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在中央城,抢劫、枪/战、行/贿与谋杀往往能在同一时刻甚至同一地点进行,并且互不干扰、各自安好——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所以当陆予珠正在订婚宴上被强制燃冬的时候,傅霓正驱车赶回傅家老宅。
中心岛的安保闸被层层解锁,车子开进庭院,仆从们鬼魂般簇拥而来,为他打开了原本紧闭着的正门。
傅漪躺在地毯上,脸带血渍,手中握着一柄螺丝刀,长发铺陈如网。
正厅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钟表,难以计数的时间环绕着他,将他困做蜂巢里的蜂王。
他转过头,黑色的瞳孔望着门口风尘仆仆的傅霓,未语先笑间,露出了嘴里尖锐的犬齿。
“我说了,你不回来,我就发疯。”
“哥哥,你也不想让傅珙真死了吧?”他从地毯上坐起身,黑发黏着皮肤,语气矫揉造作又故作天真,“订婚宴好玩吗?”
傅霓低下头,看着地毯,他感受到自己难以遏制的愤怒与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能犯病,如此一来,无论做了什么事,他都属于身不由己。
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因为理智告诫他,陆予珠不在身边,没有人能安慰他。
陆予珠此时在做什么,她在同谁说话?
现在回过头想想,他还是太纵容她了,以至于她作为自己的贴身秘书,却敢与泰康集团的废物儿子结交。
他不该这样,他还是需要监视她的。
“你又心不在焉。”
傅漪将螺丝刀塞进领口,站起身,高挑的形体让他看着像一尊长颈花瓶。
他总是这样,无论是和谁说话、无论说什么内容,他的每一个动作永远都像是被精心修饰过的、算计过的、充满诱惑与暗示意味的。
他与他的生父一样毫无廉耻,简直是个天生的下流胚,纵然被傅珙认回来,举手投足里还是带着腌入了味的艳俗感。
“你在想什么,我猜猜,那个小秘书?”
傅漪走到兄长身边,双手背后,螺丝刀上黏着氧化了的、深褐色的血斑。
傅霓叹了口气,他看着傅漪,眼里充满了疲倦与厌烦。
这座老掉了牙的宅子真是邪了门了,以至于他每次回来都注定要遇到些糟心事。
傅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傅漪的长发,忍住想要抬脚踹过去的欲望,进而将他扯拽着压下腰,逼着他仰视自己。
“哈,怎么还急了。”傅漪笑起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你不要觉得我不知道你背地里搞的小动作。”傅霓跺脚,仆从们便自一楼侧门鱼贯而入,低头围在几步之外。
“你想把你的份额吃到嘴,那就不该给集团里外那些老东西做事,”说到这里,傅霓闭了闭眼,像在压抑汹涌的戾气,“把货城的消息卖给薛氏好赚吗?”
“好赚啊,盆满钵满呢。”傅漪说着,微微偏过头,纤细的脖颈上有着突出的美人骨脉络与青色血管。
他维持着这个扭曲的动作,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他更漂亮。
他曾经无数次研究过,在不同情况下他该怎么让自己保持一如既往的美丽,这往往能让他的利益最大化。
不过傅霓这死gay并不吃这一套。
傅霓简直要被傅漪轻佻的态度气笑了,他松开手,让仆从们捉住傅漪,夺走了螺丝刀。
“再来一次,我就送你去见你爸。”
他很是嫌弃地张开手,像只想要蹭掉肉垫上泥巴的猫,但他并没能从口袋里摸到蕾丝汗巾,傅霓这才想起来,汗巾刚才已经给她。
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她眼下的红肿仍未完全消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要不要给她打个通信呢?
不论他打不打,陆予珠此时都接不到。
绍莼依然吻着她,她的心思和坐过山车一样早就飞向九霄云外,麻木地俯瞰着温室里众目睽睽下亲在一起的两具身体。
幸好绍莼的爹是个老畜牲,施完压就直接挂了电话,也幸好章衡没有留后手,而是提前关闭了胸针监视器。
否则,现在她恐怕已经要被藏在暗处的泰康集团安保原地击毙了。
赛博社会,abo被压榨得一视同仁,但绍莼毕竟是剥削阶级成员,这群搞封/建迷/信血统论的老登多半还秉持着落后几百年的贞操观念。
对于绍莼这种婚前公然出轨的行为,作为奸妇的陆予珠大概会被抓走,然后替淫夫浸双人份的猪笼。
绍莼终于大发慈悲地决定放过她,他松开手,自己却被自己绊了一个踉跄。
不得不说,章衡作为豪门赘婿,精神状态真是稳定得很可怕。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主动强吻了竞争对手的秘书,浅灰色的眼睛甚至让视线在陆予珠的嘴唇上粘着了几秒。
她的唇上此时盖着另一个唇印,惊愕在脸上犹未散去,拉低了alpha平均身高的身体微微佝偻着,显出一种诡异的脆弱。
陆予珠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抹了点唇上的口红,随后有些崩溃地看着指腹上的两种红色,她暗自向苍天祈祷,千万不要让傅霓知道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傅霓知道了,非要一边说着好兄弟快来吃个嘴子,一边把她亲掉一层皮。
太恐怖了,绝对不可以。
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
绍莼后退两步,眼里又立即涌出眼泪,无声的泪水像是被开了闸,哭得好不凄惨。
……活爹,你这是在哭什么?
被大庭广众下强吻、后续还要面对被灭口和被a同玩弄风险的人可是我啊?
