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游轮落日,孤男寡女,甲板点烟。
一个很适合发展出奸情的场景。
开玩笑的,陆予珠还没有想寻死想到这个程度,真活够了她可以立刻跳下去找倒霉蛋议长,而不是选个更容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选项。
她吸了口香烟,居然是巧克力味的。
陆予珠的视线扫过低跟鞋鞋面,在脑子里推测着薛奂专门来找自己的理由。
她是绝不信有什么偶遇命定一说的。
然而她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
现有的线索太少,她甚至不能确定货城一事背后北地重工到底是什么角色。
菜得让人简直想笑。
好在她很善于精神胜利,因此当即转换了思路。
既然自己想不出所以然,那不如看看薛奂这种幕后boss是怎么想的。
所以她将烟夹在手里,转而抬头,微笑着看向一旁因逆光而显得外形格外非人类的薛奂。
“薛总是有什么事么?”
可以更客气,但是没必要。
“想来吹吹风,意外看到了陆小姐。”
那你还挺会吹的。
毕竟有套房阳台你不去、有顶层露台你不去、有靠近客房的观光区你不去,却偏偏要来侧弦这里吹风偶遇。
你好能预判哦。
“原来如此,”她抖了抖烟灰,垂下头,“我还以为薛总日理万机,不会有时间闲逛。”
坏,这句说得有点太不客气了。
陆予珠抬起眼,想看看薛奂的表情,却发现对方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似乎饶有兴味。
被傅霓折磨这么多天,陆予珠对这种眼光已经十分敏感。
这是一种傅霓看到自己感兴趣的、有意思的小动物时才会有的反应,常见于自己阴阳怪气、阳奉阴违时傅霓的脸。
这反应现下套在薛奂身上,瞬间就让陆予珠感到了头皮发麻。
我靠,老铁,不是吧。
你们天龙人共享财富密码也就罢了,怎么连xp都能共享啊!
难道流〇花园演的内容才是真实世界?
那我该去找个快消店打扮一下自己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就这么喜欢看温顺的奴隶一面心怀不满、一面无可奈何?
算了,陆予珠,乐观点。
往好处想,被薛奂强制爱至少比被傅霓强制爱好,毕竟他是beta,不是a同。
不,不不不,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不是a同,虽然a同也很重要,但重点是如果同时被傅霓和薛奂强制爱,不就相当于还是在搞a……不是!
天杀的傅霓,看看你把我都给逼成什么样了。
陆予珠的手一抖,快要燃尽的烟卷便掉落在了甲板上。
她的视线随之滑落,像只因松子掉落而被吸引着伸出头的松鼠。
重点是,别说真跟薛奂发生点什么,哪怕只是与他被迫走得太近,傅霓这个生性多疑还爱笑的傻逼恐怕就要把她剥皮抽筋,然后挂在傅氏大楼门口示众三天,以儆效尤。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老老实实地当个狗腿子而已,这都不行吗。
老天,你不要太荒谬了。
但是……但是,但是山路十八弯的转念想一想,这也未必不是个机会。
若是她能一边坚定拒绝但半推半就地钓着薛奂,一边想办法从傅霓身边脱身,这倒也未必不是个祸福相依的跳板。
可北地重工与傅氏能源同为寡头,她又焉知薛氏会不会比傅氏更凶险?
去龙潭还是去虎穴,我寻思这也没区别啊,我就非要选是要油炸自己还是清蒸自己吗。
不,陆予珠,乐观一点……!
万一薛奂真的只是纯粹地来打探消息或者吃饱了撑的呢;万一他根本就没有这些想法,一切只是自己作为普信a的意淫呢?
完全不无可能嘛!
