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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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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予珠身上披着傅霓的外套,肩上放着薛奂的胳膊。

    薄雾蒙蒙,海风咸腥,她突然有种颇为上不去下不来的、卡在白银段位打游戏还被骂菜背锅般的无奈。

    “学长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为你做事?”她苦笑似的望着海对面的护卫舰,“我应该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或许运气还不错。”

    她的运气确实挺好的。

    凭心而论,虽然被迫当a同或者奴才很痛苦,但作为一个孤儿,她能读名牌大学、毕业后还能直接进财团给寡头当贴身秘书,这样的经历,哪怕发帖吐槽,大概都会被当成吹比和暗暗炫耀,进而被网暴上热搜。

    “傅霓为什么非要你不可?”

    薛奂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好了,知道你看上我不仅是出于被崇拜的优越感、还因为你跟傅霓这个继承人同事间扭曲的比较欲了。

    神经病,傅霓到底有什么好比的,就这么喜欢各方面都压他一头吗?

    “我不知道。”她决定实话实说。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群吃太饱的天龙人是怎么想的,话又说回来,咱这么大声地讨论这些东西真的好吗?

    对面的老兵哥脸沉得都要滴水了。

    ……有点像下雨天被用完后随手丢在门口的雨伞,湿答答的,狼狈至极。

    陆予珠突然有些幸灾乐祸,往常都是她被天龙人折磨,现在跟着天龙人折磨别人,一时间竟还有些暗爽。

    例行公事搜甲板的大头兵们很快回到了杜芳山身后,黑压压的作战服挤在一起,仿佛一群等待投喂的乌鸦。

    他们搜得很快,为首的军官向杜芳山汇报了自己的一无所获。

    眼看杜芳山带着黑眼圈的俊脸愈发阴沉,陆予珠猜测,军官嘴里的一无所获指的应该是能反将一军的筹码。

    可惜薛奂老谋深算,既然做了局,便不可能让旁人抓到把柄。

    陆予珠很想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一句“菜就多练”,输给薛奂不丢人,下次再努力。

    杜芳山深吸一口气,紧贴身形的军装衬托着骤然外扩的胸膛,让他愈发像是枚螺钉。

    “对方有没有提什么要求。”他问。

    “有,不过我们已经谈完了,原本正打算释放人质,”薛奂强调着,“你们来迟了。”

    行了,差不多得了。

    知道你赢了心情好,少说两句吧。

    对面不敢杀你,又不代表不敢杀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这个杜芳山也是够拉的,虽说薛奂这回用的是阳谋,属于两手准备,你来他就顺势甩锅威胁,你不来他也能弹你一道管理懈怠,可这些都是建立在你要脸的基础上啊!

    你就不能不要脸吗?

    已知姚琅是杜芳山的上级,根据薛奂的说法,他来时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告诉上级自己的行动,鉴于他这么急,威胁傅氏的主意很可能也是他出的。

    现在由于自己判断失误吃了大亏,杜芳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担下这份苦果。

    但其实完全没必要啊,为什么要按照薛奂的节奏来呢?

    他给你扣了办事不力导致死人的帽子,你就不能也给他扣一个吗?

    反正随便编点什么理由都行,毕竟薛奂的说法已经够扯淡了。

    这都不干,只能说素质还有待降低。

    又或者,实际上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作为下属的杜芳山不能——他不能把事闹大,因为他甚至是姚琅无法控制局面。

    假如连一开始引诱他出手的海矿本身都是阳谋的一部分,那上议院这几个成员想打的主意可就太大了。

    不过,再大的宏图大业,也跟她这感受通胀的唯一途径是交电费的屁民无关。

    于她而言,只要傅氏能源一时半会死不了就行,别的都是天龙人的把戏而已。

    哪怕耍得再热闹,她也没有资格买票进场观看。

    杜芳山的脸色为薛奂的话几经变换,从迷惑变成愤怒,又从愤怒变成隐忍,这让陆予珠不得不感叹他的自制力。

    不愧是当兵的,都这样了,她还没闻到任何因情绪波动而产生的信息素。

    ……嘶,不对劲。

    陆予珠突然反应了过来。

    就算控制力惊人,现在场内的味道也实在太干净了。

    薛奂作为beta自然没有任何气味,但杜芳山怎么也一点东西都闻不到?

    陆予珠望向对面的军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终确定了他的后脖颈平滑顺溜,毫无起伏。

    ——他居然是个beta。

    这真不怪她刻板印象,但一般小说里的兵王狂攻设定哪有是beta的……!

