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那机会吗?
“阿佳”两个字祁风望在心里念了两遍,心头百转。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新梳妇人头的貌美女子,双目炯炯有神,脸带娇羞地告诉他说:“世子,亲近之人都会喊我阿佳。”
他当时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敷衍地点了头,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喊她的小名。
如今想要再喊,怕难以听到应声了。
“岭南女婿”这个陌生的称呼也让祁风望脸上一顿,眼帘自然地眨了下来,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岭南女婿这个称呼如今也让他觉得莫名的动听,只不过他是的时候没人喊他,待有人这般喊他的时候,他却不是了!
“郭兄弟过奖了!郭兄弟亦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祁风望看向着一身铠甲外加绣有苏家军及军官阶级标志的褐色绣衫神采奕奕的男子,将心底的情绪抑制在眼底,脸色如常地跟人寒暄。
正待他要言明他跟林乐佳已经和离,已经不是什么岭南女婿的时候,郭京白已转身跟他身后的几人说了几句清脆悦耳的岭南方言,具体说什么他没听懂,但光听那语气就能感受到那群官兵的兴高采烈、愉悦无比的心情。
后面的几个官兵听了郭京白的话,亦围了上来跟他打招呼,简单的介绍后并寒暄了起来。
祁风望看着眼前热络真挚的几个老老少少男人的脸,亦感受到了四周投来看好戏的眼神,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微不可见的裂痕。
“你们的和离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就远在边关士兵们消息不灵通才没听说,所以这几个岭南官兵才对你这般友善。”苏优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祁风望的身边,他刚才虽说也在跟苏家军的官兵的联络感情,但也密切关注着好友这边的情况,他完全可以猜得到以好友求是的性格,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几人看祁风望的眼神,就像岳家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跟林乐佳的私交感情不错。
现在要说他们和离了,说不定这几个岭南娘家人再这就一拥而上要收拾他。
一对几,他这个兄弟估计够呛。
苏优年继而想起祁风望其昨晚喝酒的狠样,脸上带着几分邪魅,径直往某人心窝里扔刀子:“这估计是你最后一次当岭南女婿了,好好受着吧!”
今日之后,他们和离的消息肯定在女方的亲友圈里给传开了。
祁风望听得眼睫轻轻一颤,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以前还真的没人唤过他岭南女婿,他就当好好体会下被人唤岭南女婿的感受吧。
郭京白几人私下不知道讨论了什么回来,见镇南将军府的少将军在,又跟其见礼客套了一番。
旭日渐升,在温柔的朝阳下,一辆马车从林宅缓缓出发,驶往食为先。
苏家军昨晚就在城南京郊扎营,今日一早进城的消息早在昨晚传遍了整个京城。
进城将士通往皇城将走城内主街道,而食为先刚好在一主街道旁,林乐佳打算前往食为先二楼的临街雅间迎候进城大军。
从城门口到皇宫大门所经过的主干道两旁,早早就站满了闻讯赶来的老百姓,堵得严严实实。
伴随着车轮轱辘轱辘的响声,两旁不时地传来各种人说话的声音,林乐佳挑开车帘,从帘缝往外看。
妇人牵着一个,两个,甚至几个幼儿,一家人的殷殷目光不停地往城门口的方向张望。
亦有不少老者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或者自己杵着拐杖颤巍巍地站着目露希翼。
也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子结伴前来脸带激动翘首以盼。
……
看着看着,林乐佳感同身受地鼻头发酸,眼眶发胀。
一场战争百万白骨埋!
一将功成万骨枯!1
伴随着战争而来的是无数百姓家庭的支离破碎,亲人间的悲欢离合,阴阳相隔,想见却永不再见。
马车缓缓在食为先的门前停下,林乐佳下了马车后直接上了雅间。
来到窗边,新日徐徐升起,窗下虽然人潮涌动,却不显得吵闹,甚至还莫名地带着几分肃静就如虔诚的凡人在等着上天的神圣宣判一样。
每个人都期盼着能亲眼再见一见那个男子。
每个人都怕再也见不到那个男子。
那个拥有祖父、父亲,丈夫,儿子、甚至是孙子等多层身份男子。
林乐佳看着街边的老弱妇孺,不由双掌合十,祈祷往后天下太平,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平安喜乐。
“勿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从京郊山谷转到了城内,接着又是此起彼伏“苏家军威武!”呐喊和欢呼声,苏家军将士已经进城。
圣上的御驾一马当先,接受全民跪拜!
接着是主将,功臣、后面跟着的是骑着马的将士和文官,再后面就是一支几公里长的队伍。
慢慢地,朝拜声、欢呼声、欢声笑语中夹杂着各种惊呼声,呼喊某个男子名字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声,啜泣声,哽咽声……
同一天同一时刻,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的人生是戏剧的开局,亦有的人生是悲剧的开始。
同一条街同一时间让人看尽世间冷暖,人间百态,让人不胜唏嘘!
