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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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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科举舞弊案, 随着大理寺地牢这场火灾,开始抽丝剥茧般地渐渐明朗起来。

    首先,是御史台弹劾之前在牢中畏罪自杀的官员生前行为不端, 在赌坊欠下巨额赌债。大理寺顺藤摸瓜摸到了这位官员在职期间曾私下收受贿赂, 这其中就包含了那些“进士名单”人员送的大额钱财。

    如此, 经过大理寺的再次审问,那些名单上的人也开始纷纷改口, 说贿赂是由那名属官打着顾景尘的旗号来收的, 而他们自己并未见过顾景尘本人。

    又过了两日, 大理寺查出,那名属官所欠赌债的地下赌庄,乃是信国公府的私产。同时, 属官在欠下巨额赌债前,曾受人引诱赌博。

    而引诱之人,正是信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儿, 永诚伯府二公子。东窗事发后,属官的妻子也站出来作证。

    如此一来,好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御史台开始调转枪口弹劾信国公。弹劾的奏折如海浪汹涌, 将信国公往年所做的事,哪怕鸡毛蒜皮都没放过, 其中最严重的一条,便是信国公纵容族人在地方敛财, 且数额巨大。

    当然, 信国公自然是不会承认此事, 幕僚和党羽们开始在朝堂上反驳。

    一时间, 这些紫袍绯袍的官员们, 口水仗你来我往吵得脸红脖颈粗,差点要大打出手。

    信国公站出来喊冤,说这是诬陷,为证清白,还自请罢官禁足待查。

    这场如泼妇骂街的口水仗持续了三日之久,就在皇帝头疼之际,一封密信送入宫中。这封密信直指信国公在朝堂上结党营私,并揭露信国公多年来贪墨税收的种种罪行。

    与此同时,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又一致更改口径,说自己是受信国公指使,他们迫于无奈才污蔑顾景尘。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信国公一党百口莫辩。

    至此,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算是真相大白,事情反转太快,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这还没完,在皇帝下旨将信国公罢免官职押入大理寺地牢的第三天,又一道消息如惊雷响彻京城上空。

    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乃信国公一手策划,参与此事之人包括后宫妃子以及皇子。

    后宫妃子和皇子指谁人不言而喻,信国公的胞妹是贤贵妃,而贤贵妃的儿子便是近年来如日中天的三皇子,曾一度被拥护入主东宫。

    如今,此事暴出来,众人都惊掉下巴。

    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案子,甚至还牵扯了前太子殿下,以及前丞相蔺知仲。

    这下,谁也不敢为信国公说话了,信国公党羽纷纷夹起尾巴,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讳莫如深。

    事关重大,后续如何,皆是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如何决断。

    但很快,皇帝病倒了,具体原因无人得知,只知在皇帝病倒的第二日,顾景尘官复原职,匆匆入了趟宫。

    之后,一道圣旨快马从宫中传出。

    信国公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夺其官职爵位,抄家斩首,女眷及段氏族人流放千里,永不得入京入仕。贤贵妃以霍乱朝纲之罪被赐鸩酒,三皇子则贬为庶人终身监禁。

    至此,鼎盛一时的勋贵之家就此覆灭,如大厦倾塌,掀起一阵喧尘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连贬为庶人的三皇子也在太子复位后被毒成废人,一生起复无望。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朝堂众人因着信国公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

    颜婧儿依旧住在奉阳街,这些日子,她基本没出过门,但外头的消息时刻都关注着。

    顾景尘官复原职后,几乎忙成了陀螺,但尽管如此,他每日都会抽空来奉阳街一趟。

    只不过颜婧儿并未搭理他,吃了几趟闭门羹后,顾景尘开始学聪明了,来的时候不告知任何人,连婢女们也被勒令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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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还行踪不定。

    颜婧儿有时都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冷不丁就出现在眼前。

    他做小伏低,态度诚恳又谦逊,但颜婧儿清楚,这只不过是丞相大人忙碌之余空出来的闲心,顺带做样子逗逗她罢了。

    她才不想这么快就原谅他,就这么晾着人,全当他是空气。

    颜婧儿原本是想尽快回泸县,但后来信国公府抄家后,段潇暮也被关押了起来,前日得知他即将被流放去边疆,颜婧儿心想,那就再等几日。

    对于段潇暮这个人,颜婧儿心情是复杂的,仔细算起来,她跟段潇暮并不算熟稔,但与他相处,令她觉得轻松愉悦。或许,早在不知何时,她就已经将他当成了知己好友了。

    这次,段潇暮即将流放千里,无论如何,她都想送他出城,与他道个别。

    出门前,她选了件素衣,带着食盒,吩咐架马车在城门口等待。

    只不过,段潇暮耽搁了点时辰。

    大理寺地牢中,他依旧一身如火鲜红的锦袍,玉冠高束,许是多日未曾好生歇息,眉眼间带着几丝狼狈。

    他笔直地站在牢房门口,看牢役拿着一串钥匙旋几圈才找到一把略小的。

    牢役边开门边说道:“段世子此去只管安心,路上都有人打点好,顾大人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届时段世子到了边疆只可”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打断牢役。

    “快午时了,”牢役道:“段世子可先吃了午饭再出发。”

    段潇暮定定地望着北边方向,仿佛透过那堵高墙在看什么东西,好半晌才摇头:“不了,我想先去个地方。”

    邢台上,此时正跪着一人,他脖颈上套着枷锁,手腕间一条粗大的铁链,将他锁住。

    这人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远远看起来就像死人一般。

    邢台下围着许多百姓,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今日,日头出奇地炽烈,晒的人头晕。

    高台的炉鼎中燃着一炷香,只待香灭,刽子手的刀便会落下。

    眼看时辰快到,大理寺少卿贺璋走上前:“信国公,可还有什么话想留?”

