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阵
叶为鱼背着左清川踏入林生府邸,直奔林生所在的正院而去。
府内白幡依旧,叶为鱼出于习惯,如同清晨一般,走动间再次将沿途白幡悬挂位置,在脑海描摹记录。
强大的灵识之力也使得叶为鱼记忆力非凡,清晨从左院到府正门的白幡线,此刻清晰的与如今从府正门到正院的线,在叶为鱼的脑海中交汇融合。
白幡做点,点点相连成线,正正好绕着左院和正院为眼,赫然是一个阵法。
虽然阵法经过改良,甚至多了许多不必要的白幡,来掩饰其中的真实阵法,叶为鱼依旧一眼认出了是何阵法:
乃方仙族三大‘舍生取义’阵法之一 —— 渡厄阵。
顾名思义,此阵可助人渡厄,替人消灾。
然,世间因果循环,逆果消厄,必遭反噬。
所以此阵法乃‘以己之身,渡他人之厄’,故舍生取义也。
如今阵眼安于林生与叶为鱼所居之处,显而易见,作为设阵者的林生,想‘已他之身,渡叶为鱼之厄’。
黑塔之行,叶为鱼已经心生不满,在发现这渡厄阵之后,其愤怒厌倦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林生想干什么?
又凭什么不经过她的同意擅作决定?
凭他林生那一点儿对她父死母亡的可怜吗?
还是凭着他林生高高在上,觉得她杀孽太重,戾气太过,难有善果,大发慈悲帮她渡厄?
她叶为鱼如今修为万人之上,藐视天下,需要他林生可怜,需要他来大发慈悲?简直让人恶心厌倦。
叶为鱼灵识之力倾泻而出,白金巨龙腾空而起,在白幡猎猎中,轰向了府邸正院。
“轰隆隆!”
一声巨响,漫天灰尘散漫。
原本的雕梁画栋,石景松木,顷刻间碎成齑粉,洋洋洒洒,飘于空中,落于地面。
叶为鱼胸口一紧,一声闷哼间,淡淡金色血液从她嘴角溢出。
反噬之力 看来这一击伤到了林生。
朦朦灰尘消散,林生嘴角溢血,立于已变成空地的正院之中,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望向白金环绕、怒气冲天的叶为鱼,神色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叶为鱼将背上左清川安置于地上,手指轻抹嘴角之血,淡淡金色染上白皙手指,涌动跳跃,犹如活物。
少女咧嘴一笑,杏眼弯弯,桃腮鼓鼓,明明一派无辜温顺,染上毁天灭地金血的手指却没有分毫表面之色,覆手一挥,便要将金血洒满整个林生府邸,葬送府内所有人。
他林生即然觉得她杀孽太重,戾气太过,那么便让他看看什么是杀孽,什么是戾气。
她之如何,不需要可怜,不需要慈悲,更不需要无关紧要之人的评判。
不得善果又如何,她叶为鱼何时候有过‘善果’,又何时候惧过‘不得’。
“住手!!!”一直温和言语的林生,难得激动嘶喊出来。
玄银灵龙呼啸而出,千钧一发之际,扫过房屋卷起金血于虚空之中,在屋脊瓦檐粉碎声里,鎏金熠熠消融于银光玄雾。
堪堪保住府中众人,林生压住胸口血气翻涌,步步逼近叶为鱼,玄色灵力环绕,在破壁残垣中,显得格外孤勇无畏。
不能让林生直接接触血液,叶为鱼下意识后退,她讨厌陷入昏迷,讨厌不可掌控,白金眼眸狠狠盯住逼近的林生道:“别动。”
一副林生再敢往前一步,她就算拼着反噬消散于人间的代价,也要拉着林生陪葬。
林生停步,不分喜怒问道:“为何?”
这两字自然不是问为何让他停步,而是质问叶为鱼为何无缘无故想杀他,为何要如此愤怒要全府上下性命?