陆予珠在心中抱着是自己可能太自信的希望,慢慢地再度抬起头。
夕阳此时已近乎完全坠入海平线,独留一点边缘在黑红交织的海面上徘徊。
薛奂的脸模糊得像是打了马赛克,即便如此,陆予珠还是能透过这团马赛克感受到他脸上含混的、微妙的笑意。
他伸出脚,撵在已经熄灭的半根烟上,过于细长的手指掐住了陆予珠正背后的栏杆。
陆予珠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顺直a搭配b装a演员拍的a同伤痛文学装逼片能横扫那么多奖项,也知道了这些片子受众嘴里“a同不是一种取向而是一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她竟然在薛奂身上感觉到了与被傅霓强制爱时一模一样的恶心和恐慌。
这甚至让她开始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是纯粹的恐同,还是对天龙人过敏。
无论是哪种,都有够难受的。
“薛总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不管内心有多紧张,她都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陆予珠强迫自己维持着一贯的谦卑又礼貌的笑脸,这是她在天龙人面前的设定,也是她哄抬身价、以防被随意践踏的手段。
她故意把话说得极为直白暧昧,目的就是要测一测薛奂的态度。
只要薛奂不回答,或者回答得不足够直白暧昧,那她就能自欺欺人下去。
“的确,我是有话想对陆小姐说。”薛奂并不为她的说法不满,他毫无信息素的身体散发着洗衣液的香气。
陆予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陆小姐知道我们改航了吗?”他询问,却不打算听回答,而是继续自言自语,“朱城发现了全新的海矿,你的上司答应了我们,要让北地重工和碧顷也去考察一圈。”
……她真要沉默了,这是可以说的吗,这还不如说点你亲我我亲你的暧昧话呢!
如果是傅霓和她说这些,她会怕这会成为未来卸磨杀驴的加码,但好歹还能有个开润的缓冲。
而你一个敌对势力头子主动和她说这些傅霓都没说的内容,到底是抱有什么目的?
她想都不敢想啊,稍微一动脑,她就觉得自己悬着的心要死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安心。
打穿胸腔,把心直接放进盆骨里,这怎么不能算一种安心呢?
“薛总,这似乎,并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东西。”陆予珠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嗯,傅霓没告诉你,对吗?”
海平线已经完全吞没了赤红的夕阳,黑夜笼盖着世界,船上的感应灯纷纷亮起。
这让陆予珠想到了见证傅霓弑母的那个夜晚,傅家老宅的感应灯在她驶入的同时被逐一点亮,与眼前这一幕又何其相似。
兽牙似的灯火咬住了她的身体,金碧辉煌的裁决女神号在海面上飘荡,恍如一座壮丽的海市蜃楼。
“但我可以告诉你。”
薛奂的手仍放在陆予珠背后的栏杆上,他将身体前倾,形成了一个暧昧的夹角,把陆予珠困在了中间。
陆予珠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这有多暧昧,她现在只觉得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一股恶寒将她凝固,她像是进入了解离状态,用俯瞰的第三视角审视着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怎么办,怎么办?
她该怎么回答?
拒绝薛奂,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把她扔进海里喂鱼?
答应薛奂,傅霓百分百会把恼羞成怒地把她扔进海里喂鱼。
最重要的是,这座船上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监控与眼线,或者薛奂在说这些时就正在与傅霓直播也说不定。
他把傅霓不愿告诉自己的东西说出口,无疑是将她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薛总,我……”她的嘴唇嗫嚅着,被甲板疝灯照得毫无血色,这让她显示出一点近乎可怜的茫然。
怎么办,难道还是用拖字诀吗?
可恶啊,早知道就不来这么偏僻的方向休息了,在这里用拖字诀偶遇救星的概率比她回答错误被扔进海里喂鱼的概率都低。
“他给你开的价格我也能给,你最好考虑一下。”薛奂声音轻缓,与海浪声相得益彰,平静的波涛下似乎都蕴含着可怖的深渊。
什么价格,我的双倍买命钱、三倍人头费的价格吗。
陆予珠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一切巧舌如簧都成了为天龙人上菜前的餐前小节目。
她感到了绝望。
啊,她被自己逗害怕了,真可爱。
薛奂看着陆予珠的脸,这下他确实有点明白为什么傅霓为了眼前这个各方面都不算优质的alpha,宁愿主动邀请他们去朱城,也要提前给货城一个下马威了。
的确很有意思。
比寻常的千金难得美人笑更有趣。
聪慧而脆弱,却又这么顽强,简直像是长在垃圾桶上的细藤,紧紧攀附着无法提供任何营养的塑料壳,企图找到一线生机。
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哭。
她会哭吗?
“薛总,我不明白,”她像是想出了解决办法,又像是有些自暴自弃,“我真的……我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一定要节外生枝呢?”
她抬起头,与薛奂直直对视着。
“傅总愿意与您合作,这本应该是一场双赢的好事。”她蹙眉,眼里有失望。
这让薛奂觉得有些莫名……就像是,她对自己有所幻想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您不该是先作为北地重工的继承者、话事人吗?”
