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姆
清晨时分，薄雾弥漫，巨大的锅炉喷出滚滚浓烟，城镇开始变得模糊难辨。
随着一轮红日破雾而出，天亮了。
【克莱茵】总部外的空地内，今天马修斯等人也跟着山姆进行对练。
“喝啊啊啊啊！”
砰！砰！
木剑对撞，爆发出阵阵强而有力的余波。
相比于干劲满满、拼尽全力挥剑的马修斯，山姆则显得心不在焉，抽空还不忘掏一掏耳朵。
不，心不在焉一词用得不太准确。
应该说，是哈欠连天。
这大叔完全没有把马修斯放在眼里。
不过一旁观战的诺雅也没资格批评他，因为自己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马修斯的速度放在同龄的孩子里算是佼佼者，但在二人眼中跟龟速没有区别。
尽管诺雅没有统一学习过剑法、刀技，她也能看出少年无论是姿势还是呼吸都漏洞百出。
两腿间距太近导致步伐紧张，无法顺利做出大动作和回避。
还有，他到底是怎么想到在吸气时挥剑的？难道就不怕岔气吗？
不可理喻。
几回合下来，山姆似乎也感到腻了。
只见他抓住时机，一把挑飞马修斯手中的剑，并同时转动腰部，脚背发力，狠狠给他腹上一记重踢。
随着马修斯发出沉闷的吭声，滚出数米后再起不能。
“好嘞——胜负已分。”山姆笑嘻嘻地来到马修斯面前，伸出只手。
“能起来吗？”
“啊……嗯，谢谢了……呜哇！”
没想到，刚抓住山姆手腕的马修斯下一秒又被男人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啧啧……还是太天真了啊，马修斯，真正战斗时怎么能接受敌人的施舍呢？”
“疼疼疼……可我一开始就没把山姆先生当成敌人啊。”
马修斯盘腿而坐，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小声嘟囔道。
对此，山姆只是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向诺雅。
“诺雅小妹，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
“还有，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别这么叫我。”
“嘿嘿~抱歉抱歉~”
山姆嬉皮笑脸地敷衍过后，清了两下嗓子提问道：
“马修斯说战斗时没有把我当成敌人——如果换做你，会把我当成什么呢？”
“一具尸体。”少女顿了顿，再次补充道：“会动的尸体。”
山姆：“…………”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弱么？”
“来试试？”
“不，还是算了。”
拒绝的相当干脆。
“……咳咳，那第二个问题。”山姆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随即伸出一根手指继续问道：
“如果你是马修斯，刚刚我伸出手时会怎么做？”
“嗯……方法有很多。”诺雅轻敲眉心，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趁其不备折断你伸出来的手臂，或者在握住的瞬间把你拉过来，倒地后使用十字固接断头台解决。”
“但考虑到马修斯的力量和耐久性……应该没有锁住就会被提前挣脱吧。”
山姆听完满意地点点头，又往马修斯脑袋上揍了一拳。
“听到了吗？这才是完美答案！像你这种天真的家伙以后还想领导克莱茵？”
“……可是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怎么才能战胜山姆先生啊？”
“听好了，马修斯。”
未等山姆开口，诺雅就抢先一步回答道：“面对打不赢的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尽全力逃跑。”
“逃跑不是件丢脸的事情，总比丢掉性命强，况且你又不是执法者、军人什么的。”
少女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
“这次是你说的不全面了，诺雅小妹。”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少女皱起眉头刚想反驳，却看到山姆那一脸凝重的表情，于是又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
“有的时候，当人被赋予某种身份时，哪怕面对再强大的对手，也要咬紧牙关挺身而出。”
“因为身后靠着一堵墙，墙后有着要拼死守护的事物，要是逃跑了，那堵墙就会崩塌，彻彻底底的崩塌，就算活下去，也会背负着一辈子的罪孽。”
“相信我，这不比死了轻松。”
望着他略显沧桑的面庞，诺雅内心并无太多感触。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
“放心，你这个年纪不明白也正常，只是时间问题，早晚会理解的。”
山姆微微一笑，将手伸进口袋摸索起烟盒。
守护的事物……
诺雅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埃梅里克一家，还有克莱茵的众人。
不过，很快他们便开始一一消散，化为乌有。
少女很显然并没有对他们注入过多情感。
或是利益关系，或是玩闹关系，又或是一面之交。
最终，茫茫人海中只剩下了卢克和潘妮。
如果他们两个死掉，自己会伤心吗？
不，我想不会。
比起伤心，更多的是感到惋惜，少了一个有趣的家伙。
但是……一想到二人倒在血泊之中，那股强烈的既视感却仍让诺雅心口感到丝丝绞痛。
奇怪的感觉。
…………
下午五时。
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山姆理所当然地叫住了诺雅。
随着烟蒂微微泛红，白色的雾气缓慢飘向空中，男人眼中浮现一抹追忆。
“打记事起，我的父母就死了。”
“除了我，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需要照顾，妹妹叫索菲亚，弟弟叫洛。”
“怎么突然讲起这些？”
“哪那么多话，闭上嘴好好听着。”
“…………”
山姆随便找了个台阶，二人相继入座。
“于是，六岁那年我便步入社会，那个年代还处于相当混乱的阶段，战火纷飞、经济崩溃、物价飞涨……”