叶为鱼在一通发泄之后,情绪稍微平静下来,眼风扫向已经破碎不堪的白幡,嘲讽道:“你我之关系,不需要多此一举。”
林生了然,苦笑道:“不过,那日之事,也有我之故,既是同舟共济,杀孽之果我也难逃其责,何谈多此一举之说?不过是身为合作者的诚意罢了。”
既不是可怜,也不是嫌弃,更不是高高在上的道德审判。
叶为鱼显然没料到林生竟是此意,眉头皱起,她真的看不透眼前的少年,嘴硬道:“诚意?昨日便说过,你我合作,劝你言尽。偏你今早利用我对清川的信任,不明不白引我入黑塔,这算你几分诚意?”
“黑塔之事,”林生黑眸定定望着叶为鱼道:“是我之过。若你知塔中的逢场作戏,会与我同去?”
想起黑塔之中与林生脸红心跳的接触,叶为鱼微敛眸子,她确实自被千刀万剐之后便从不做委屈自己的事情。
不过林生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叶为鱼甜笑问道:“为何必须你作美人,我偏是客呢?”
言下之意,如果我们俩人都是客,何须如此麻烦做戏。
望着越发傻白甜模样的叶为鱼,初初了解如今叶为鱼的林生,可以想见一句话不对,少女便会露出獠牙,不致他于死地,也要咬一块儿肉下来。
林生内心对这个问题无奈摇了摇头,他能如何,难道实话实说,他有私心。
显然不行,就如今岌岌可危的关系而言,这话一出,怕是连合作者也无法做了。
林生灵力在俩人周身以灵力设起结界,含糊其辞解释道:“黑塔之中,男女客不同席,若不作美人,何以答疑解惑,同观共查?”
闻言,叶为鱼总觉得此话有地方不对,但一时又抓不住是哪里不对。
将疑问压在心底,抛出了另一个她疑惑许久的问题:“你如何会成为塔中陪客?”
难道他林生与黑塔之人有关系?
若是如此,逻辑便说不过去了,毕竟有关系的话,又何需她叶为鱼入塔去查,是多此一举呢,还是掩耳盗铃呢?
林生早就等着这个问题了,很是流利的答道:“百年前,我被追杀之际,误入黑塔,被其中一人相救,也就是你入黑塔伴你身边之男子。我与其相熟之后,他虽未告知我任何塔中身份,却会在戏曲方面与我互通有无,今日便是他帮忙,许我灵识入体,与你同观。”
灵识入体,便是将己身为容器,允许他人灵识意识进入,掌握容器主动权,同时自己的灵识意识陷入沉睡,失去己身操控权。
这无异是极为冒险的事情,因为进入者甚至可以操控容器杀了己身。
叶为鱼显然想到这点,问道:“他对你如此信任,不怕引狼入室?”
“不过是一恩还一报罢了,”林生抹去嘴角血迹,又恢复了温和朗朗道:“我救了他两次,一次还他之前对我的救命之恩,一次便抵了今日‘灵识入体’之求。”
赌上自己性命让他人灵识入体,也算是还上了救命之恩。
至于这两次救命之恩是怎么来的,叶为鱼并不感兴趣,她收敛了白金灵识之力,继续问道:“为何是今日?”
“因为那场戏。”林生不假思索的答道。
戏自然指的是黑塔之中,说尽摄政王生平的戏。
那戏,叶为鱼当时忙着侵入虚空查探看客,只断断续续听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红颜知己’之事有些奇怪之外,倒与她想知晓的神医族幕后黑手,以及刺杀林生之人,没有太大关系。
与其说戏奇怪,不如说黑塔本身更为奇怪吧?偏偏不是因为黑塔,反而是戏。
叶为鱼很是疑惑道:“那场戏如何?”
