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最后的微笑
“又是毒酒么？”
我默默地端详着两个酒杯，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并不该死在这里，我该死在第一次被父皇打入天牢的时候，自从来凤仪宫观棋时，我便一直在想，是不是这座天下没有我，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是啊”，慕容婉眼睛眯成半月形，忽然提高了音调，像是在故意吓唬我，“北莽毒药，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怕不怕？”
“怕？”我哑然失笑，打趣道：“有你陪着我，我为什么要怕？”
“不不不”，慕容婉眉眼弯弯，竖起食指在我眼前左右晃了晃，解释道：“这两杯酒只有一杯是有毒的。”
“所以呢？”我立刻收敛笑容，冷声道：“你还是不打算放弃吗？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我死了，你便可以反败为胜？”
慕容婉竟真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女人。”
看着眼前的两杯酒，我现在也只有承认。
“这局棋输给你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慕容婉忽然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可让我认命我又不甘心，若只让你一个人死，你也不会放心，所以我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我仿佛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怒不可遏地斥责道：“慕容婉，你是真的疯了！慕容伯父那么正直的人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慕容婉仿佛没有听到我的指责，仍自顾自地说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所以我让你先选，不管你选择哪一杯，我都会立刻喝下另外一杯。”
“是啊”，我死死地盯着她，冷嗤道：“倘若我死了，你便有机会反败为胜，若死的人是你，你便可以不告诉我救陛下的方法，然后将我一辈子囚禁在这深宫之中，因为只有你知道，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你不该这样想我的”，慕容婉微微摇头，正色道：“如果活下来的人是你，我一定会告诉你解毒的方法。”
“你可以这么理解，只要你选对了，那么什么都会有的，而我死了，你，还有他们总该会开心吧？”
听闻此话，我狠狠的将整个棋盘掀飞出去，沉声道：“你这是要跟我赌命？”
“不错！”见我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慕容婉也来了脾气，她猛然起身，居高临下的呵斥道：“东方和煦，我就是要跟你赌命！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好啊，行啊，我陪你赌。”无尽的怨恨一瞬间充斥在我的脑海，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嘶吼出声。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端起那个月白色的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扣在桌上，“现在你满意了吗？”
在确定我咽进肚里以后，她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端起另一杯朝着嘴边送去。
“慢着”，我却立刻将她拦住，“现在可以告诉我救陛下的方法了吗？”
慕容婉的手里虽仍端着酒杯，但抬起头时却是一脸茫然，“什么方法？”
我如遭雷击。
紧接着，我愤怒地拔出软剑，剑尖抵在她的胸前，嘶吼道：“你又耍我？”
“没有啊……”慕容婉呵呵笑着，仿佛抵在她胸前的并不是杀人的利器，她将手里的酒一滴不剩地缓缓送进嘴里，叹气道：“这么好的女儿红，你却一点也尝不出来，你不是一直都想喝的吗？怎么现在喝到了，却是这个反应？你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是……”
她骄傲的笑了，可升起水雾的眼眸让她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你想不到吧，这坛酒埋了十五年，后来被爹爹挖了出来，我又给它埋进了土里，算起来，已经有二十年了。”
“和煦，我一直为你留着……”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因为她的嘴角忽然溢出了血丝。
紧接着，她的鼻子里也流下了鲜血，然后是眼角，最后是耳朵。
那一张温婉动人的面颊眨眼之间已是渗人可怖。
剧烈的腹痛感让她不得不躬下了身子，瘫倒在椅子上。
一旁的晏行歌整个人伏在地上，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又或者是我的脑子里只有嗡嗡声，什么也听不清。
剑掉落在地的声音十分清脆。
我定了定神，方才听清晏行歌说了什么，他说，慕容婉骗了我，他哪里知道为陛下解毒的方法。
所以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惩罚我？
可她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月白色啊……
我怔怔地看着她。
她是要死了吗？
我不该是恨她的吗？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好像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包括我自己，包括我心里的这座天下……
慕容婉紧紧闭着双眼，长长地睫毛微微颤动着，神情痛苦地呢喃道：“和煦，我冷……好冷……”
霎时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的眼前也只有她一个人，我狼狈地冲上前，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轻声道：“现在还冷吗？”
她虽合着眼睛，但眼角仿佛又有了笑容，可她的嗓音已经有些虚弱，甚至开始断断续续，“你……你能……带我去承天门吗？我……我想再看看……”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便抱起她不顾一切地往承天门奔去。
漫天的风雪中，我只看到了凤仪宫前满地的尸体，它们如同我一样，正一点点的被风雪无情掩埋。
这一刻，我从未觉得，承天门也会离我这么遥远。
我尽可能温柔地提醒着怀里的人，“承天门马上到了。”
“我们就要到了。”
“我们已经在上台阶了。”
可承天门真的好高，台阶上也满是冰雪，我想我已经尽了全力。
她问：“到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地敌不过寒风。
我几乎喜极而泣，“到了，我们到了。”
“和煦……”
“在的。”
“我不想让你死的……我知道你喜欢……”
我的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拼命地点着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和煦……”
“在的……我一直都在的。”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也有了笑容，“你别哭，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不许哭，我也不哭，我们都不哭，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可我没法子擦干眼泪，只能让眼泪往心里流。
“和煦……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爱的女人是不是我，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多不情愿，也不要告诉我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我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她就在我的怀里，“是你，一直都是……”
“和煦。“
“我在。”
“我看不见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好，我做你的眼睛。”
她最后说道：“你帮我看看这座天下，还有没有一处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我举目望去，偌大的京城一片漆黑，只有一处冲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