“贵族不断打压民众，以至于连体型健硕的成年人都没法轻易找到工作，就更别提我这个毛头小鬼了。”
“那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赚钱、赚大钱。”
山姆摩擦着烟盒上的封面，声音十分平静。
“期间，我干了许多违背道德的事，也曾翻过垃圾桶试图捡拾里面的残羹剩饭，可当我打开后里面只有成堆的【老鼠】。”
“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份待遇不错的工作，生活也逐渐稳定下来，最起码两个小家伙不会喊饿了。”
“说真的，当时我真的以为得到了神明的祝福，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
山姆轻笑一声，猛吸了口烟，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吐出。
“半个月后，我被安排到了别的城镇工作，名字叫做卡尔曼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在那个年代卡尔曼可算是相当富裕的城市。”
“索菲亚和洛一路上也很开心，我现在都能记起他们踮起脚，踩着马车上的座位想要看看外面风景的样子。”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了。”
山姆掐掉手中的烟，显现出平常所见不到的愠怒，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
“米瑞拉……【罪人】阵营，【强欲】之路，档案编码004【驯兽师】。”
“她通过召唤大量啮齿类魔物制造了一场毁灭全城的鼠疫，并将其嫁祸给【瘟疫魔女】米斯特丽娜。”
“……索菲亚死了，是在睡梦中离开的，尽管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她在最后都没有停下，不断呼唤我的名字，可最终自己还是没能赶来。”
“因为这件事洛彻底和我断绝关系，独自一人离开了卡尔曼可。”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诺雅挑起半边眉毛，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山姆。
“……还是早上的话题，我已经失去一切，我的【墙】已经倒塌，我想要守护的事物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刚刚那番言论自然也无法放在我身上。”
山姆直起身子，注视着诺雅的眼睛。
“支撑我活到现在的不是守护，只有单纯的想要复仇，想要亲手杀死那个家伙。”
“守护和复仇，完全就是两种概念。”
“……我由衷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成为一个可怜虫，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不知道是不是诺雅的错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山姆老了许多。
眼角的鱼尾纹，讲话时微微皱起的皮肤，以及鬓角那抹微不可见的银灰。
对哦，
尽管平日里一句【大叔，大叔】地叫着，但看到他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山姆已经快要年奔五十了。
“……知道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诺雅动了动唇。
“为什么那么肯定是【她】？”
似乎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只有一瞬，山姆的嘴角迅速抽搐了下。
“……因为我是唯一的目击者。”
“我目睹了她的全部作案过程，并侥幸活了下来。”
“可当事情结束后舆论已经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完全一边倒，根本没人相信一个小鬼的话。”
“之后……你应该多少也了解过吧，以格兰特帝国为首，卡斯特罗教国、瑞克斯王国、格雷斯公国、贝尔蒙德兽人国……共计三十七个国家纷纷赞成发动【魔女狩猎】。”
“真是场惨烈的屠杀，其中近九成的魔女教徒遭到极刑，无数教堂被摧毁，被焚烧殆尽……”
“可尽管如此，四名灾厄半神却始终没有出手，甚至未曾露面。”
“原来如此。”
…………
“诺雅。”
在临走时，山姆再次叫住了她。
犹豫片刻后，男人露出一抹爽朗的笑。
“我很看好你。”
“等以后当上上将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叔啊。”
听罢，少女也笑了起来。
“嗯，一定。”
〇〇〇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山姆依旧待在空地上，迟迟没有离开。
随着【咔咔】两声，火花闪过，又瞬间归于沉寂。
“啧，才这么大点雨就点不上了，奥斯曼家的劣等货……”
山姆不满地咂了下嘴，靠在一处草垛边。
“连清静清静都不让，真是的……”
下一刻，裤兜里传来一阵嗡嗡声，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山姆傻了。
时隔七年，群鸟的通讯系统竟再次被启用。
【16-117-25-003】
看着魔石上显示的那串编码，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山姆紧张到居然有些颤抖，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沉默半晌后，他同意建立通路。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中传出，伴有急促的喘息，欣喜中又透露出无与伦比的焦急。
待听到消息内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刚拿出的烟直接掉在了地上。
来不及思考，山姆下意识地向克莱茵总部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