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傅霓说自己杀了人的电话让陆予珠瞬间清醒,她破天荒地启动了根本没开过几次的公司配车,却在闯了一路红灯后渐渐冷静下来。
不对,不对劲。
她放缓了速度,一脚踩下刹车,开始等待今天的第一个红灯。
九十秒的红灯格外漫长,陆予珠杏核状的眼睛下挂着可怜的青黑。
不对劲,凭她对傅霓的了解,傅霓真是因为杀了人就会惊慌失措的性格吗?
肯定不是。
这里又不是正常的世界。
这里可是草菅人命到博卡萨看了都自愧弗如的资本主义赛博社会啊!
作为占有上议院一席之地的、联邦真正统治者之一的傅氏集团的继承人,傅霓这个天龙人难道还能在乎这种小事?
所以他大半夜摇自己过去,绝对不是因为所谓的杀了人,而是还有别的意思。
红灯变绿,陆予珠再次启动车子。
这次她的速度放慢了很多,思路也在行驶过程中愈发开阔。
已知傅霓是个天龙人,所以他不会因为区区杀人便大惊失措如此;又知傅霓是个脑子没有奶/子大的恶毒男配,所以他如果是要用电话做借口引她过去,那背后一定有着什么显而易见又缺心眼子的阴谋。
话又说回来,傅霓平时就住在中心岛的傅家老宅吗?她怎么记得,傅霓应该是住在公司附近的cbd商业区里?
挂着特批牌照的黑漆商务车疾驰着,陆予珠看见一闪而过的中心岛指向牌,一个荒谬又符合傅霓人设的猜测在脑内逐渐成型。
转过这条隧道,就是富豪云集、权贵扎堆的中心岛,也是联邦掌权者们密集度最高的地方——大概是扔个核/弹下去能直接导致联邦政/权倒闭的程度——前提是有人能突破层层封锁,真把核/弹扔下去。
隧道里的应急灯如权力伸出的眼睛,窥探着车内陆予珠这个小人物的内心。
傅霓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向着中心岛扔核/弹的。
但,他有没有可能作为一个逆子,往自己盖在中心岛的家里扔个核/弹呢?
陆予珠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靠谱,尽管这个想法在正常情况下很荒谬。
毕竟代换一下情况,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杀掉一个正值壮年又兢兢业业、只是稍微有些滥情的皇帝呢?
尤其是这个皇帝目前几乎是整个国家的支柱,杀了她,傅氏的天下很可能就完了。
可傅霓又不是正常人,傅霓的家庭也不算正常情况。
常理无法约束爽文里的龙傲天,自然也不能约束脑子有病的天龙人。
傅霓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和别人谈生意时都能突发奇想、让她这个贴身秘书当场给他讲点新鲜事儿和笑话。
每到这时,陆予珠就要顶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目光没活硬整。
也因此,她总觉得自己像个中世纪里戴着红鼻子头进宫讨昏君欢心的小丑。
她回想起电话中傅霓强装镇定却还是盖不住的颤抖,这样的混账东西,什么情况下才会怕得在下属面前都装不了呢?
陆予珠将心中的猜测放到最低,两条野生眉扭在了一起。
车子借着傅氏集团这庞然大物的光,一路畅通无阻地开进了中心岛,又在大得让人头晕的岛上找到了傅家老宅。
傅家老宅建在山丘上,外表看起来是很纯粹的新古典主义建筑。
缺乏尖顶的房舍错落俨然,漆着统一的白墙,边角都修成了波浪似的弧度,唯独包着实木的大门刷了层绿皮。
陆予珠车子开到老宅门口,大门扫描车牌与人员信息后便自动打开。
联通着院落正门与房屋正门的白砖路两侧有灯亮起,一盏接着一盏,仿佛巨兽徐徐张开的血盆大口,将陆予珠连人带车一起吞了进来。
暖黄的灯光将雪白的建筑映衬得金碧辉煌,在此蛰伏了上百年的宅院庄重肃杀,仿佛掩盖着无数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予珠将车停在了正门门廊延伸出的台阶一侧,门廊上支撑着左右各五根圆柱,灯光映照下,圆柱上各色天使的面孔变得格外狰狞。
她走上台阶,站在大门前。
来都来了,转头就跑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见招拆招——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她鼓足勇气,推开了没有安装任何智能程序的、这座巨型门阀堡垒的大门。
门内光线昏暗,正厅只留了几盏夜灯。
依稀可见粉刷的蓝白交错的墙上贴着不少挂钟,连正面通往二楼的楼梯两侧墙根也堆着许多钟摆。
……好特别的爱好,这就是天龙人吗。
正厅的楼梯分为两段,正对着第一段相汇小平台的墙上,一扇铺满了玻璃彩绘玫瑰花藤的圆窗正静静俯瞰着一切。
陆予珠想给傅霓打电话,又生怕自己打得不是时候引来什么东西。
进退两难间,一道视线自二楼飞来,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肩膀,如同月落霜欺,竟让陆予珠觉得肩上一冷。
陆予珠顺着视线抬头,看见了一个身材纤细高挑、外形雌雄莫辨的长发美人。
之所以说是美人,是因为即便背光,她也能看到他的脸上有对亮晶晶的眼睛。
美人长发散落,蜿蜒如藤,身上穿着一件深红的深v领堆纱衬衫。
光影交错之间,竟神似他背后的玫瑰花窗。
“你是谁?”美人开口,音色清润,语调并不警惕,反而有些淡淡的散漫。
“哦,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傻子养在外面的野狗,对吧?”他歪了歪头,长发垂落,如风过藤帘花幕。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美人不一定有素质,何况对面还很可能是个眼高于顶的天龙人。
陆予珠忍了。
她抬起头,正对着那道模糊的倩影,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有毫不避讳的担忧。
“我是来帮人的。”她不敢说得太明白。
“我知道,我知道呀。”倩影巧笑倩兮,笑声回荡在空旷高远的正厅里,有如鬼魅。
……这本小说原文里应该没有什么超自然现象相关的内容吧?我记得标签里没打神鬼灵异啊?
