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往事（二）
“借水之法？”叶婉宁好奇的望着神医王后，“听着也是稀奇。母亲，这法子当真管用？”
神医王后脸色憔悴，整理着赈灾账册道：“管不管用总得试了才知道。如今临近的巫魔和方仙两族已经同意借水了。溟族虽说溟皇没有松口，邻边的小部落也愿意给神医族面子，这么多水源总能顶过这一阵子，救了这燃眉之急的。”
叶婉宁总感觉自己心里慌慌的，不安道：“万一过了一阵子，还是没有雨呢？若是日后百年都无雨，这法子真的管用？总不能一直靠着别族的慈心过日子。”
“宁宁，”神医王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强打精神，安慰道：“怎会百年都无雨？把心放回肚子里，不该你操心的就少操心。天塌下来，还有本宫和你父王呢。”
可不想，叶婉宁这随意一句话竟是一语成谶，神医族境内当真百年无一滴雨落下。
百年内，先是溟族边境答应借水的部落率先食言，架起阵法，防止一切神医族人进入溟族取水。
接着便是巫魔族，借口说族内水源短缺，无法再施以援手，也同样在边境设了阵法，阻挡神医族人进出巫魔族领地。
方仙族凭着往日情份，还在借着水，可终究有限。
再加上，天尊不知所踪，天命之子又在闭关，方仙族内无人主事，自顾不暇，借水之事便慢慢开始三推四阻，给的水越来越少，要的条件却越来越高。
神医族内河流早已干涸，土地大半龟裂，往日奉为神树的菩提灵树死伤大半，少部分以皇城为中心的地界，靠着从方仙族牙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儿水，勉强维持着生机。
大批大批神医族百姓从神医族境内各地，开始往皇朝方向迁徙，以求得一线生机。
可这地界也就那么大，怎么容得下上百城的百姓，于是许多神医族百姓便想着往别族居住，纵使寄人篱下，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临近的巫魔、溟族早已设了高阶阵法，玄明境高人都得费一番功夫，何况寻常只有洪源境、入灵境（1）乃至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想迁徙入这两族可谓是天方夜谭。
于是，逃荒的神医族百姓选择了大批涌入方仙族，而这一举措，却成了压垮神医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仙族人本就对神医族百年来借水之举不满，如今还要抢占他们的地盘，那还肯善罢甘休。从开始的口角之争，慢慢发展成了拳打脚踢，最后混战四起，更是民不聊生。
神医、方仙两族矛盾，在一次边境混战中，神医族某人错杀死一方仙族人到达顶峰。
方仙族天命之子亲自出关，将所有神医族驱逐出方仙族境内，并亲设护族阵法隔绝两族往来。如此不顾和神医王女的婚约，保护自家百姓、大义灭亲之举可谓是收得万民之心。
这消息传来神医族时，神医王正在运用灵力催动水令，降下几日前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水。
一口鲜血，便在听到消息后，自神医王口中喷出，落在了面前的青白玉令上。
“父亲！”陪在一边护法的叶婉宁，腾的站了起来，一边扶着神医王一边擦拭着他嘴角血迹，“父亲，您别激动，琼晞怎会如此，一定有内情，儿臣一会儿便去问清楚。您先坐下缓缓，让儿臣给您治疗。”
扶着神医王在一旁坐下，渊渊灵力自叶婉宁手中注入神医王体内，可依旧止不住神医王鲜血狂吐。
百年间不断的耗费灵力取水、降水，神医王虚耗严重，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如今被这‘最后借水的渠道也没了’的消息一刺激，血流上涌，便控制不住的开始吐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叶婉宁双眼盛满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道：“父亲，您挺住，琼晞乍才出关，肯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若是知道了详情，一定会帮忙的。
虽说她也知道这话自欺欺人，但若是能让神医王心中安稳半分，也不算徒劳。
