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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近来嗜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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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书二字跃然纸上。

    萧牧野落笔流利,几乎没有犹豫。

    我站在他身边,垂眸去看这两个字,不管我如何眨眼,那两个字都是模糊的。

    可能是我的魂魄已经太虚弱,也可能是直到这一刻,我还会心痛哭泣。

    总之我看不清这两个字。

    就如同我从没看清过萧牧野这个人。

    原来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竟然是如此平静的。

    我安静地待在萧牧野的身边,看着他一字一字写给我的休书。

    但他停了手,可能我产生了幻觉。

    我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纸上的字并不如他往日写的字苍劲有力,反而笔画有些奇怪的歪扭。

    “王爷,避免夜长梦多,您还是”

    “休书一下,再无瓜葛,王爷您就不用总有顾虑,沈家终究不是王爷的良臣呐!”

    我呵呵冷笑。

    现如今说沈家不是良臣?

    可从前成安王府没落,树倒猢狲散时,面前这些人哪个不是明哲保身,离萧牧野要多远有多远?

    以至于在他身体恢复后,没在朝堂站稳脚跟的那半年,成安王府门可罗雀。

    那时候谁敢跟萧牧野走近?

    我连去门市给铺子进货,都会遭人白眼。

    是我爹,他心疼我嫁给萧牧野,受尽冷眼,因此将半生清誉都踩在脚下。

    他原本可以不站队的,天子脚下,当个纯臣的日子最好过。

    不与人结仇,更不会给自己招惹烦恼。

    可他偏偏为了我,为了他这个犟驴一般非要嫁给萧牧野的女儿,带着门生,主动为萧牧野当说客。

    现如今却要遭人非议,说一句他绝非良臣!

    我怎么能不恨!

    萧牧野突然偏开头,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那日上山时的大雨,让他染上了风寒。

    这几日我似乎总听他咳。

    有时候一张脸都咳得通红。

    “王爷可是身子抱恙?”亲信分分关切:“万不可因为王妃,气急攻心啊。”

    为了我?

    搞错了吧。

    萧牧野就算是为谁,也不会为了我生病。

    我在他心底太轻贱了,卑贱如泥,他当然不会为了我气病。

    萧牧野咳过后,低嗤出声:“为她?”

    气息还不稳,让人觉得他在微微发颤。

    他这么说着,落在纸上的笔尖极快地书写出三个字。

    我的名字。

    沈妙缇。

    这是他第一次书写我的名字,可惜我看不太真切。

    但是落笔时,我分明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休妻需得犯过七出之条。

    我扪心自问,我一条也未曾违背。

    但萧牧野继续落笔。

    沈妙缇,为成安王妃四年间,无所出,与人淫秽,善妒。

    所犯七出之三。

    故此,休妻。

    萧牧野写的很快,以至于我分辨的很辛苦。

    每多看清一个字,心胸郁结的怨恨就多加一分。

    他宠幸孟冬宁,怀疑我与太子有染的时候,我以为一封休书会令我解脱。

    原来不会,模糊、冰冷的文字,原来会直接杀死一个人。

    不管前面发生过什么,当萧牧野将无所出,淫秽,落在纸上时,比那日刺客利剑还要疼痛上百倍!

    如果我活着,我可能真的会提刀与他同归于尽。

    可我死了。

    我只能僵硬地望着那些字。

    仿若我不认识。

    墨迹被晕开,那些字也显得粗大,许多笔画连粘在一起。

    还剩最后的落款。

    萧牧野只要写上他的名,盖上他的私印,这封休书就会彻底将我与他的关系割裂开。

    不过没关系,我原本也已经死了。

    区别只是,休书之前,我被发现死了的话,是要入萧家祖坟的。

    即便没有拜过高堂,可我的八字与萧牧野绑在一处,入了萧家的族谱。

    而休书以后,我便跟萧牧野这个人没有任何关联。

    如果一直没人发现我的尸体,那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不过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想,跟萧牧野和孟冬宁埋在一起。

    没关系。

    我跟自己说。

    被误会和污蔑都没关系,我是个死人了,我得学会认命。

    那种耳鸣,失去一切感触的感觉又来了。

    我的耳朵被无数充斥的嗡嗡声占据,看见那些萧牧野的亲信围在他身边,还在劝说他。

    大约是要他署名

    。

    我不知道萧牧野为什么还要犹豫,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但他身上那种空茫的情绪却很分明。

    我很难过,过了最初无法承受,心死的过程,却会因为他这样的表情难过。

    会不会他自己也发觉对我太过残忍了?

    我站不住了,也不想再看,署名于我不重要。

    从萧牧野数出我所犯的七出之条时,他就已经否定了沈妙缇曾经做过的一切。

    包括我们之间的那个孩子。

    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我不知道,但我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消失,也没能离开萧牧野。

    他与孟冬宁在院子里纳凉。

    今日的孟冬宁看起来格外开心,或许是休书一事她已经知道。

    “王爷,您在想什么?”孟冬宁递过去一碗甜羹。

    院子里掌的几盏灯昏黄,萧牧野拿小匙在碗里搅动,半天没喝进去一口。

    他的眉头蹙着,瞧着到真有几分病态。

    我探头过去,看见碗里有红枣。

    孟冬宁竟然不知道,萧牧野不吃红枣。

    他嫌腻,因此甜汤喝的少。

    我在府中四年,甚少有这些东西上桌。

    “我听闻王爷下午在议事院里,写了封休书?”孟冬宁丝毫未觉,替他摇着蒲扇。

    见他不接话,她又继续道:“若是从前,冬宁定然会劝阻王爷,可经过上次刺杀,冬宁害怕了,万一王爷出点什么事”

    她泫然欲泣,又掉起了眼泪。

    萧牧野原本该是哄她的,但他脸上病态明显,似乎有些不耐烦。

    ‘叮’一声,小匙磕在碗边。

    “别哭了,本王没事。”

    “可是刺杀这种事姐姐都能做出来,只怕她与太子之事早已坐实,王爷,那封休书何不尽快送至沈府!”

    我以为白天就该送去了,竟然没有么?

    萧牧野究竟在想什么,他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闷,许多时候都在出神。

    若不是对我太狠,我还以为他这副样子是为了我。

    “好了。”他站起来,竟然第一次对孟冬宁冷声:“本王有主意。”

    说着便要走。

    “王爷是心疼了么!”孟冬宁跑前来抱住他的腰:“外头都说姐姐水性杨花,她不过是攀附了太子,便想要王爷的命!”

    我冷眼看着,孟冬宁不余余力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模样,真叫我心寒。

    同为女人,她如何对我下得了狠手的!

    “别这么说她!”

    萧牧野突然爆喝了一声。

    不仅孟冬宁被吓住了,连我也意外。

    “王爷——”孟冬宁满脸泪痕。

    萧牧野看上去非常烦躁,他挣脱孟冬宁,一只手按在了眉骨上。

    “本王不是要凶你,”他握住冬宁的肩,似乎后悔了:“你一个女人,说这些话不好。”

    我麻木又讽刺地笑着。

    他呵斥孟冬宁,不是因为她对我口出恶言,侮辱我名声。

    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些话对孟冬宁不好,他舍不得孟冬宁被人诟病。

    笑着笑着,眼泪大颗地落下来。

    孟冬宁轻易就被哄好,她破涕为笑:“我还以为王爷是为了姐姐,冬宁现在很贪心,只想求王爷的一心一意。”

    其实她不用求,萧牧野的一颗心原本就是她的。

    “而且,”孟冬宁牵起萧牧野的手,搭在她的小腹上,笑意从眼中弥漫而出:“冬宁近来嗜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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