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人
赵松堂前脚刚刚出了世安阁，后脚就叫玉绣急匆匆又给拽了回去，他替顾舒窈诊了脉，摸摸自己的山羊胡，沉吟片刻，冲沈清澜点了点头：“恭喜夫人，小姐已无性命之忧了。”
王蓉也早已到了，听到这话不由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夫人平日里处处行善，我们小姐必是有大福气的人，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又闭眼念了几句禅语。
粉屏和玉绣这会儿已经退出去，向各个院子报喜去了。
沈清澜的脸上终于露出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御医待小女救命之恩，阖府上下莫不敢忘，还请御医受我这一拜。”
说罢便站起身来向赵松堂弯腰拜下，赵松堂如何敢受？赶忙拜得更低：“夫人折煞我了，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老朽愧不敢当。”
这话他是真情实感，眼看着这顾家幺女都快要不行了，竟然自己缓过劲儿来了，赵松堂都没弄明白，但结果当然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
沈清澜也不勉强他，一个眼神递过去，王蓉点点头，示意厚礼已备好。这赵御医本是在宫中侍候贵人的，善诊小儿弱症，便被送来了将军府，这些年一直替顾舒窈看病调养，实在是出了力的。
顾舒窈神智已全然清醒过来了，她想她大概是回溯了光阴，虽然奇异，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不信。
她也不是什么顽腐之人，很快就接受了现状。虽然还是有些困惑，不知哪路神仙叫她重来这么一遭，本以为已经死去，再醒来竟能回到幼时，见到风华正茂的亲人们，这实在是叫人愉快的事情。
顾舒窈自知性子冷，因而格外感念不仅不厌弃她，还待她好得非常的家人们。后来她长大，嫁了人，便更是怀念幼时跟在父母兄长身边的日子。
尤其是，尚在宁武，还未南下辋川的日子。
这会儿应是她六岁左右，初春的时候二哥带着她在府里放风筝玩耍，她却不慎一脚踩空，落了水，府内水景不过一尺来深，可她到底年幼，又原本体弱，便生了场大病，自那以后，她那糟心的身子便愈发不顺了。
但这谁也不怨，只能说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爹娘却迁怒于二哥，二哥也自怨不已，哪怕后来他们都长大了，每每她生病，二哥还总是坐立不安，内心焦灼，愧疚不已。
唉，顾舒窈在内心淡淡的叹了口气。
“阿娘。”
小女儿软软的呼喊简直叫沈清澜心都要化了，她无比轻柔的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女儿虚汗的鬓角，爱怜的应声：“阿娘在呢，宝儿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爹爹和哥哥呢？”顾舒窈继续用糯糯的声调撒娇。
自家小女儿生来便脾性偏冷，生得又漂亮白净，简直像是冰雪砌成的，少有其他小姑娘那般痴缠撒娇的时候，因此偶尔来这么一下，实在叫沈清澜吃不消，只觉得哪怕是要天上的星辰，也要替女儿摘下来。
“你阿爹和你大哥马上就来看宝儿了，莫急。”沈清澜的声音温柔如水。
顾舒窈却只眨巴着自己亮晶晶的点漆星眸：“二哥呢？”
她的睫毛长而翘，幼态的眼尾都圆滚滚，可爱煞人。
沈清澜愣了一下，试探道：“宝儿，不生你二哥的气？”
王蓉在一边已经是乐了：“亏得小人家的是连心，倒叫夫人您白担心了。”招招手唤来个小丫鬟耳语一番，让人去了，又笑着凑近顾舒窈：“小姐安心，大公子二公子马上就来。”
顾舒窈的二哥，顾氏嫡次子顾舒俊，自那日妹妹落水以来，便一直被罚在佛堂内自省，从一开始的惶然无措，到现在的满心黯淡，顾舒俊内心的难过比所有人料想的都要深沉。
这个出生以来便光环加身、美誉无数的少年，头一次感受到跌入人生谷底的晦暗，他害了自己唯一的妹妹，他不敢想，以后该如何面对爹娘和宝儿。
明知宝儿体弱，为何不多看着她些，怎的就如此疏忽大意？
阳光洒在大佛的金身上，闪耀出熠熠光辉，身着锦服的小男孩却一脸黯淡，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垂着头。
佛堂的门忽的被推开，丫鬟雪玉高兴的喊自家小主子：“公子，小姐醒了！正要您去看她呢！”
顾舒俊一下子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雪玉都追不上他，忙喊他慢着点。
到了世安阁外，所谓近乡情更怯，顾舒俊忽然有点不敢往前了，他捉着雕花的栏杆踌躇，雪玉劝他：“公子不必忧心，小姐刚醒，定然挂念您，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小姐吧！”
“若是，宝儿，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呀…”
宁武顾氏二公子，三岁便以神童之名闻世的顾舒俊，未来大雍头号的芝兰玉树翩翩公子，此时扒着妹妹院落水榭旁的栏杆，因为怕被讨厌，而哭了出来。
雪玉看着揪着栏杆不放手，无声掉金豆子的小少爷，正着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却听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
“奴婢见过三爷。”
顾守明府内行三，虽承了一品将军的爵位，家里人还是习惯于喊他一声‘三爷’而非‘将军’。
他身形颀长，因着在家，便只着了窄袖直裰，腰系锦带，头顶一只嵌玉银冠，忽略隐在扇子下翘起的唇角，正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虽已年过而立，却还是这般俊秀，哪里像是战场上杀人的将军，倒似做了一辈子学究的博士，这样的三爷，也就只有夫人配得上了，雪玉恍惚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