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宗老年事已高，耐不住深秋的夜风，来的路上就掩不住咳嗽声。黎仲天不忍他陪着自己吹凉风，把人劝回去休息了。
夜色浓得连月光都淡了。
黎仲天清楚，等天亮之后再找,会更轻松点，但他现在一刻都等不了了。
脚下那一株株黍穗中，有将人们从繁重劳动中解救出来的希望，他只恨来得太晚。
黎仲天蹲在偌大的田边，一株一株仔细翻找着。
这地已经荒废很久了，黄黍夹在顽强生长的杂草中，并不容易一眼就看出来。
最要命的是，这个季节已经过了收割黄黍的最佳时机。
大部分的黄黍都已经自动从黍穗上迸裂出来，重新掉到脚下的土地里了。只有少部分黍穗的上端，还留着几颗晚熟的没来得及自行掉落的黄黍粒。
借着月光，黎仲天发现了几株泛着绿色气息的植物，可每一次，他离近了瞧的时候，都失落地发现那只是无毒的杂草。
别说用作种子的黄黍粒了，就连不泛黑气的黄黍植株，他都没瞧见过一回。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黎仲天都有些麻了。
明明他重伤寻找药草的时候，无毒的植物还能占到个百分之一左右，可这一大片黄黍地，竟然找不到无毒的黄黍……
就这么一直寻寻觅觅到天亮，这片黄黍地被黎仲天翻了个底儿朝天，他还是没能找到一粒种子。
熹微晨光，打在一望无际的黄黍地里，有些许晨露缀在枝叶上。
蓦地，黎仲天被一道细微的七彩反光给晃到了眼，是细小的露水滴落时，绽放的瞬间华彩。
似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黎仲天手脚并用，来到了那反光的位置。
“还真被我瞧出来朵花儿。”
一株瘦弱矮小到几乎被周围杂草全部遮住的黄黍，在晨光中蒸腾出淡淡的绿色薄雾。
在它的黍穗顶端，有一团晚熟的黍粒簇成了个小小的圆球，俨然绽放出了一朵幽绿的希望之花。
黎仲天小心翼翼地掐掉了整棵黄黍，将这株珍贵的黄黍捧在手心里。
他找了大半夜，眼睛又酸又胀，腿也麻得几乎蹲不住了。
他试探着站起身来想要返程，却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也白茫茫一片。
“陛下。”
无名的声音突然响起，黎仲天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猛然起身，大脑血液供给跟不上。
可脖子上挂着的指环轻轻一震，那真实的触感让黎仲天回过神来了。
“无名？”
“是的陛下，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由于我只有三十秒钟的时间可以和您通话，所以不得不省下无用的寒暄，请您见谅。
该小世界太阳能转化效率过低，机甲核无法储存足够的能量，希望您能尽快找到转化效率更高的能源，否则我将长期处于低能耗的休眠模式，无法尝试联系帝国。
时间到了，陛下，但我愿不用等太久。”
无名语速不急不缓，将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描述得波澜不惊。
“等下！无名……”
黎仲天一手护住黄黍，另一手去扯脖子上的指环，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这个配备了海量数据库几乎无所不能的机甲核。
可无名在吐出最后一句“祝您生活愉快”之后，就彻底没了声音，任凭黎仲天拍拍打打，它都和之前一样沉寂着。
“算了。”
黎仲天把指环塞回衣领里，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无名只是没电了，不是坏掉了。
这个小世界里到处都是饿着肚子的人，温饱尚未能保障，要如何指望他们配合着搭建出适用的能源系统呢？
充电唤醒无名的事，等把这里的粮食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黎仲天回到宗老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宗老换下了他常穿的棕色麻衣，批了件半新的藏蓝色褂子，正对着昨日挖出的酒坛子恋恋不舍。
“倒出来多少合适呢……”
黎仲天瞅着那黑气盈天的酒坛子，无奈道：“这么‘宝贵’的酒，给那监工可真是暴殄天物。”
“没法子，族里也没别的好东西了，不弄点新奇的玩意儿，那姓司的可不会帮咱们引荐。见不到矿主，这稀有矿就只能拜托监工交上去，这样的话，到咱们手里就剩不下几成了。”