    “既然已经谈完了,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杜芳山转过身,开始吩咐围在身后的手下人,“全体成员……”

    “别急。”薛奂再次出声。

    ……你这完全就是故意卡着他要走、要说话时之类的关键点来恶心他吧!

    “……薛奂,你别太过分。”

    “岂敢,我并不想耽误各位休息。”他话虽如此,行动却毫无诚意,“但是解救人质也是你们的工作吧。”

    “我已经把条件谈妥了,尽管这本也是你的活,”薛奂无规律地抚摸着陆予珠的肩膀,像是黑/帮片总爱摸着猫说话的教父,“几个人质还没从海匪手里放出来,杜上校,接一接吧?”

    陆予珠总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杜芳山咬牙的声音,毕竟当狗和被当狗耍是不一样的。

    如果眼神能杀人,杜芳山的视野范围内现在应该已经尸横遍野。

    可惜不能。

    “薛奂,你最好祈祷着北地重工永远不会有波氏那一天,”他一边放狠话,一边带着人要往直升机上走,“不然我绝对要亲自枪毙你。”

    他顿了顿:“还有你旁边这条狗。”

    啊?

    连我也要吗?

    陆予珠还没在心里骂完,直升飞机已经随着放话人的消失起飞——却没有直接回到护卫舰上,而是驶向了海匪的退役驱逐舰。

    ……倒确实是条好狗。

    眼看着甲板上的闲杂人等都被支开,薛奂收回了搁在陆予珠肩头的胳膊,转而用一种略显惊悚的专注的神情看着她。

    “……薛学长?”陆予珠被他看得发毛。

    “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

    “你知道吗,我刚才想了想,”他说,“你的想法不无道理,你还需要时间。”

    他再次伸出手,先是为陆予珠扣好了外套的头两粒扣子,又反手捉住了她缩在外披下滚烫干燥的手掌。

    ……你倒是挺仔细,怕我一躲把衣服躲掉了着凉,还特意给我先把扣子扣上了。

    “不如这样吧,”薛奂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盒子,放在了陆予珠被他捉住摊开的手里,“我不急着让你抛弃你的恩人。”

    他用深棕色的眼珠望着她的脸,陆予珠抬起眼,视线相交时,放着盒子的手被他缓缓合拢,如同童话故事里美丽邪恶的反派将毒药交给下属,要以此试探她的真心。

    “帮我把它送给杜芳山。”他压低声音,右下的痣也随着嘴唇开合而波动。

    “如果你愿意,未来无论什么情况,只要想离开傅氏,都可以找我。”他蛊惑着。

    哇哦,好像什么私奔的暗号哦。

    陆予珠突然觉得手里的盒子有千钧重,裹着皮革的表皮烫得她根本抓不住。

    说真的,这玩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交给杜芳山,万一对面输不起急眼了,一枪给她当场崩了可怎么办?

    你这服从测试的沉没成本也太高了!

    可是不去似乎又有点亏,毕竟她未来真有可能会为了保命提桶跑路。

    何况她今天与薛奂说的这些话,傅霓虽未必会完全知道,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要大发一通脾气。

    哄人并不难,架不住傅霓不是人啊!

    她以前抱一抱就能解决的癔症,其缓解方式随着阀值变高,如今也愈发抽象。

    现在强忍着恶心亲两口还能凑活,往后要怎么解决,她想都不敢想。

    要么,还是试试吧,万一呢?

    总不能真就什么都没捞着吧。

    出门不捡钱,这跟丢了钱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早晚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不证明也是一个死,倒不如自己提前主动选择一下,就算证明失败,也算死得体面一些。

    她垂下眼,最终将盒子揣进了怀中。

    “我明白了,学长。”

    薛奂对她的态度大概是很满意的,因此他又为陆予珠扣上了剩下的扣子:“我会等你的,去吧。”

    去哪儿?

    她的困惑显而易见,这更是极大取悦了薛奂作为长辈的指导欲。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了个圈,面对着自己:“就在这儿等着,他会回来的,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把礼物交给他就行。”

    陆予珠像是玻璃水晶球里的木马,在空旷的甲板上再次转身,略显呆滞地等待着能让其他导师为她转身的机会。

    海风寒冷,海水刺骨,薛奂此时早已不知所踪,独留陆予珠在甲板上瑟瑟发抖,手中紧紧握着礼物,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

    好在薛奂的预测一向很准,杜芳山果然没有让她等太久。

    只是这次来的,不是直升机和里面的一车面包人,而是杜芳山自己。

    他多半也是一路找过来的,这还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薛奂这样给他难堪,为了让自己能少担些苦头,杜芳山仍然要放下一张所剩不多的老脸来找人讨价还价。

    可惜他没能得偿所愿,站在甲板上等他的并不是薛奂,而是薛奂身边那条无能的狗。

    “你在这里做什么?”杜芳山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陆予珠,“薛奂呢?”

