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陆予珠看着与傅家老宅显然出自同一系列的玫瑰花窗,不自觉地便要开始找其实两者并不相似、一切只是她想多了的证据。
然而事与愿违,陆予珠越是对比,就越是觉得铁证如山。
一番求锤得锤下来,两者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从图案风格都极为相似,再加上此时的精细人工是种奢侈品,能做到如此类同却毫无关联的概率基本为零。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微微打颤。
……傅总,这就未免有点太恐怖了吧?
到底是禁忌爱的占有欲在作祟,还是你又有了些什么很容易把我直接用死的宏图大业啊?
不管哪一个都挺让人生不如死的。
陆予珠想起傅霓一反往常的大度,一切疑点都在此刻迎刃而解,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某些关节。
恶寒在顿悟后降临,一种无法自决生死的痛苦蔓延在她的体内。
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能说。
陆予珠还想再emo一会儿,手机却恰时响起消息提示音,打开一看,竟是薛概发来的。
[你人呢?]
[?]
看来是没什么正经话要说的,要么还是假装没看见好了。
[我看到已读了。]
……唉,你小子就不能有点眼色吗,真把我当可以呼来喝去的奴隶了?
就算是,也总要允许奴隶有抽颗烟的放松时间吧!
[你最好快点回来,这地方看着可并不安全。]
像是意识到了她的刻意回避,薛概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不会已经死了吧?]
[?]
[那我给傅霓打电话了?]
陆予珠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条一条往外蹦的消息,原本毫无表情的脸险些被这句告家长似的幽默发言逗笑出声。
其实她是很想试试看的,假如薛概真的通知了傅霓,傅霓又会做什么呢?
但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已知这里与傅氏脱不开关系,傅霓引他们过来又大概率是别有用心——连薛概都能感觉到这里的危险与不寻常,问题到底有多大,可见一斑。
趁着薛概真正付诸行动之前,陆予珠发出了两人聊天界面里的第一条回复。
[不必麻烦傅总,我这就上来。]
[多谢小薛总的关心。]
陆予珠收起手机,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铁质烟盒,打开后数了数。
在发现盒子又长了腿般趁着自己不注意被悄悄补满后,她终于笑了出来。
……真是太傻逼了。
无论是无尽烟盒,还是她自己,还是这些天龙人,还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每一样都实在是太傻逼了。
她抽出一根烟卷,却并没有点燃,而是将烟嘴塞进嘴,泄愤似的用牙齿细细磨着,仿佛要把它碎尸万段。
卷烟纸被口水濡湿,又被牙齿嚼碎,像是被切开薄薄皮肤、开膛破肚般地流出了其中口感与味道俱不美味的内容物。
陆予珠将苦涩呛人的烟丝咽了下去,碎末经过喉管,如同一团哽在喉管里的纸屑。
她费力地吞下,随后很有素质地把剩下多半截烟卷塞回了烟盒。
在门板再次完全打开前,她垂下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予珠站在大厅内,壳型舞台上的演出人员又换了一批。
几个并未身着红黑的、显然是消费者的男女端着杯子路过,其中有人不经意似的瞥了她一眼,双方视线交错后又分开,短暂的碰撞并未引起她的警惕。
穿黑袍的玫瑰味侍从领着她又一次来到了电梯间,为她摁下了上升键。
电梯攀升到九楼,防爆门再度打开,另一个黑袍侍从已经早早等待于此。
迷幻电子乐封面似的装潢在她的眼前梅开二度,陆予珠却总觉得有哪里变了。
“小姐,请跟我来。”
侍从见她不动,也并不着急,只是轻轻提醒了一句,羽毛似的声音从黑袍下飞出,黏在了色彩仿佛黏膜的墙纸上。
“哦,哦,好的。”
陆予珠迈开步子,一面走,一面仿佛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四周。
在又绕过一个拐角后,她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地开了口:“这里的装潢很别致。”
“……很复杂。”
感觉像是生怕客人逃单后能自己跑了。
“这是由已故建筑艺术大师设计的,小姐如果喜欢,我们可以送您一份模型。”
侍从客气得简直没什么语气,他回答得实在太稳健了,根本套不出有用信息。
好吧,既然如此,那么——
开摆!
