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 章 虚实幻想（一）

    苏羽双膝跪地，低声道：“陛下，娘娘长年用的药里有通天草和曼陀罗花，本身都含有毒性，臣添了其他药以作调和，消解他们毒素的同时，留存下能令人产生幻觉及头脑昏沉的药力。如今……”

    “如何？”萧珩岳问道。

    苏羽斟酌片刻，回道：“应当是娘娘长久服药，导致身体负荷过重，压制不住曼陀罗花之毒……”

    萧珩岳看着孟屏君，仿佛下了某种决心，道：“这药以后都不用了，淑妃的身子能彻底好起来吗？”

    苏羽回道：“难。微臣当初选用曼陀罗花入药，便是因曼陀罗花不仅能令人产生幻觉，降低痛感，还在于它长久用药，服药之人必会成瘾……”

    “……长期如此，即便来日换了其他大夫接手，也只能延用微臣的药方稍加更改，还得以曼陀罗花入药，以确保娘娘的神智不能一直清醒。只是——”

    苏羽停住了话头，有些犹豫是否说下去。

    “只是如何？”萧珩岳沉着脸问道。

    苏羽沉声道：“只是娘娘长期受两种毒物对抗侵袭，沉疴已久，已是积重难返。”

    萧珩岳皱眉。

    苏羽知他还在思索，又接着解释道：“就好比蜉蝣撼树，一日两日三日甚至一年半载，都撼动不了树的根基，可时日久了，蜉蝣多了数万倍，树却被吃光了枝叶侵蚀了主干，内里也生了虫，这虫子和蜉蝣是不对付的，可他们都爱吃这树的枝叶树干，还在树里上打群架，如此常年累月的内外夹击&34;

    苏羽说了一长串，竟还没被打断，便偷偷抬眼看了下萧珩岳。

    他见萧珩岳脸色愈发阴沉，忙又低头道：“ 臣可以先开个安神定志的方子，等娘娘苏醒过来，再观病情调整后面的药方。 ”

    萧珩岳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 你当初应予过朕，你开的药只会让淑妃每月有那么一两次，如坠云雾，分不清虚实幻境，其余时候则行动自如，不受影响。 ”

    苏羽正色道：“微臣也提醒过陛下，是药三分毒，只要用药就难免影响到身体，尤其是长期用药，还用本是来压制毒性的曼陀罗花毒，时间久了，娘娘的身体必然会出问题。”

    “医学传承千年，有镇痛的，解毒的，怯寒的，各种药物多不胜数，可陛下却非要微臣——”

    “住口！”萧珩岳面色阴沉，厉声道：“你是为朕做事的，不是来与朕辩驳的，无论你用何种方法，都必须让淑妃的身体好起来！”

    苏羽耿直地回道：“陛下恕罪，微臣医术不佳，既没有办法让娘娘的身体一如从前康健，更没办法停掉曼陀罗花，否则药性反扑，娘娘病情只会加剧。”

    萧珩岳悠悠道：“你师父向朕举荐你的时候，说你的医学天赋当世罕见，看来也不过如此。朕昨日见了江湖神医柳云的女弟子，她可没说淑妃得病不能治。”

    苏羽俊眉一挑，正色道：“微臣斗胆说一句，娘娘身上这毒如此蹊跷，原本就是因陛下和太后想让娘娘——”

    “住口！”

    萧珩岳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来，狠狠地踹了苏羽一脚。

    他脸色阴冷至极，冷厉道：“苏羽，若非看在你师父的份上，你早已死了八百回了！再如此口无遮拦，休怪朕翻脸无情。”

    苏羽被踢倒在地后，又迅速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无妨，微臣刚查看过了，娘娘现在神志昏沉，意识还困在脑子的无边幻境里。”

    萧珩岳冷冷道：“若她醒了呢？”

    苏羽回道：“即使娘娘此刻苏醒过来，她目前的神智仍然不清明，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我们在她面前说的做的，对娘娘而言，都如同雾里看花，林中听潮。”

    萧珩岳回头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孟屏君，不知何时，她已经停止了呓语，眼睫尚还湿润着，看起来憔悴不堪。

    苏羽看着走回孟屏君身边，握着她的手深情不已的帝王，那张常年写着傲慢与偏见的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他总算学会了察言观色，道：“陛下要想让娘娘彻底根治，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有法子，可若是要娘娘容颜回春，再给身子补上些许亏空的话，臣有法子。”

    萧珩岳描摹着孟屏君的五官，看她苍白的面容，消瘦的双颊，闷声道：“那就下去开方子，别再这碍朕的眼。”

    “是，微臣告退。”

    苏羽起身退下，刚走出门外，张廷正欲合上门。

    就在这时，萧珩岳和司琴的声音传了过来。

    “屏儿！”

    “娘娘，您醒了！”

    苏羽抬头和张廷对视一眼，两人的眉毛同时皱了下——

    张廷张口正要说话，下一刻，苏羽毫不犹豫地背着药箱，拔腿就跑。

    好好一个俊俏郎中，在偌大的宫道上，跑得像逃命。

    苏羽顾不上体面，只恨爹娘不给他多生一双腿脚，赶紧跑出这栖梧宫的地界。

    开玩笑，帝王和宠妃的闺房话，是他一个小小御医能听的吗？

    他得多大的心肝脾肾，才能不担心性命安危，心安理得地在栖梧宫听墙角？

    当然是走为上计！

    反正那位娘娘真出什么事，皇帝就会着人把他拎回去，能躲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