“父亲，您一定要挺住，全神医族都指望着您庇佑呢！还有女儿，您说过要陪着女儿出嫁，看着女儿和顺平安一辈子，您可不能食言！”
手中不断催动着治疗术，叶婉宁匆忙吩咐刚刚来报消息的下人道：“你，快将母后和大哥他们速速请来，半刻也不可耽误。还有，还有，国师他们，切记一定要国师带上他特质的九转起死丹。”
回禀消息的下人也是被神医王吐血的情景，吓个了腿软，听闻叶婉宁之言忙踉跄爬起，飞奔着出去传递消息。
神医王在叶婉宁声声细语安慰、汩汩灵力治疗中，情绪和身体虚空得到了稍许缓和，紧绷的弦也因着这稍许放松崩断，意识随即消散，就这么硬生生的昏死了过去。
青白玉件儿在神医王手中缓缓滑落，带着斑斑血迹，落入叶婉宁手中，原本清透温润的玉质也变的灰白，仿若预示着神医族的未来…
“国师，父亲如何了？”叶婉宁心中焦急，甫一见国师从内室出来，礼数都不顾了，慌忙询问。
国师脸色沉重，不过终究给出了不算最坏的答复：“情况算是稳定了，无性命之忧。只是… 哎…”
话未说尽，站在前厅的众人都心下了然，神医王怕是寿数不古，大限将至。
“国师，如今之际，当如何是好？”神医王后比当初更加憔悴，细密的皱纹遍布眼周脸颊，哪有半点儿青宇境后期强者该有的容颜永驻，看着一屋子沉默痛苦的众人，只能站出来主持局面。
“哎… 现下四面阵法封锁，怕是难以越过这邻边三族向万兽、羽族求援，且我族与那两族也素无交集，”国师顿了顿，又道：“为今之计，只能请婉宁姑娘亲自前往方仙族一趟，但求凭着姑娘和天命之子往日情份，方仙族能再次施以援手。”
“这和方仙族边境才闹了一场，他们真的会如此善了？”叶婉宁大哥适时发问。
国师无奈摇摇头，反问道：“除此，还有什么办法？”
是啊，除了求他人乞怜，还有什么办法呢？
叶婉宁抿了抿唇，坚定道：“我去，为了父亲，为了所有百姓，身为神医王女义不容辞。只是…”
握紧拳头，一横心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阵法围困边境，传送之法怕也无法使用，若徒步前往，纵使以灵力相辅，一来一回也得三月有余。这三月中无水，神医境内又该如何挺过去？”
“还有菩提灵树汁液，总能顶过一段日子的。”国师无奈，“他们受全神医族供养，族难当头，为庇佑全族苍生牺牲也是情理之中。”
神医王后不忍全族性命皆系于小女儿之身，不死心道：“若宁宁未求得方仙族援手，国师，可有其他应对之策？”
“若是未求得方仙族援手，便是天亡我神医族啊。”国师苦涩作答，“婉宁姑娘这一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神医王后闻言脸上血色渐退，身影也变得更加佝偻萧条。
厅内众人皆知国师乃肺腑之言，一时间陷入更加沉重的寂默。
“还没到绝境呢，”叶婉宁强作轻松，出言安慰道：“这不是还有我呢？怎么说，我和琼晞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还没开口求过他什么呢。不看僧面他总得看看佛面，定会出手相帮的。”
神医王后苍老的手摸了摸叶婉宁的脑袋，朝着女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切都尽在无言中。
但愿如此，但愿能求得施舍，挺过难关。
是夜，刚结束和众人的谈话，叶婉宁便揣着水令，辞别神医王后，带着叶昭昭，轻装简行，前往方仙族境内。
一路上不眠不休，也一路上被眼前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灼了双眼。
越是远离皇城，越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往日葱荣繁盛的土地，如今恍若沙漠，曝露在上的血肉白骨，被苟延残喘的人们疯抢，若不是叶婉宁俩人修为高强，怕也是无数人眼中的盘中之餐。
一月后，叶婉宁俩人总算是在风餐露宿、马不停蹄中，赶到了方仙族边境阵法之前。
叶婉宁本以为和方仙族边境守阵之人要一番口舌之争，没想到却轻易见到了想见之人。
眼睑映入之人，和百年前一般模样，墨发青冠，芝兰玉树，白袍翩翩，婉若谪仙临世。
李琼晞似乎在这边境之地等了她许久，也似乎知晓其来意，未及叶婉宁开口，便先一步引俩人入了早已备好的歇息之处。
“请坐。”李琼晞率先坐下，悠然闲适的邀请叶婉宁和叶昭昭入座品茶。