    “薛总离开了,但他给您留了礼物,这是他让我给您的。”陆予珠说罢,将盒子双手递给了杜芳山。

    因为怕挨揍,她的脸上特意没有摆出平时的招牌微笑,而是实打实的严肃。

    “……哈。”杜芳山被整笑了。

    他摘下军帽,抓弄着一头黑发,牙齿愤怒地咬了咬薄而浅的唇。

    “你在羞辱我?”他猛然伸出手,掐住了陆予珠的脖子,将她扯到面前,弯腰俯视着。

    我草,青天大老爷,天地良心,我收回之前觉得你也挺可怜的话,你真的纯纯活该。

    明明是薛奂欺负你,就因为你不敢惹他又不想承认自己怕他,这气便要撒我头上了呗?

    杜芳山咧开嘴,狗一般舔舐过尖锐的犬齿与森白的槽牙,陆予珠这才发现他的鼻梁上竟还有一颗极细极小的红痣。

    他居高临下,却很有些恼羞成怒,手劲骤然加重又变轻,掐得陆予珠眼冒金星的同时又让她为过大的身高差暗自破防。

    那个女a比她高就算了,alpha嘛,就是这种长肉不长脑的激素动物。

    但是怎么你一个beta也能这么高啊?

    你们这些城里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陆予珠抓紧了手里的盒子,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弄掉了。

    被权力的小手物理卡脖子的痛苦让她渐渐失去力气,总疑心自己下一刻便要像滩滑溜溜的烂泥,向着甲板落下去。

    ……别掐了,气管炎都要给我掐出来了。

    那些进化不完全的傻缺alpha喜欢动辄诉诸暴力也就罢了,你一个beta怎么也跟得了超雄基因病一样爱上手。

    有辱斯文!

    大概是陆予珠看起来真要死了,顾及到薛奂,杜芳山最终松开了手。

    空气涌入肺腑,泛起灼烧似的疼痛,陆予珠难以遏制地想要咳嗽。

    她可怖地喘息着,强忍着疼痛咽下压制咳嗽的唾沫,脸颊与眼角泛起不正常的红。

    她现在很想死,就像她很想咳嗽。

    但是不行,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要先把任务完成了才能再遵循生物本能。

    薛奂此时绝对正通过某些手段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还要以此当敲门砖。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向薛奂证明自己的价值,若是事情做不成,那她就完了。

    所以这份礼,杜芳山必须收下。

    陆予珠的嘴唇因晕氧而颤抖,她看着杜芳山的眼睛,脸上扯出一抹微笑。

    “杜长官何必动怒,”她的声音沙哑得简直带着血,多听两句耳膜都要被染红,“不过一份礼物罢了,又怎么能说是羞辱。”

    她说罢,痛痒仿佛蚊虫,再度爬上了皲裂的喉咙,教人几乎讲不出完整的话。

    陆予珠咬紧牙关,将剧烈的疼痛咽下:“毕竟北地重工未来还要与联邦军合作,薛总也是念及此才要送您,杜长官,收下吧。”

    奉承说了,威胁也说了。

    该怎么取舍,你自己裁度。

    她捧着礼物,在杜芳山看来,这卑微的动作里却饱含着逼迫。

    ——你能掐我,因为我不值一提。

    可你不能不收这份礼物,因为北地重工真要继续跟联邦军合作。

    上校官大吗?

    很大,大得能随便掐死她。

    但人外人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不光蝼蚁明白,而是社会食物链的每一环都需要铭记于心——能随便掐死她的上校同样也可以被更大更强的大手掐死。

    陆予珠的笑容渐渐变得发自真心。

    哎呀。

    有形的大手,真是太温暖啦。

    “……行。”杜芳山像是想到了什么。

    “可以。”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好骗……唉?

    可以?

    为什么?