至少傅霓总不至于在薛概面前下手弄死自己,如果是薛奂,那她的确需要留意有两方合谋的可能——但薛概——不是她看不起他,可事实证明,他的确没有这么灵敏的脑子。
何况,如今傅氏还不完全是他傅霓一个人的天下,傅霓绝无理由在此时放弃她这一条还算忠心耿耿的、好用的恶犬。
这样一想,就觉得很令人安心。
成功说服了自己的陆予珠被带到套间门前,极好的隔音让走廊仍是静悄悄的,唯有疥癣般的灯光一闪一闪地落下,落在侍从的修士黑袍上时,便仿佛雕塑生出了绒绒的、肉红的苔片,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侍从向她鞠躬,随后为她推开门。
门内灯光耀眼,灯下坐着两个陌生又面熟的人,正隔着长桌与陪客推杯换盏。
他们谈得实在投机,甚至没有立刻注意到了门已被打开的事实。
陆予珠几乎是在开门的瞬间便认出了这两人是谁——傅氏能源北疆分部的一把手令昂,以及傅霓的私生子弟弟傅漪。
傅霓,你这个连便宜弟弟都看不住的废物东西,真是要害惨我了。
她想偷偷关上门假装无事发生,然而傅漪两人此时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两道视线透过金碧辉煌的房间,直直地戳在她脸上,逼得人只能略略低头,以求让身后走廊昏暗的灯光给予些许庇护。
可惜效果近乎聊胜于无。
……这不是完全寄了吗!
现在是傅霓抢地盘的关键期,已知北省本就对他不服气,傅漪作为一个为了逃避联姻与互相憎恶的兄长联手弑母的、法律上的同等级继承人更是重量级。
两个明里暗里很可能都在考虑如何弄死自己老板的地头蛇盘在一起,总不能是要商量什么正经东西。
如今被她一条铁走狗撞破,因为恼羞成怒直接把她就地灭口也是说不定的。
一盘完完全全的死局。
啊,圣母在上。
陆予珠放开门把手,在心中头一回如此虔诚地念出了喀山圣母的名字。
虽然娱乐场所的同价位包厢大多装修得千篇一律,但也不至于每个套间都长得一模一样,以至于让顾客走错了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刚才的那个侍从有问题。
话又说回来,那个侍从呢?
她转过头,然而门外哪还有什么穿黑袍的侍从。
走廊顶灯光芒细碎,点点光斑洒在墙纸地毯,一切都仿佛药物过量后引起的幻觉。
哈哈,叫你狂,这下被人家狠狠地算计了吧!
陆予珠啊陆予珠,狗仗人势固然正确,可你目前能仰仗的人也不是什么真正一手遮天的狠角色,怎么可以因为这里疑似是傅氏产业便放松警惕呢?
对傅氏集团内部混乱程度有了新认知的陆予珠垂下头,几秒钟后,她再度抬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常见的谄媚与惊惶。
“这店装修得实在太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我这就去找经理投诉,”她似乎感到汗毛倒竖,仿佛本能地想要后退,“打扰了,两位请继续。”
与其说她在找借口脱身,倒不如说她在等待房间里的下一步反应。
“唉,倒也很巧啊,”傅漪果的长发因他向前倾的动作而流动着,在华丽到拥挤的房间中显得愈发波光粼粼,“来喝一杯?”
这谁敢喝啊!
而且,铁子,你是真的漂亮。
虽然情况紧急,但陆予珠还是很难免的产生了一些联想。
譬如蜿蜒垂落的长发像是□□版本里那种喝一口就会被诅咒的、水质比较浓稠的邪门不老泉,而傅漪本人则是守护着不老泉的、用美貌诱惑路人的妖精。
不得不说,她很会联想,毕竟傅漪和旁边的令昂看起来真的很想用诅咒弄死她。
“啊哈哈,不必了,我现在就得回自己的套间,两位玩的愉快。”
她决定装傻装到底,反正两人只在傅霓弑母那一夜见过面,论起来完全是陌生人。
尽管傅漪大概率已经认出了自己,但出于某些理由 ,他现在看起来根本不想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她不希望被卷入,傅漪也不希望表现出对傅氏的了解,两人之间因此维系着微妙的平衡,而更让人感到安慰的是,令昂并不认识她。
令昂的视线在陆予珠的脸上停留片刻后便兴致缺缺地转开,这让她不得不庆幸,还好自己生来不是个美人,还好房间里还有个真正的美人替自己吸引火力,这才给了她一个躲开端详的机会。
陆予珠关上门,转而离开,并下定决心要把这次人为制造的见面烂在肚子里,决不能和任何人、甚至是傅霓透露半分。
她对于傅霓又产生了新的揣测,她还是太高看他了,现在看来,香都说不定也不在他的能力范围里。
这也让人不由得怀疑,傅霓对傅氏集团到底有没有五分的掌控力?