叶婉宁心焦，能憋着跟来这歇息之处已经是最大忍耐限度，那还有心赏食备好的茶点，开门见山道：“琼晞哥哥，如今神医一族危在旦夕，借水之事怕你如今也有所了解。苍生大义，你向来视之为己任，如今万千生灵将死于危难，你不能袖手旁观啊！”
对面的李琼晞看着眼前如此焦急的叶婉宁，并没有出声安抚情绪，反而一脸为难道：“婉宁，借水之事我已有所耳闻。只是，这边境你神医族屠杀我方仙族人一事，方仙境内无人不晓，若再允借水于你族，怕是…”
话未说尽，但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神医与方仙两族矛盾势如水火，不可调和，纵使我李琼晞可以不管不顾借水给你神医族，但总归是身居方仙族天命之子的位置，这让我李琼晞如何御下，如何向方仙族万民交代？
他族命运乃至他一人修道信仰，和护佑本族、为本族万民做主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叶婉宁沉默，她自然知晓孰轻孰重，站在李琼晞的位置上，她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她不能就此罢休，哪怕拼着尊严不要，哪怕以命相抵，她要救父亲，救她身后万千百姓。
叶婉宁心一横，拉着叶昭昭便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琼晞，这数百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情份二字我从来都觉得俗气。如今，婉宁代表所有神医族人求你，看在往日情份，看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份儿上，施以援手！”
她深深跪拂一礼，接着道：“你既然肯在此等我、见我，必是有法子的。你不妨开口直说，需要什么条件，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要我这一条命，都在所不惜，只要你能救我神医一族！”
接着又是深深跪拂，这次没有再抬起，静侯李琼晞的答复。
李琼晞就这么生生受了叶婉宁和叶昭昭的两次跪拜，眸色沉沉望着跪拂的俩人，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任何不该受此礼的姿态。
高高在上，静默许久后，李琼晞总算开了口道：“婉宁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嘴上说着，手却无半分想要上前扶起俩人的意思，“我这次前来，便是要来告诉你，借水的法子虽不可行… 但既然我已出关，不日之后，月圆之夜，可亲自开坛作法，以天命之子精血相辅，舍去百年修为，必定为神医族求来降雨！”
叶婉宁和叶昭昭顾不得李琼晞的假客气，慌忙站起来，目光闪烁着喜悦之情，不疑有他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天命之子通天之能，之前也是听闻过。如此” 忙又是一礼，“便多谢琼晞相救之恩，神医阖族上下，必定如奉你为神明般，供之敬之。”
“只是…”李琼晞悠闲坐于华丽的木雕椅上，玩弄着茶杯，话锋一转道：“这忙也不能白帮，纵然你我有着数百年的情份，但我如今神魂不稳，修为不济，就算有心帮忙，也有些许无力…”
话外之音，自是我李琼晞救人可以，但也损伤不小，你神医族除了数百年来的情谊，也总得拿出相当的诚意来，休想空手套白狼。
叶婉宁有些诧异于李琼晞似乎变了好多，但也来不及多想，顺着杆子往上爬道：“自然不能让琼晞如此白白受累，不知琼晞想我神医族做什么？若能熬过此劫，滋补神魂的天材地宝，只要我神医族有，一定全都双手奉上。”
“天材地宝多是无用，”李琼晞晃着茶杯中的水，眼神悠远道：“倒是神医族一人，可救我于水火，就不知神医族愿不愿意将她交出来了？”
叶婉宁与叶昭昭相对一眼，都流露出困惑之态。叶婉宁犹豫一瞬，出声问道：“何人？若是要伤其性命，眼下我和昭昭也不能擅自作主…”
“自是无性命之忧，”李琼晞放下茶杯，一双桃花眼，直直望向叶婉宁道：“婉宁，可听说过神女？”
眼神悠悠深沉，带了些许期待，些许晦暗，和叶婉宁无法理解的暗流涌动。
reference:
（1）所有境界全部出现：入灵境 < 洪源境 < 青宇境 < 玄明境 < 乾天境。灵感来源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