    “可以,但是。”他说着,又将军帽戴回头顶,随后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好骗。

    他抓住陆予珠的手腕,老牛犁地般拽着她这木头爬犁就往游轮另一端走,一面走,一面在间歇落在头顶的疝灯下道:“既然送礼,那就要展示诚意,他让你来送,那就你替他展示。”

    陆予珠被他拖到直升机下,两个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先前两人的大头兵再次拉开舱门。

    “上去。”杜芳山言简意赅。

    陆予珠很想犹豫,但她没机会,因为那两个长得能再加一个就消除的大头兵直接把她扛水泥似的扛了进去。

    她瑟缩在座椅里,柔软的睡裙与周遭漆黑坚硬的一切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她分外可怜,从甲板上卖火柴的小女孩直接变成了被野兽捆走的少女。

    她不知道杜芳山具体会怎么整自己,但她能想象到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直升机这次的目的地是护卫舰,等到舱门再次打开、陆予珠又被两个消消乐士兵扛水泥般扔下来时,她的内心涌起了巨大的后悔。

    她不该自信于背后权威的,为什么就不能甘心做条普通的狗呢?

    毕竟,她的命虽然是天龙人的,可受到的折磨却完全属于她自己啊!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前面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巨型银趴,她都只能硬着头皮闯下去。

    陆予珠手里紧握着礼物盒,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杜芳山身后。

    护卫舰不比裁决女神号,军用设施优先考虑的不是居住舒适度,因此舰艇内部除了总控室,其余房间绝大多数都没有窗户,更谈不上能有什么阳光。

    他们一路从甲板走到地下一层,在经过一条狭长的、幽暗的、符合绝大多数太空歌剧作品中对天牢想象的长廊后,杜芳山带着她来到了一扇除了门口守着兵、其余地方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的门前。

    陆予珠听见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守在门口的两个大头兵沉默地打开门,杜芳山就这么带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活动室,应该专属杜芳山,里面的装潢倒是很简便,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条盖着法兰绒红布的长桌,被放在正当间。

    桌上摆满了各色酒品酒器,几个肩上符号各异的军人已经坐在两侧。

    见到杜芳山,他们一齐站起来行了军礼,动作整齐得让陆予珠想起了千足蜈蚣。

    “介绍一下,”杜芳山脱下长外套,露出里面更贴身的短款军装,“这位是薛总的秘书。”

    ……推导过程正确,但推导结果错了。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正常人应该也很难觉得一个在总裁身边站着的、衣衫不整的人的身份会不是秘书与情人里的其中一项。

    “今天的小酌晚会,她是重头戏。”

    他说着,抬手斟满一杯葡萄酒,递给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陆予珠。

    陆予珠接过杯子,立刻便有军官端着酒过来要与她碰杯。

    ……寄了。

    这不是完全寄了吗!

    杜芳山在长期的当狗生活里绝对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要不然怎么会想到这种把酒桌当成刑场的逆天主意。

    天杀的垃圾世界,真是绝了,你有病就非要让别人也有病吗?

    陆予珠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酒杯,整张桌子上竟没有一对重复的。

    她手里的这只是玻璃造,带着磨砂纹的杯面用镶嵌工艺开出了一朵粉绿相间的百合花。

    她凝视着鲜妍明媚的花朵,片刻后,她微笑举杯:“先不急,我先敬各位保家卫国。”

    她将葡萄酒一饮而尽,美丽的杯子没能冲淡酒精,这无疑是一场精致的折磨。

    陆予珠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她先是把葡萄酒倒得溢出一点,又像是弥补般拿起另一只玻璃杯,将自己的葡萄酒分进去了一半。

    “杜上校,我没见过世面,光是给我喝,那真是浪费了。”她笑着将酒杯递给杜芳山,旋即又在他像要吃人的面色前将自己的一饮而尽。

    你想喝那就喝呗。

    反正我又没得选。

    只是人不能既要又要,你要是想搞这种逼人就范的手段,那就别怪我以退为进。

    大不了比比看谁会先进医疗舱嘛!

    思及此,她端起另一瓶红酒,为长桌上的所有陪客挨个斟满。

    暗红的酒液泛起涟漪,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一切都变得像是中世纪传说中吸血鬼们的秘密聚会。

    如此酒过三巡,陆予珠的脸已经红得如同滴血,她喝空了杯子,再次站起身,要为同样貌似不太乐观的陪客们再次斟满。

    杜芳山看着眼前仿佛真不要命的女a,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站在布置奢华的品酒室里,身上还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其实当年的医疗科技已经完全可以将它彻底抹去,但他自己却要求将其保留——这是让他获得二等勋章的证明、是他终于能进入这些作为高级场所的敲门砖。

    他局促地站在人群外层,眼巴巴看着不远处那个能轻松决定他的未来的女a。

    她正忙着指挥一群与他一样期待着获得命运的青眼的人喝酒,暗红的酒液顺着人们的脖颈流淌,像是切开皮肉后喷涌而出的静脉血。

    没有人注意到他,尽管他刚维护了联邦的利益,但那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谁又会在乎不属于自己的股票?