宗老心疼他埋了这么久都没舍得喝一口的酒，但他更在意部族的人们，想给大家多争取点生存的物资。
“新奇玩意，咱们有啊。”
黎仲天从兜里掏出来一块干净的棉布手帕，手帕打了个小小的结，里边鼓囊囊的。
“这是？”
宗老双手接过手帕包成的小包裹，疑惑地问道。
“柿饼。稍微有点软，凑合用吧。”
那天，黎仲天在柿子树那儿饱餐了一顿，他当时就发现树顶上有几个未落的柿子已经吊得发白了。
这柿子树今年长势喜人，长出来的柿子个个皮薄浓甜。
最上边的几个柿子得天独厚，甜得皮都绷不住了。柿子炸开了口，薄薄的柿子皮被风吹到卷了起来，整个裸露的柿子就这么沐浴着阳光和微风，渐渐风干了。
黎仲天看到那发白的无皮柿子时，伸手捏了一把，柿子已经软绵绵的了。
他当时就摘了两枚整体全都已经变软发白的柿子，在阴凉透风处藏了起来。他本来打算等柿饼完全晾好了再拿出来呢，现在倒是提前派上用场了。
“你小子，还留了这么一手？是打算以后吃独食？”
宗老打趣道。
“……不至于，小孩子零食，又吃不饱。”
黎仲天嗤之以鼻，等以后他把黄黍种出来了，谁还靠吃野果垫肚子。
“好，真好……这酒，我还是继续埋回去吧，这柿饼，都不用一整个，切一小溜儿都够让那司监工办事了。”
宗老笑逐颜开，捧着柿饼久久舍不得撒手。
宗老到底还是把那酒坛子埋回去了，他重新上了酒封，一滴也没舍得尝尝。
还好他没舍得尝，不然，黎仲天这个知晓酒内幕的人，还得想办法把酒给夺下来……
黎仲天看着宗老埋酒的那处新土，长长叹了口气。
他不忍直接告诉宗老真相——宝贝了这么多年的酒，其实早就不能喝了。他希望终有一天，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宗老的酒给换掉。
宗老去找矿主的时候，黎仲天没跟着。他和那个司监工不对付，去了也只是平白生乱。
趁着这空当，他找了片离部族稍远的荒地，着手开垦属于他自己的试验田了。
这个小世界的黄黍，和古地球上的黍模样相近，黎仲天估计，两者的习性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黍抗旱耐寒，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植。
还好这个小世界的主粮是黄黍，而不是小麦水稻这种相对来说更“娇贵”的作物。
这黄黍地荒废之后，不再有人打理，但凭着顽强的生命力，还是能延续下去的，不至于被杂草给挤占了全部的生存空间。
如果是娇贵的作物，自生自灭数十个轮回后，产粮逐年递减，现在可能一株无毒的植株都寻不到了。
黎仲天暂时没把种田的计划告诉宗老。
他昨天寻遍荒废的黄黍地，只找到那么一株无毒的黄黍，黍子还掉得只剩下一小团了。
现在，黎仲天手里，只有16粒干瘪的无毒黄黍种子。
他尚不知道，这些无毒的种子种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他对这个小世界的“黑气”并不了解，不知道这种特别的无毒性能不能通过种子传给下一代。
而且，这种子看上去就营养不良样子，能不能成功长出来黄黍，也是个未知数。
一切仍在未定之天。
黎仲天能做的，就是好好把握现下的一切。
他开垦了一块十米见方的试验田，一口气把杂草都锄得干干净净的，又细细把地翻了好几遍，才肯停下来歇口气。
其实，16粒种子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可黎仲天就是浑身干劲儿十足。
他采用“品”字型排列方式，三粒种子为一组，总共分成了五个小组，最后剩下一粒种子，只能孤零零地自己当“第六组”了。
黎仲天一鼓作气把所有黍子都种在了试验田了，剩下的事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他活动了半天，身子只是微热，并没有出汗，被一阵寒风一吹，他甚至有种裹紧衣领的冲动。
这小世界的冬天，来得还真快啊……
黎仲天忙活了大半天，仍不觉得累，他干脆沿着十字路一路走下去，想挖点无毒的各种植物，都给带到试验田里去种着，免得以后需要时还要临时去找。
他悠哉悠哉，走走停停，手上拎了好几株新发现的无毒植物，正要往试验田去，突然听到远处有几声熟悉的呼喊声。
“种田叔叔！你在哪儿啊？”
“种田叔叔！你快回来啊！”
——声音断断续续的，隔了老远都能听出来其中饱含的焦急，是小饱的声音。
“怎么？”
黎仲天不敢耽搁，拎着无毒植物，就朝声源那边去了。
小饱一见到黎仲天，大喜过望，气喘吁吁地双手扶着膝盖。
“种田叔叔快去我爷爷家！他，他刚从矿主那回来，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