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王也
外头天气很好,炙热的艳阳从牢里那一小片天窗倾泻而入,牢房被照得一半明朗一半晦暗,斑驳的牆面映着一竖一竖,窗杆斜斜的倒影。
时不时一根细细的黑影,像根黑棍,自下而上穿过排列整齐的杆影,到一定高度,那根棍子顶端又出现了两片形状如叶的薄翼,直直落到地上,安静的牢狱响起清脆的敲打声。
那是竹蜻蜓掉落在地的声音。
就看它高高飞起,又坠落在地,週而復始,周染不厌其烦,听着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突兀地在理应静谧的牢里迴响。
「嗷!」她脑袋又被对面那位拿石头弹。
对面的狱友对她比了噤声的手势。
这里不止周染一个人,对面那位「狱友」似乎在这里久了,是个老女人,她似乎安静惯了,受不了耳边环绕着一整天的噪音,无奈新邻居时刻不消停,她懒得开口,就拿小石子去弹新来的周染,以此警告。
周染总觉得对面那女人不太对劲,从她第一天进来,那女人总是动也不动地摊在靠门的角落,睡着的时候不动,醒着的时候也不动,就这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像懒鬼投胎被抽了骨髓,周染觉得她靠在门边只是为了方便伸手拿饭。
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只要她发出一些「噪音」,无论周染在牢房里的哪处角落,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那尊懒鬼的小石子总能穿越间隙不过女人拳头大小的栏杆,精准地弹到周染的太阳穴,而且力道不小。
但周染对那位憔悴老女人动不动用石头弹她脑袋没有丝毫怨怼,更多的只是好奇。
哎,算上警匪追逐的夜晚,已经不晓得过了几天,周染很后悔自己没有像电影里的囚犯那样,养成用指甲在牆上记日的好习惯,她现在是已经是久繫监狱不知春的苏三。
说来头天晚上被雷公的武装队友们抓住后,周染被押送至一间宅院,大门匾额写着「长宁官衙」四个烫金标楷大字,她被带到院子最裏处,有两个士兵阵守着一片铁门,那就是牢房门口。
那天明明是无风的夜晚,可周染总觉得阴风阵阵,或许是身上湿漉漉的关係,也或许是因为她在脑子里幻想了自己被刀锯斧钺严厉拷问、被各种人为虐待,那种凉意深入骨髓,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染被押进牢里,没有看见刑具,牆上只有一具具火把,她被安全地带到暂时专属于自己「客室」,刚才脑补的那些可怕画面一个都没有发生。
她稍微放下了点始终吊着的一颗心,被人粗暴地扔进牢房里后,周染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向牢门,这动静吓着正给牢房上锁的士兵,钥匙斜斜地卡在锁头前段。
她握着栏杆,惊惶失色的样子,问了一个很不着调的问题:「这是什麽地方?」
士兵只觉得这婆娘神神叨叨,只从牙缝里迸出俩字:「妳家。」
「」
她十分懊悔,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无比智障。
她身陷在一片未知当中,面前的所有都让她无所适从,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徬徨无力。
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天公简直是视如己出地怜惜她。赋她天资聪颖,给她生活无虞,让她在爱里长大,无论受尽摧残,那份被刻在骨子里的温柔,本是沧浪砥砺也消磨不掉的。
穿越这件事情本就让周染难以消化,被迫与熟悉的亲友分离,身处异地,还进了监狱,这对一辈子奉公守法的她而言根本是极大的人格侮辱,周染无数次闭上眼、无数次醒来,希望一睁眼还会是那个熟悉、苍白、方正的天花板,还是她所留恋的那个世间。
「吱!」坐在窗前与周染并肩晒太阳的老鼠看着她,突然叫一声。
「肚子饿了吗?」
「吱吱。」大灰鼠动了动鼻子。
也不知道周染是被关疯了,还是在睡梦中意外得到什麽德鲁伊属性,她现在居然和灰姑娘一样与老鼠称兄道弟。大灰鼠吱个几声,周染就从怀里拿出她从对面偷过来的馒头,撕成小碎屑亲手餵给裸奔的灰色米奇:「慢慢吃,别吃太急了。」
「吱。」老鼠双手拿着馒头碎,津津有味地啃着。
「米奇,你知道现在谁当皇帝吗?」
「吱。」那隻老鼠很配合地回应周染每一句话。
「身为迪士尼老闆,你居然不知道当今圣上哪位?!那你知道现在什麽朝代吗?」周染顿着,似乎真的在等米奇回应,米奇把周染手里的馒头吃完了,一人一鼠殷切地四目相对。她煞有其事地附耳过去:「宋朝?」
「」
「我也觉得,我小时候看电视剧里唐朝人都波涛胸涌。」
「吱。」
「你说什麽!」周染突然掐住那隻老鼠脖子,恶狠狠道:「我挤挤还是有的好嘛!那种东西都是垫出来的,假的~都是业障!而且我这样,走路风阻小啊」