    十八岁的杜芳山看着眼前这一切,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鼓起勇气,从餐桌角落默默拿起一瓶红酒,走到了姚琅的面前。

    他喝干了那一瓶酒,原本想说些关于自己立功的好话,谁知刚说出一句您好,便失去意识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彻底昏迷前,他听见了姚琅的大笑,还听见她在问其他人他的名字。

    ……他成功了。

    “……所以上校何必为难我?”

    杜芳山回过神,陆予珠站在他身前,房间里的其他陪客已经被他悉数遣散,此时活动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她的脸仍然红得要滴血,脸上的微笑却没有丝毫改变。

    陆予珠似乎毫不介意他的走神,也没有将自己的话再说第二遍。

    “上校,我们玩个游戏吧。”

    她再次斟满了两人的杯子。

    杜芳山的酒量其实并没有那么好,他甚至已经不大记得清现在这是酒过几巡。

    他看着再度被斟满的酒杯,暗红的液体似乎怎么也喝不完,这让他不禁感到疑惑,这个国家到底哪里有这么多血可以流呢?

    “你说。”杜芳山握着杯子,斜斜靠在主座。

    “上校带枪了吗?”她问。

    “……带了,”杜芳山回答得迟疑,却还是把枪放在了桌上,“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打个赌,谁输了,就要任由对方做一件事。”她喝了一口红酒。

    算了,出卖一下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

    a同都当了,满足一下准天龙人的水仙情节不比当a同简单?

    “……你要赌什么。”他果然上了套。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她没有等杜芳山允许提问,“您觉得您的士兵们都足够忠心耿耿吗。”

    “那是当然。”杜芳山不假思索。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陆予珠走到杜芳山的主位旁边,拿起他放在桌面的手/枪。

    “我赌枪响之后,房间里还是只有您和我两个人。”她将枪口对准酒杯。

    一声爆响后,子弹嵌入了地板。

    “我赢了。”她说。

    废话,能不赢吗。

    你喝得眼睛都发直了,估计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不过无所谓,反正你会原谅我的。

    毕竟,你可是在原谅当年那个同样出身微贱的、莽撞的自己啊!

    杜芳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一时间并没能找到头绪,比思考先一步涌上来的是带着头痛与酒劲的回忆,他看着枪,丝毫没发觉到自己的领带已经被人拆下,并用来把他的双手捆在了椅背上。

    等到他后知后觉时,陆予珠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手拿着礼物盒,一手则拿着杜芳山方才被用来打赌的枪。

    “你说,我会扣下扳机吗?”她将枪口贴在了杜芳山的太阳穴,“假如扣下了,你的士兵们这次会冲进来吗?”

    ……不会。会。

    杜芳山的酒意一下便醒了大半,只是仍然有些迟缓,他看着用枪威胁自己却比自己还要弱小许多的女a,突然有点想笑。

    当然不会,因为枪里只有一发子弹。

    当然会,因为第一次他们会觉得不过是我在杀你,第二次可就不一样了。

    但他没有回答,他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可惜我不会。”她放下枪,随手丢进了一旁桌下的冰桶里。

    ……啊,你不会。他想。

    “这并不是因为我善良。”她找补。

    ……不,这就是因为你善良、心软、明明作为走狗却优柔寡断。他补充。

    “而是因为没必要。”她辩解。

    ……真要这么说,这世上的战争百分之九十都没必要。他觉得好笑。

    “因为你也很不容易,况且我还需要完成我的任务。”她说着,将礼物盒又摆了出来。

    ……怎么没完没了了。他有些恼火,又无端想到过去,引起一阵怀念。

    “我要活命,所以你必须收下。”

    她说着,忽然伸出双臂,环绕住杜芳山的身体,要去够住他捆在后面的双手。

    “我也是不得已,还是先给您松绑吧。”

    她说得真诚又可怜。

    杜芳山抬起眼,头一回这么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女a。

    某一瞬间,他竟然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轻浮、短视、自作聪明,却又有着天真单纯的野心,以及尚未泯灭的良知。

    然而,正如她突然伸出双臂,陆予珠又突然收回了胳膊。

    她将两手举起,遍布血丝的眼睛里有着狡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给你反手把我摁在桌子上掐死的机会呢?”