“这戏在摄政王死前八十年,天源三千五百年便开始唱,”林生娓娓解答,“加上今日一共唱了四次,皆是今日之期。”
这么一说,确实奇怪,戏词明显是哀悼摄政王离世,诉尽其平生,怎么会在摄政王死前便有?
更加奇怪的是,今日乃七月二十八,既不是什么特殊节日,也不是摄政王离世之日,为何偏偏都要在今日唱这出戏?
看着叶为鱼略微疑惑,陷入思考的表情,林生继续补充道:“而黑塔之戏,皆为看客答应献出半年灵力所作所点。”
看客作戏点戏,原来如此,一切都通了。
怪不得林生让她注意所有看客,即然作了戏,点了戏,那么便要观戏,作戏点戏之人一定在看客之中。
从看客中辨出作戏点戏之人,便能知晓其为何作此戏,点此戏。
当年刺杀林生的黑衣人是在摄政王死后出现,而这场戏似乎预言了摄政王之死,所以这作戏点戏之人,说不定和那刺杀林生的黑衣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摄政王之死,说不定非是病逝,而是此人之祸。
天源三千年五百年,虽是溟后百年寿辰之年,但摄政王健在把持大部分权利,受万人敬仰,是以溟后百年寿辰并无如今各族拜访之势。
那么,当年作戏点戏之人,也是今日场上看客,一定为溟族之人,很有可能便是之前分析,‘里应外合,浑水摸鱼’里的那‘内应’或是‘浑水’。
甚至与困住溟皇以及神医族灭亡的幕后黑手,都脱不开关系。
但是…
仍有漏洞,虽据林生所言,只有看客答应付出代价作戏点戏,可是身为拥有黑塔执掌之权,其实完全可以绕过规则,自己作戏唱戏
叶为鱼问出心中所想道:“话虽如此说,但为何这出戏一定是看客所作所点呢?”
“两个原因,”林生伸出两根修长手指,侃侃而谈,“一是我入塔中被救,二是清川入塔安全而归。”
从黑塔之人能因为左清川一点点儿不高兴,悄无声息杀死陪客之人可知,整个黑塔皆在此人掌控,且这人实力深不可测。
这也是为何林生在做手脚时,需要灵识入体,以美人作伪装;也是叶为鱼在塔中,不知对方深浅的情况下,不得不与林生逢场作戏。
而黑衣人想要林生的命,若黑塔之人与黑衣人一丘之貉,必不会放纵林生被美人所救。
若黑塔之人是神医族灭族的幕后黑手,便与‘神女’有关。
从幕后黑手谋划旱灾瘟疫,以及无差别杀害叶为鱼可知,其正在寻找神女’,且并不知晓‘神女’为何人。
如今左清川为‘神女’的言论沸沸扬扬,凭着幕后黑手当初对叶为鱼的行事手段,哪怕捕风捉影,也会将左清川大卸八块,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如传闻中‘神女’一般‘起死回生’。
左清川现下从黑塔全须全尾回来,这黑塔和幕后黑手的关系也就排除了,自然也不是拿着溟皇本命剑屠杀神医王之人。
如此两点,足以排除黑塔之人乃‘里应外合,浑水摸鱼’之人。
而如此纷争之外,更没有理由去弄出这场预言摄政王之死、明显和黑衣人们无限相关的戏。
所以重点中的重点,便是今日看客。
“原来如此,”叶为鱼所有愤怒、恶心、厌倦,都在一番问答思考后消散,看着一片狼藉的林生府邸,有些讪讪道:“今日之事,对不住了。”
她所指的今日之事,显然是一怒之下,将林生雕梁画栋的府邸变成如今惨淡模样。
毕竟林生的渡厄阵出于合作诚意,入黑塔虽说没提前告知,也是查案关键所需。
她这通脾气发的真真无理,于是又补充道:“损失我会承担的。”
“不必,没事儿。”林生摆摆手,温和笑道:“不过房屋罢了,又没有闹出人命。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在黑塔中可有什么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