怪不得你和李宜澄能玩到一起去,你俩真是天生的好朋友。
一个明着不把宠物当人,一个暗地里蔫大胆,哈哈,真有你们的。
“绍公子……绍莼。”她顶着唇印,轻声喊着面前的青年,声音沙哑而温柔。
……小绍爷。
好烂的谐音梗。
“章衡,我会嫁给你,但你这辈子都休想标记或占有我。”绍莼无视了她的呼唤,翠绿的瞳孔因痛苦与仇恨的打磨而愈发熠熠生辉。
章衡站在陆予珠旁边,她顺着绍莼的目光扭过头,却在那张饱和度极低的、神情恭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厌恶和嘲讽。
太怪了,用这么贤妻良母的脸去做青春疼痛电影里霸凌头子的表情,这种混搭,陆予珠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都依你。”
章衡如是说,陆予珠却从他的话里硬生生地读出了其他含义。
差不多得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标记又不是非标不可,我就一来泰康集团臭要饭的凤凰男,真当谁都馋你这块肉呢?
她看着章衡的脸,恍惚中发现自己竟能理解他的意思——似乎自己平时对着傅霓阳奉阴违时差不多也是这个语气。
这算什么,同工种之间的惺惺相惜?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对于绍莼小少爷,章衡自然是个臭要饭的,但对于陆予珠这种真正的臭要饭的,人家则是一步登天的本地爷。
她以为他们是工友,实际上章衡大概率只会把她拿来当自己翘班与老板儿子约会时帮忙顶上的流水线耗材。
章衡的态度显然激化了绍莼的不满,但小少爷终究是个善良的体面人,所以他没有再说出什么恶毒的话语,而是摇着头,用难以理解的神情望着自己的未婚夫。
“有点自尊吧,你真的要一生如此吗?”
绍莼骂的明明是章衡,陆予珠却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踹了一脚。
少爷心善,希望人人自尊自爱自由,这本身无可厚非。
可惜人的定义是灵活的,至少她在中央城里就不能算完整的“人”。
她是财产、是宠物、是玩具,极端情况下也可能是食材,至于章衡,他的情况肯定要比她好一些,不过终究有限。
一个人教育另一个人自尊,这是热心、善良、灵魂导师,甚至是爱的开端。
但倘若变成一个人教育一条狗自尊,这就是有病——要么就是缺钱的摆拍博主。
“能有现在,我已经很知足。”
章衡回答。
他当然知足,换成陆予珠,陆予珠大概也会很知足,住着大豪斯使唤臭要饭的,这样的生活又能有什么不知足?
绍莼不可理喻地看着章衡,像是难以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章衡懒得再纠缠,他抬手,几个戴着泰康标识的安保人员便围了过来。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章衡才是泰康集团掌门人的亲儿子。
“绍总要少爷先休息,你们送他回东城区的公寓就好,不要伤到少爷。”
胳膊拧不过大腿,绍莼今日的筹划已经全部落空,他颓丧地垂下头,一绺黑发顺势从鬓边落下,虚虚牵连着他的下巴。
突发事件让订婚宴不欢而散,宾客们在绍莼与绍总通话前就已经陆续离开。
随着绍莼被送走,宴会厅内,除去正收拾满地狼藉的服务生,此时便只剩下章衡与陆予珠两人。
“需要我帮你安排车吗?”
章衡一手揣兜,一手拿着手机打字,嘴里很没有诚意地问着陆予珠的意见。
“不必了,章总实在客气,”陆予珠将汗巾解下,擦干净了唇上的口红,凝视着雪白之上的艳痕,“今天的事,我知道势必会被传开。”
“但,无论是为了绍莼,还是为了其他,我希望您能对绍莼与我的部分稍作遮掩。”
“应该的。”他将手机又收了起来。
“多谢。”陆予珠点点头,转身离去。
服务生为她摁开了电梯,在门页完全合拢前,她于缝隙中看见了章衡望向电梯的神情。
随便吧,反正这些也不是她一个小角色能决定的事情。
电梯一路向下,刚一开门,陆予珠就拨通了傅霓的号码。
对面几乎秒接,这让她有种傅霓或许就是一直在等自己打过来的错觉。
“傅总,订婚宴结束了。”陆予珠汇报。
“嗯。”
傅霓坐在老宅三楼的书房阳台上,他不明白当年盖房子的人是什么想法,才会让整栋宅子到处都是这样便于偷情爬墙的阳台。
日光晒得他浑身发烫,他眯着眼,语气漫不经心。
傅漪被没收了一切通讯工具,此时正关在了四楼的阁楼间里,半个月禁闭期满之前不许离开房间半步。
“这边发生了点小乱子,不过已经解决。”
傅霓瞬间坐直身体,眼睛盯着鞋面。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她受伤了吗,与她有关吗?
“李氏的小公子在宴会上突发休克过敏,目前任已经被送到医院了。”陆予珠斟酌而答。
很好,信息差还在,能骗。
看来傅霓之前离开会场处理事情后并没有来得及立刻了解订婚宴的新动向,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泰康集团把事情瞒得很紧。
总之,有空子可以钻!
“具体情况我可能需要见了您再细说,我现在回公司吗?”她坐上了无人出租。
“来中心岛的老宅,直接刷脸进。”
什么意思,他把她的信息录入了?
兄弟,你这就有点太温情脉脉了。
而且被天龙人正式纳入名下的风险会不会太高了,以后她要是想跳槽又该怎么办?
“货城政府办了个游轮聚会,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出发。”
傅霓发出指令,语气不容置疑,意料之中的,通话中立刻传来了陆予珠顺从的回应。
“好。”她回答。
“不要收拾东西,今晚就跟我住在老宅。”
……啊,是躺在一张床上的那种住吗?
算了,反正结果估计都差不多,感觉即便哪怕不是,以傅霓的性格,多半也会想办法把情况强行变成是。
这个a同,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傅霓听见了她的沉默,片刻后,沙哑而顺从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不带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的沉默只是信号问题。
“好的,傅总。”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