林乐佳看着人潮中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亦流下了泪水,只因她从她口型中能模糊地辨出她悲痛欲绝喊的称呼是“爹爹”。
她跟她一样,她们的爹爹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想她的爹爹了!
就在她拿起手帕将眼中的眼泪拭去再次抬头时,敏感地捕捉到下面士兵列队中传来的一声:“快看,是阿佳!”的声音。
她抬眸再往下看,从那队伍的第一个数到最后一个,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叔伯兄弟尽数平安归来,激动欢喜的眼泪再次涌上的眼眶,在半空中隔着人群向着他们挥了挥手中的手帕。
人群中的祁风望随着身边郭京白那声‘快看,是阿佳!’的声音不受控地抬起了眼眸。
春风浮动,斑驳的阳光洒在窗边,站在窗棱中间的女子眼眶泛红,小脸布满泪痕,弯着嘴角的脸上带着几分欣喜挥着手帕跟底下的人示意,眼中悲伤欢喜参半,让人莫名感受到她的真心欢喜时也感受到了她眼底的恸人的悲伤。
她的欣喜是见了叔伯兄弟完好归来。
她的悲是因为她想起了她那个因为战争再也回不来的父亲,她那个因为救他的父亲而牺牲了自己的父亲。
愧疚感在那一瞬如同炙热的火焰,将他整个人架在上面烤灼,让他在衣袖下攥缰绳的手一紧再紧。
她的泪脸,她的悲伤如同一股自动会缠人魔法麻绳,拧主了他的心脏,紧紧地缠绕,窒息地闷痛。
“祁世子,你回去后好好安抚下阿佳,我们是凯旋而归了,可她的父亲……”郭安良后面的话没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场面,失去至亲的伤痛时刻萦绕着她,可想而知她有多伤心。
阳光下的祁风望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几分,略带僵硬地点了下头,在内心阵阵痛楚中苦涩地自嘲:“他还有那机会吗?”
她拒绝复合的画面历历在目!
没有!哪怕她伤心欲绝,他连在旁说句安慰话的资格都没有!
来自岭南的几名官兵都觉察到了祁风望陡然白了几分的脸色,大家都以为祁风望是见不得自己的妻子伤心才如此,都并不介意,反而觉得祁风望夫妻两感情甚笃,心里倍感欣慰。
那场战争阿佳失去了父亲,但也正因为那样,她才能与祁风望结缘,如今夫妻俩和和美美也算能告慰他父亲在天之灵。
官兵很快就到了宫门口,骑马的下马列队前行。
今日的宫宴也如往常那般,皇上发言嘉奖将领,而攸攸公主和苏优年的赐婚也在这场宫宴正式下了旨意,一锤定音。
苏优年春光满面地接了旨意,丝毫没有了年少时嚷着自己媳妇自己找的桀骜不顺,让皇上顺眼了几分。
皇上在三座敬了将士三杯酒后,为了让大家吃得不拘束,提前离席,好让将士们放怀畅饮尽兴一番。
酒过三巡,不少其他将士闻祁风望的才名,前来敬酒,之前跟祁风望聊得火热的郭京白几人反而一个都未曾出现。
苏优年前来时跟他碰杯的时候,看着某人一如既往无甚表情的俊脸,挪揄道:“我就说了吧,你这个岭南女婿也就只能做那么一会!”
祁风望啜了一口酒,迟迟未语。
他早就感觉到了,席间官员将士能相互间走动敬酒后,郭京白那一桌官兵看他的眼神不再友善和热络,反而是充满了怒火和敌意。
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他跟林乐佳和离的事。
沉默良久,祁风望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拿起往郭京白那桌人走去。
无论他们对他什么态度,他都应该敬他们一杯酒。
敬他们是一个英勇上场杀敌的士兵。
敬他们曾经是他恩人的友人、同乡。
敬他们是她看重的人!
苏优年见了祁风望起了身,连忙拿着酒杯追了上去。
按照礼规,已经和离的姻亲不是姻亲,他们不往来敬酒旁人也挑不出错处!
郭京白那一桌人如今对他的敌意,隔着几桌酒席都能感受得道,这不是送上门给人奚落,自找难堪吗!
祁风望和苏优年的敬酒并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大家都只是例行地碰了一下杯子,干了杯中的酒。
郭京白望了祁风望良久,才猛地干了杯中的酒,随后酒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扬起拳头直冲到祁风望的面前,只是还没走去两步就被人拦腰抱住。
“阿白,不要冲动,这里不是我们能闹事的地方。”郭觅明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
从其他官员中听到了祁风望跟阿佳和离的事情,他不是不生气。
但他逼自己沉住气,只因他知道如果他都沉不住气的话,那些跟阿佳一起长大情同兄妹的年轻人更加就沉不住气了。
这里不是他们能闹事的场合。
对方也不是他们能轻易说揍就揍的人。
他们得跟阿佳汇合后再从长计议。
“爹爹,我替林叔不值,也替阿佳不值!”郭京白声音平静,眼睛却冒火地看着祁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