    “实际上,”一直保持沉默的杜芳山突然开口,语调里似乎有些雀跃,“即便你不给我松绑——”

    他站起身,出手速度极快,几乎一下便将陆予珠掀倒在桌面。

    盛着名贵红酒的玻璃瓶因此倾覆,暗红的酒液流进桌下泡着枪的冰桶里。

    ……恁的,简直像被beta强制爱了。

    杜芳山的手已经恢复了自由,他捉住陆予珠的肩颈,将脸凑近,带着酒气的嘴里冒出断断续续的笑音。

    “——我也能把你摁在桌子上掐死。”

    “你不敢。”陆予珠立即接话,说完便觉得摁在肩上的力道瞬间变得更大,仿佛要把她就地正法。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看清了眼前人的外强中干,或许是摸透了他的需求,如此情形并没有让她恐惧,反倒让她感到了一点操控他人情绪带来的愉悦。

    “我不敢?”杜芳山怒极反笑。

    “你不敢,杜芳山,你可太不敢了,”她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他的良知,“你但凡是个有胆量的货色,就不会把愤怒发泄在我这毫无意义的小角色上。”

    陆予珠越说越觉得荒谬,这个世界弱智的简直让她想笑,她也确实笑了。

    看来不用扮演,她自己还是有良知的。

    弱者怒而抽刀向更弱者也就罢了,你这强者怎么也是怒而抽刀向更弱者?

    怎么,我们屁民是什么很贱的民吗?

    ……可能在天龙人眼里确实是。

    不过贱命一条也能在狐假虎威与故弄玄虚的加持下狠狠拿捏杜芳山,这下喜剧效果更是直接翻倍,愈发显得他像个小丑。

    “你的痛苦,一半来自你的主子姚琅,一半来自薛奂一样心眼与特权一样多的统治者,”她强撑着脖子抬起头,活像一块内折的钢板,“说实话,我不爱看新闻,我没有见识,只会听话办事。”

    “即便如此,我从未把上司的气撒给下面的实习生。”

    “而你呢,杜芳山,你明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活得这样窝囊——明明已经是上校,军舰里甚至要为你单独修个活动室,却还是像条狗一样被轻易地呼来喝去——你明知道是谁让你痛苦,是谁让你失去做人的尊严。”

    她的眼眶里滴出一滴孤零零的泪,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因为难过,不过究其根本原因,大概主要还是为了演。

    杜芳山的视线被这滴眼泪带走一瞬,又硬生生转了回来。

    “可你只会愤怒地撕咬那些或许无罪却地位低于你的、安全的人。”

    那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落在未被睡裙包裹的胸口,又滑向布料遮掩的更深处。

    她的愤怒在逐层递进的情绪表演中也如这滴眼泪般渐渐消失不见,亦或是隐入她暂时无力感知的更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谬的快乐。

    “你真是个懦夫。”她微笑,紧握着盒子的手环住了杜芳山的背脊,源自傅霓的外套从她的肩头彻底掉落,这让杜芳山打了个战栗。

    陆予珠在他的背后打开了盒子。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礼物才会让你这样歇斯底里吧?”

    她取出了盒子里的东西,将那硬而脆的、亮晶晶的小玩意举在了两人之间。

    杜芳山终于看见了这份礼物的全貌,一枚勋章,宝石与珐琅被做成了缠绕着盾牌的蓝丝带形状。

    他当然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不仅他明白,陆予珠也立即明白了——这是上议院成员们所创立的蓝血联盟的徽章。

    虽然未必代表正式成员,但能做个天庭里的卷帘大将自然也比在人间当山大王强。

    喜剧终于在这一幕被推向巅峰,杜芳山一直以来视为耻辱的、抗拒无比的礼物实际上是他通往真正人上人阶级的敲门砖。

    尽管礼物本身还是带着耻辱意味,可这样的耻辱本身也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所以,他不仅不该动手,他甚至还得谢谢咱,因为咱是为他带来荣誉福音的宣旨太监。

    太多的信息让杜芳山凝滞,陆予珠则直接把徽章别在了他的领口。

    她拍了拍他的脸,黑发如同花盘,衬托着她红得仿佛要死去的面容。

    她的发丝纠缠着,它们铺陈在桌面、蜿蜒进酒杯,法兰绒的桌布因她的动作而呈现出深深浅浅的交错,明暗重叠,斑驳如血。

    “杜长官,恭喜你,马上就要高升啦。”

    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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