“你上来吧。”鬼魅低语,话里带笑。
……老铁,你都已经这么说了,我还能敢随便走上去吗?
看她踟蹰不前,即是美人、又是倩影、还是鬼魅的楼上人轻轻一招手,动作散漫,态度随意,甚至有些轻佻。
“我知道,你是傅霓的秘书,对吧?”
“大门扫描的时候,你的工牌照片就已经传到我的手机上啦。”
说罢,他掏出手机,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可惜四周太黑、二楼太高,陆予珠拼尽全力也只能看见手机屏在黑暗中夜明珠似的的莹莹光点。
怎么感觉,这个长发美人的智力,貌似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不过能说出这种话,至少说明他应该不是专门蹲在这里抓她的。
至于她的脸现在很可能已经传给了傅家上下所有人这件事,她个人完全看开了。
看呗,反正她有通话记录,进来之后也留了个心眼,一直偷偷开着手机录音。
除非天龙人非要用铁拳压制自己,否则她很难被定义成意图不轨、私闯民宅。
况且,那张工牌照片拍得还挺好看呢。
陆予珠思考清楚情况,随即抬脚踏上了一层层阶梯。
楼梯总体是石制的,上面铺着红底蓝花的地毯,似乎和傅霓办公室里的是同一款。
她走到二楼,长发及腰的美人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用一种颇为熟悉的、微妙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要找他,他就在左边那个最大的房间里面呢,”美人肤白如玉,伸手时能看见手腕内侧一点痣,“进屋的时候小点声哦。”
“谢谢你。”陆予珠垂下眼,向着他郑重其事地道谢。
她现在大概能猜到这人的身份了,毕竟以后还要在人家家里的公司讨口子,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把姿态放得低一些。
然而他摇摇头,只让她快点过去。
陆予珠没有再犹豫,大踏步走到左侧长廊里最大的一扇门前,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沉重的双开房门。
门上花纹繁复、包银漆金,门内房间贴着蓝底白花的墙纸,一切家具上都笼着一层雪白织花的蕾丝盖布。
房间外侧开着一间阳台,隔绝用的玻璃门敞开着,层层纱帘因风而动、半遮半掩。
阳台旁边是一架带着青果绿帷幔的柔软大床,床上躺着个人,床边则伏着一条轮廓模糊的影子。
陆予珠几乎立刻便认出了床边的影子是傅霓,她轻手轻脚地绕到一边,看向傅霓的侧影。
他穿着纯白的缎面开领衬衫,整个人跪趴在床边,流畅的侧脸线条埋在臂弯中。
青果绿的床幔落在他的头顶,如同抛洒在精灵头上的一捧细枝嫩叶。
陆予珠站得太远,并不能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究竟是谁,她沉下心,又向傅霓背后走近几步,在他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傅霓似乎被突如其来的阴影所打扰,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空茫地看向手边。
手边什么都没有。
他眨眨眼,理智渐渐回笼,进而意识到背后有人站着这个事实。
傅霓蹭的一下站起身,瞬间便比身量并不怎么有优势的陆予珠高出一大截。
……她下次非得踩着高跷来上班。
傅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陆予珠顺从地抬起头,任由他这样认真地、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证据一般地盯着看。
“你还好吗?”她冲着他比划口型。
傅霓厚度可观的胸脯此刻正缓慢而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在刻意压抑自己的呼吸。
“你过来干什么。”他说。
……神经病啊!!!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怎么,你一觉睡醒后不仅腿跪麻了,脑子也一并跪得删档清零了???
陆予珠简直要被他这副无理取闹又写满脆弱的样子气笑了,铁子,傲娇在如今的行情里已经不吃香,无形的大手更新市场的时候忘记通知你也来看看热闹了?