    短短几日,信国公的头发已经花白,那个曾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跺跺脚都要抖三抖之人,这会儿跟个病弱老叟无异。

    他默不吭声,已经了无生气。

    贺璋等了会儿,瞥了眼炉鼎中的香,烟雾渐渐变淡,很快就要熄灭。

    他起身,理了理衣摆坐回位置,正要下令斩首,那厢人群中走出来一人。

    他火红的身影醒目逼人,挺拔高瘦的身躯像一棵松,风吹着他的衣袍飒飒且萧瑟。

    贺璋倏地起身:“段世子?”

    邢台上跪着的人这才有了点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眸毫无神采,像干涸多年的枯井。

    “贺大人,”段潇暮走向邢台,边说道:“且容我与父亲说说话,可行?”

    贺璋默了下,随后点头。

    段潇暮在邢台边缘坐下来,一只腿盘在上头,先是盯着父亲看了会,然后淡淡笑起来。

    信国公也笑。

    “你怎么还不走?”他问。

    段潇暮随意道:“来送你一程,等下就走了。”

    信国公点点头。

    父子俩沉默了会,段潇暮开口道:“还记得四岁的时候,你带我去看烟火,那时候我骑在你肩上。”

    他声音有点哽,舌尖顶了顶腮帮,将鼻尖的酸意压下,才又道:“人群太挤,结果你不小心一脚踩进水坑里,裤 腿都湿透了。当时元宵正寒,你也没当回事,回到家中被母亲发现了,将你责备一通。这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信国公道。

    “那时候你摸着我的脑袋,笑着与母亲说”许是日头太晒,段潇暮偏了下脸:“你笑着与母亲说‘暮儿喜欢,就让他玩尽兴。’”

    段潇暮停了下,随即又笑起来:“父亲恐怕不知,彼时你那模样,真像个傻子。”

    话落,信国公也呵呵地笑,渐渐笑出眼泪。

    这个儿子,他疏于照顾太久远,久远到几乎都忘了他们也曾有这么亲密的父子时光。

    段潇暮母亲去世后,他续娶继室,段潇暮便从小跟在祖母身旁长大。他忙于政事,鲜少顾及内宅,印象中,只知道这个儿子十分叛逆桀骜。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他都记不得了。

    少顷,信国公道:“我这辈子,对不住你。”

    一阵热风袭来,段潇暮喉咙发紧,鼻尖的酸意涌上眼中,他努力眨了眨,直到眼尾泛红了,才缓过那股劲。

    “没什么对不对得住,我把你送到断头台,算是扯平了。”

    “那封密信是你递的?”

    “是。”

    “为何要这么做?”

    “顾景尘手上有你的罪证,我只有如此,才能保全段家族人。”

    良久,信国公点头:“你做得好。”

    段潇暮愣了下,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他斟了一杯递过去:

    “若有来生,你别做我父亲了。”

    信国公就着他的手将酒喝尽,眼里的泪突然就这么流下来。

    烫得段潇暮动作僵硬。

    “一个大老爷们还哭,”他嫌弃道:“你丢不丢人。”

    “我走了,”他扔掉酒杯,起身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也走好吧。”

    段潇暮走出人群,身后,在父亲头断的那一刻,眼角滑下一道温热的东西。

    城门口,颜婧儿等在那里,老远就看见一辆简陋的马车行来,身后跟着一队官兵。

    “段潇暮?”

    颜婧儿走上前去,有官兵欲过来阻挡,但随即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立即就退开。

    颜婧儿又上前两步,喊道:“段潇暮。”

    马车缓缓停下来,过了会儿,车门拉开,段潇暮懒懒地靠坐在车门旁。

    “啧啧”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得漫不经心的:“没大没小,要喊段师兄。”

    他视线停在她手中的食盒上,问道:“送我的?”

    “嗯。”

    “是什么?”

    “牛肉煎饼,”颜婧儿说:“听说路途遥远,这个你留着路上吃。”

    “好。”段潇暮伸手接过,然后又问:“小师妹还有没有其他话要说?”

    颜婧儿抿唇,眼眶微红,原本想嘱咐很多话,可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段潇暮笑了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倒是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

    “下辈子你要不要考虑喜欢我一下?”

    颜婧儿捂着脸。

    “哭什么哭,”段潇暮道:“不想考虑也没所谓。”

    “走了。”他说。

    他背对颜婧儿潇洒地挥手,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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