她的眼里涌出泪水,但与薛奂想象中因恐惧而流的求生之泪不同,陆予珠的泪水并不为讨饶,反而带着浓重的顶撞感。
“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机会,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她终于崩溃了,却又始终不肯伸手擦去那些泪痕,只是任由它们在脸上流淌。
“您大概不知道,我虽然是个出身低贱的孤儿,但也算是您的校友,”她垂下眼,嘴角含着嘲意,又有点怀念,“我的教授曾经是您读博时的导师。”
“穷人读经济学并不容易,尽管傅氏很慷慨地为我交了学费,而我那时从未接触过互联网论坛与救济金之外任何真正的经济学。”
“我甚至不会用学校里的免费饮水机。”
她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可悲的轻笑。
“可是,我在上课时,却听见我的授课教授说,当年北地重工的长子为了历练来到大学独自读博。”
陆予珠一边尽心竭力地扮演着一个心碎狂热粉学妹,一边暗自冷笑。
多新鲜呐,天龙人亲自来上学。
“北地总裁为了锻炼长子,在投资学作业中没有为他提供任何经费。”
“是他靠着自己一点点筹措到的钱,并且一鸣惊人,达到了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份堪称一本万利的学生作业。”
是的,全靠个人魅力,别管那些排着队给他送钱的学生信不信,反正她信了。
因为她现在就要靠着他的个人魅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她必须要拒绝他,但她既不能拒绝得太无情,让薛奂觉得没面子;又不能拒绝得太委婉,让可能会知道这一切的傅霓把她捆起来沉塘。
于公的理由她是不能找了,傅氏能源跟北地重工的关系可比跟她的关系亲得多。
让她挑拨离间,除非她真活腻了。
于私的理由也不好找,该怎么样才能在不那么拍马屁的同时又足够可怜、足够义正言辞甚至能起到隐约的pua效果呢?
“我那天晚上敲完了宿舍的每一扇门,筹措到了一万四千块钱。”
她搜索着大脑,电光石火间,如同被突然打通任督二脉,本该属于原身的一段大学记忆涌入脑海,让她想起了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可以拿来做文章。
不过记忆里,原身倒不是因为崇拜薛奂才挨个敲门。
她只是需要找个借口,好让自己敲门借钱的行为不那么招人鄙夷。
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实际上,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有这么一件事就行。
“我投了一样的股票,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赚到比五元时薪更高的钱。”
她哭得已然有些缺氧,脸颊泛着红晕。
薛奂被她的行为弄得有些无措,这还是他成年后头一次觉得无措。
她说的也不是什么新鲜话,曾有无数人自称他的校友,想要同他攀关系,甚至还有隔壁大学毕业的说与他也算邻居。
但那些人都没有她此时说得真诚,因为她不可能造假。
这些都是随便查一查就能知道真伪的事情,她绝不敢欺骗自己。
她是真的在失望。
尽管她出于畏惧傅霓淫威或者太难为情之类的理由没有明说,薛奂还是意识到了她潜藏在失望下的真实台词是什么。
她崇拜他,像是孩子崇拜超人。
他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为她的榜样甚至是太阳,支持她走过了一段艰难的路途。
他在她心里,不该是现在这样为了一己私欲甚至能主动破坏合作关系的形象。
他让她失望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
如果薛奂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能意识到这个推论堪比鱼不能没有自行车。
他不过是逗了逗一个小秘书,陆予珠凭什么觉得这就能导致傅薛两家合作破裂?
是,傅霓的确宠爱她不假,但傅霓又不是什么为爱能上头到不管不顾的人。
可傅霓没上头,他现在倒是上头了。
所以薛奂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的眼里此时只剩在苍白疝灯下因偶像破灭而哭得梨花带雨的弱小女a。
她哭得脸颊与嘴唇都在发红,漆黑的眼里满是泪水,将她的眼仁洗成了光润的玻璃珠。
薛奂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在脖颈上滑动一下。
他伸出另一只手,先是向陆予珠的脸挪了挪,又半路停下,仿佛怕继续会加重她的心碎似的,生生转回到自己的方向。
他把手盖在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上,试图遮掩住某些被突然意识到的细节。
……他有点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