周染单手晃着米奇,对牠侃侃而谈平胸市场的展望,等到她视线再次回到米奇身上,米奇已经不动了。
「米奇?」周染瞬间红了眼眶:「米奇!!」
她把米奇轻轻放在面前,在动也不动的米奇身前跪着,埋首痛哭:「米奇啊,是我对不起你,你走了我怎麽办呐啊呀米奇啊!」
「咳——」周染听见一声尖细的咳嗽,她看着米奇,那毛茸茸的胸膛又恢復了呼吸,看来是米奇的魂生生被她叫回来了。
「米奇!」周染珍视地捧起米奇,手掌枕着牠,将牠放在腿上:「米奇你吓死我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来,米兄,我多分点馒头给你。」
如果米奇能说话,牠一定很想对周染骂一句干你娘,但看在馒头份上,先暂且不跟愚蠢的人类计较那麽多。
「嗷!很痛!妳!」周染的太阳穴精准的两块小石子攻击。她双手捂着痛处,打算藉着这回和对面的狱友攀谈:「妳是杂耍艺人吗,怎麽弹石子弹得这麽准?」
可怜一个保送北京大学的天才少女,来到古代不过五天,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
「杂耍艺人?」狱友似乎真的很虚弱,连回头的动作都很缓慢,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布衫子,她身上的裙襬被缝上一条条彩色的绸缎,随风飘着,舞起来多美。她惆怅地笑了笑,又像在自嘲,现在这些布条沾满了屎尿,怎麽也不出绸缎的样子。
「喔!还是妳练武功?」周染那双又大又黑的瞳仁变得神采奕奕。
李白还是剑仙呢,保不齐金庸老爷子没有骗人。
狱友懒洋洋地歪着脖子:「我练武,那妳猜我是怎麽进来的。」
「」脑子一向动得快的周染不想讨论这麽危险的话题:「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提。」
狱友抬眸,自下而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那女人明明笑着,眼神却莫名凌厉,就像冷冽的湖水猛然入骨那般,让周染感到害怕,她对着狱友勉强挤出尴尬的笑容,手指摩娑着米奇的毛茸茸肚子寻求一丝安全感,而后回到角落里的草席,与米奇一起安分地躺下。
「好可怕的人。」
周染始终没有那份能够毫无挂碍地去怀抱未知的底气自欺欺人,阖上眼皮,安稳地一觉到醒。其实从入狱至今,她一直没有睡着。
「妳不怕我?」这是狱友第一次主动开启话题。
「我怕妳干嘛?」周染摩娑着虚弱的米奇。
这位狱友貌似对周染有些好奇:「妳叫什麽名字?」
「周染。」她开始和这位刚认识的狱友客套:「妳呢?」
狱友很快回答:「顾影。」
「顾顾大姐,妳是怎麽进来的?」
「」
对方许久不答,周染以为自己突然揭人伤疤的作为实属不妥,就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缓解尴尬:「我嘛,我就是,犯了宵禁,就被官兵抓进来了。我一个弱不禁风的无辜小女子,半夜出来熘哒熘哒,也没有杀人放火之能,那些官兵态度可差了,就觉得我是什麽危险人物,把我晾在这里好几天,也不送饭给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把我活活饿死啊!大姐,我目不识丁,对妳我国律法不甚清楚,妳知道犯了宵禁会怎样吗?应该不会死吧?」
「」
顾影又不说话,周染抬起脖子,那个满身屎尿的髒女人闭上眼,又不言语了。
「奇怪的人。」周染嘴里滴咕着,她身边的米奇已经恢復平顺的呼吸,正闭目休养着。可周染实在闲得慌,一个激灵跑到栏杆前,小脸毫无顾忌地靠在栏杆间隙,打算把顾影吵醒:「顾大姐。」
「大姐大姐大姐大姐——嗷!」
周染的额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打中,她捂着伤处,痛得不行,这明显是顾影的手笔,但明明顾影的眼睛一直是阖上的。
额间通红的周染抄起放在门边的树枝,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写下「宵禁、唐、宋、武功、架空!!!!」。
她回过头,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物那般双手抱拳:「在下失敬,敢问大姐师从何派?」
「」顾影显然不想理她。
「不瞒大姐,在下实乃武当派弟子,隐居少林寺多年,为调查失踪的十八铜人来到此处探案,却不想路遇官兵,锒铛入狱,我见大姐内力深厚!武功不俗,非等闲之辈,大姐若能襄助在下出狱,在下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答!」没看过武侠的周染开始胡诌乱道。
「武当派?」顾影果然醒了!她抬起那双有些垂老的眼皮,乾裂的嘴唇、沙哑的嗓音:「那妳可曾听说过王也?」
「」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