，谷厂长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昨天还在人家学校门口摆摊甩卖呢，第二天就上门去谈生意？！
谷厂长下意识想说她年轻人冒进，说不定吃个闭门羹，连航天小学的门都进不去。
但她说不出阻拦的话来，毕竟昨天才一个下午的功夫，就赚回了钱，虽然是降价处理，但还是有利润。
市场经济嘛，谁能赚钱，谁就有话语权。
看谷厂长一脸紧张的模样，陈郁文笑笑，她上辈子第一次自己鼓起勇气去谈订单也是这个样子。
脸上热辣辣的，一进门去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但一介绍起产品，又滔滔不绝起来。
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的。
“厂长，找人把车修一修，明天开始该送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