无论有没有,他在自己心里都要成为一个完全的、靠不住的死人了。
另一面,套间门再次关闭,傅漪顺着沙发躺下身,仰头盯着门口,脑子里都是陆予珠离开时的画面。
一个油滑、懦弱、奉承的、姿色很是普通的瘦弱女性alpha,胆子却出乎意料的大。
“怎么办,要处理掉吗?”
傅漪懒散地询问着,态度甚是敷衍,目光一刻也没有自门口离开过。
“面生,先查查是谁吧,”令昂在朱城显然也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香都算是个具有较高门槛的消费场所,客户非富即贵,他并不想因为准备不充分便无意间惹到什么不该有的仇家,“至于其他的……”
他伸手握拳,很随意地砸响了身后墙壁上的红色应急按钮。
一声警报过后,安保调度的声音自小型扩音器中传来。
“今天就这样吧,晚上你也要去,”令昂拨开一旁陪客的手,站起身,话音刚落,房间外响起敲门声,“进来。”
几个全副武装的安保走进来,傅漪仰头看着眼前景象,丝毫没有让个地方的意思。
“都处理掉,”令昂吩咐着,“唐先生想看就让他看,记得收拾干净。”
“好吧,”傅漪从手旁扯下一块毛毯,裹尸布一般地裹在了自己身上,只剩下一捧黑发溢了出来,活像是一束被裹在报纸里待价而沽的鲜花,“所以我非去不可吗?”
“唐先生。”
令昂失去了客气的兴致,可见即便是面对绝世美人,巨大的身份差也会让人产生出呼喝奴仆似的轻慢:“你答应过的。”
在房间内彻底响起枪声之前,傅漪给出了答案:“好吧,我知道了。”
实际上,在令昂离开香都后不久,各有心思的陆予珠两人也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陆予珠忧心忡忡,自然是因为撞破了傅漪勾结傅氏内部其他势力,至于薛概为什么突然忧心忡忡,她其实是不太明白的。
只是眼下她连自保都来不及,更顾不上明白这些额外的东西。
正常情况下,这种陪少爷娱乐的消费就该由她这个书童买单,也算是帮她背后没能到场的主人补全脸面。
且她手里还拿着傅霓给的卡,无论怎么刷,花的都不会是自己的钱,压根谈不上心不心疼。
按理说,她绝没有像眼前这样任由薛概自己付钱的理由。
但现在是非正常情况。
已知香都作为傅氏产业,大概率属于傅氏其他势力手下,傅霓最近又要搞事情,而她首当其冲,很可能被双方拿来开刀。
那么,在不明确背后推手的前提下,贸然使用任何代表傅霓势力的身份结账,于陆予珠而言无异于当众自杀。
她还是很想活命的,否则她早就趁着半夜傅霓偷偷爬床的时候跟他直接爆了。
想要活命,到底该怎么办呢?
陆予珠坐在车上保持着沉默,薛概则将车子调成了自动驾驶模式。
昏昏沉沉间,谁都没有注意到车载智能竟自动连上了陆予珠的手机,并且在她划开接听键时打开了外放。
“玩的怎么样?晚上记得来找我。”
……
陆予珠无比震惊地看向车载智能屏,随后又难以控制地转过头,对上了薛概甚至来不及继续闭眼假寐的目光。
她甚至能在薛概的眼神里读出一丝不知该不该尊重祝福的无所适从,以及对通话另一端这又矫揉又造作的气泡音竟然是傅霓的震惊。
“傅总,高架桥上正在查驾驶证呢,一会儿再说好吗?”
她没有等傅霓回应,而是飞快地挂断了通话,她的嘴唇被用力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的死意。
车内气氛甚至比一开始更加死寂,在第五次感受到薛概欲言又止的视线后,她终于绷不住了:“小薛总,您有话可以直说的。”
薛概被她点名点得猝不及防,他一面用手捋着被太阳镜压垂的红发,一面很是沉重地拍了拍陆予珠的肩膀。
“……你确实太不容易了。”
陆予珠被他拍得身形一晃,嘴里却说不出任何或奉承或反驳的话。
……确实。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过得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