她很想让傅霓清醒清醒,但她不能。
所以她强行咽下这口气,继而平静地望着傅霓的小白脸,只等他自己率先破功。
有人说过,对视是人类不含情/欲的接吻,如果傅霓与陆予珠在办公室的依偎也算吻,那么这句话说得倒是挺对的。
目光相接、视线相触,傅霓起初还能毫不介意地对视,看得越久,却觉得浑身上下越发滚烫,简直像是要烧起来。
果然,这场a与a之间的接吻比拼里,傅霓率先败下阵来。
“你来晚了。”他又开口,说出来的东西跟人话还是不怎么着边。
“我的确想杀人,但是失手了。”傅霓说罢,看向身后床上的中年女人。
女人头上包着纱布,面色灰败,似是昏迷。
虽然傅霓并没有提这人具体身份相关的任何一个字,陆予珠本身也没有很了解这个世界的各类设定。
但她几乎是瞬间便认出,眼前昏迷不醒的女人,正是傅氏集团现任掌舵、具有上议院荣誉议员身份的硬核狠人傅珙。
……还真让她给猜对了,这缺心眼的恶毒男配还真就逆天到要往自己的家里扔核/弹。
陆予珠不说话,心中盘算着如果拿着现在的工作经验、跳槽到傅氏的对手们那边上班,能顺利入职、还不被报复的成功概率有多少。
她在心里算了半天,最终遗憾发现,不论怎么算,只要傅霓活着,这个概率大概就会始终保持为零。
她叹气,她无奈,她认输。
屋内氛围一时陷入沉默,就在陆予珠考虑着要不要率先打破沉默时,卧室的大门再度被推开,一道长发垂落、青丝蜿蜒的影子由打开的缝隙间闪了进来。
正是方才在楼梯上为她指路的美人。
借着屋内月色,陆予珠终于看清了美人的本来面目。
与她设想的一样,美人同傅霓长得莫名相像,但同样是细眉薄唇的小白脸,他却长了一双双眼皮褶皱深深的柳目,一颗小痣点在右眉眉头,笑起来比之傅霓则更加水波粼粼、甚至有些过于丰沛多汁。
比起傅霓,眼前人要更为纤瘦,像是个从小便被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美丽高贵的omega,那种会出现在歌剧里、二十多岁了还在幻想真爱带他逃离高塔奔向新生的omega。
“你真不打算再给她一刀了?”
美丽的疑似omega如是说。
傅霓摇摇头,一向写满狂妄自大与愚蠢烦人的脸上有着罕见的沉静。
“机会错失了,现在再动手,一定会被其他股东趁机找借口怀疑,然后架空。”
“好吧,”美人眼睛一转,忽然看向一旁杵着的陆予珠,“那她呢?不要灭口吗?”
…………?!
什么灭口,灭什么口?
青天大老爷,我是被一个电话凌晨三点给摇出来的,可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天地可鉴、日月良心,她陆予珠虽然在心底对傅霓多有埋怨,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心向汉室识大体的——君子论迹不论心呐!
“傅漪,别吓唬她了。”傅霓似乎没有心思同名为傅漪的美人玩笑,他再次望向床上面容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女人,一闭眼,便把帷幔彻底放了下来。
视线被阻隔,陆予珠不得不把眼睛转了个方向,看向对面说话比傅霓还要惹人嫌的傅漪。
“这是我的新秘书,比杨请礼可靠。”
傅霓介绍着陆予珠,语气正经到让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到底哪里比杨秘书好了?
杨秘书又帅又温柔,还聪明能吃苦,且跟了他这么多年,到底哪里不如她这个赶鸭子上架十天整的菜比?
“为了摆脱母亲给你设下的重重耳目,你还真是挺努力的。”傅漪评价到。
……哦,谍中谍啊,那没事了。
那确实,对于傅霓来说,一个聪明的间谍确实不如一个忠诚的傻子。
至于傅漪,既然他也管床里昏迷的人叫母亲,那就意味着他跟傅霓至少是同母。
但看双方的态度,恐怕生下他们的人并不一样,甚至还可能是正房与小三这样的扭曲关系。
“无所谓了,反正你从此自由了。”傅霓看着傅漪,神情很是微妙。
“不用被迫嫁给薛氏联姻,高兴吗?”
陆予珠在傅霓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羡慕。
“高兴。”傅漪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极其嫌恶。
他站起身,而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房间,临走时对着陆予珠抛了个媚眼。
陆予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让她更起鸡皮疙瘩的是,傅霓在傅漪离开、房间重归寂静后,竟对着她慢慢俯下身,用浓郁如宿醉的果酒味信息素包裹着两人,在刚被自己开了瓢的亲妈床前,扎扎实实地抱住了她的身体。
陆予珠想甩开他,如同下雨天出门时想甩开沾在脚上的一摊烂泥,她真的很想提醒一下傅霓:老板,我们都是alpha,你这样算搞a同,传出去是要出事的。
但她没能开口,因为她听见傅霓一边沉醉地吸着她脖颈附近醇厚的信息素气息,一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
“你放心,我会给你涨工资的。”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