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漠北疆场
罗浮山,大雪飘摇,仿佛从来都没有停歇过。
坐困罗浮山,一直紧紧盯着陈白帝南下所有过程的左飞心神震动,尤其是在三峰开启之后,他心中牢牢记住了那第四峰的模样,并且将其中的具体位置也暗暗记在了心中,这些,相信在遥远的千年之后,定然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到时候恐怕就是沧海桑田,再也看不到如今的模样了,所以哪怕只是记下一丁点的东西,对于将来,说不定都会有着不小的裨益。
而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那脱胎于无极道人的无极大阵,终于仿佛支撑到了最后的一刹那,开始不住的震颤,这一整个世界,似乎开始崩溃坍塌了,左飞的身体逐渐开始变得透明起来,他抬起手掌,想要去接住一片雪花,结果却发现那雪花完全穿过手掌,根本就没有停留。
左飞无形之中感受到了来自于千年之后的召唤的力量,身形情不自禁的就要卷入到空间激流之中,就像是那时陈白帝的年幼身体被空间疾流卷动,经脉尽断一样,眼下,似乎终于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
左飞目光有些通红,几个月的不眠不休,他所经历的一切,其实要远远比陈白帝所要面临的更多,因为他绝对不能错过后者下山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任何一个细节,都要牢牢记在心中,因为这在千年之后,在应对似乎并不久远的末日灾劫的时候,能够多上一份胜算。
事实上,这也是左飞能够出现在千年之前的神州大陆真正的原因。
毕竟他当年的转世之身,可是距离成功最为接近的时候,因为后者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将北俱芦洲的妖族全部封印住了,而且似乎还发现了另外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这消息,从无极大阵之中看到的映像能够窥探到冰山一角。
便在这个时候,陈白帝的身体终于完全开始消失了,消失在这片神州大陆之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这个空间就像是一个虫洞,四周都是一片黑暗,但是在不久之后,他在那些黑暗之中看到了无数的映像。
那似乎是千年之前与千年之后之间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在当年陈白帝与灵初彤以及天启山众人陨落之后的那一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千年,神州大陆诸多强者尽数陨落,再也没有能够拿得出的高手了,那么那段时间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左飞一时之间,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睁着血红色眼睛,想要从那些空间虫洞之中发现一些端
倪。
于是,他再次看到了一片落满大雪的荒原,就像是陈白帝所经历的下马坡一般。
——
寒冬凛冽,风声呼啸。
六角冰晶雪片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铺满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天地间一片肃杀,凄冷的北风似是有形,被逼成一股长线,横贯荒原,切割的整个雪面光滑平整,宛若泛不起涟漪的水波。
漠北平原的雪总是固执而无情的,从它落向人间的那一刻起始,便不再融化,似要亘古长久地存在下去,因而它的消失决不是自然而为,而是被温血浇融。
雪自天落,便会有战事发生。
雪落血现,这一年也不例外。
荒原上一时纷乱,有号角声此起彼伏,杀伐声阵阵不落,仿若来自九幽地狱的颤音,放眼望去,但见剑戟如林,刀矛成山,马匹奔驰来去,蹄声交织,扬起数丈高的浅淡湿气和粘稠的血雾。蹄印深一道浅一道密布在雪面上,雪坑里积满了血水,慢慢向边缘渗透下陷,终于露出下面早已被冻得结实的黄土。
一个穿着深黑色皮袍的中年男人深陷围攻。他骑在战马上,手上握着一把早已卷刃的长刀,皮袍上密布着一个个血洞,殷红的血水正从其间汩汩流出。在身周,七枝长矛左右攒刺,锋利的矛尖刺碎北风,尽数落在他周身的要害处。中年人鬓上虽已现斑白,反应却极是敏锐,每每在长矛及身时,险之又险地躲避过去,手中长刀斜刺里陡然一划,刀锋便割破血管,死伤枕藉。
然而身周的敌人非但未曾减少,反而愈积愈多,中年人渐渐力竭。突听一声“嗤”响,身下战马被一枝羽箭射中,战马吃痛,后蹄用力蹬住雪面,腾跃出去,瞬间撞翻三人,但行不过数丈,轰然倒地。
中年人翻身落马,在雪地上用力一滚,身后立刻刺来数枝长矛,矛尖钉在雪地上,撞出一团火花。中年人面色,胸膛高高起伏,剧烈喘气,他突将手中长刀掷出去,刺在一人颈间,夺路抢得一枝长矛,双臂挥动,舞的密不透风,敌人一时竟无法靠近。
但这般动作却无疑太过耗费气力,中年人感觉体内的力量在渐渐流失,心下暗暗叫苦,想着此番必定要交代在这里了。忽听一道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中年人看着身前的敌人一轰而倒,一个着上身的彪形大汉迅速靠过来。他手上执着两面盾牌,挥动间劲风呼啸,用力向下拍去,便如重锤一般,拦路者数颗头颅登时碎裂,脑浆溅了一地,碎
肉筋络挂在这大汉身上,看起来倍添狰狞。
铁中棠抬臂抹掉渗落进眼中的血水,急声道:“龙主,属下掩护你,有机会便离开。”
龙主收回长矛,苦叹一声道:“终究是力量悬殊,看今日这阵仗,邬扎罕摆明了是想将我困死,想要离开,没那么容易。”
铁中棠哼了一声,冷声道:“那我去杀了他。”
龙主摇摇头,颌下花白的胡子迎风摆动,看起来有些孱弱,他想着此前贯穿马腹的那枝羽箭,脸上一片死灰:“没机会的,邬扎罕的箭太过霸道,
没人能近得他的身,况且——”
铁中棠道:“属下不怕死。”
龙主看着又迅速围上来的敌人,突然说道:“我已经不行了,不用再管我,邬扎罕的目标是我,你或者能活着离开,有机会就带他走,有他在,龙军部落就还有继续存在的可能。”
“少主?”铁中棠浓密的眉毛突然一竖,“他一个小娃娃才来部落不过两年,您为什么要待他这么好。”
龙主怒道:“这话我若再听到第二遍,不消他们动手,我现在就杀了你。”
铁中棠神色肃然,倔强道:“属下的命是您给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您的身边。”
龙主黯然,叹息道:“罢了,一切使然,由天定论吧。”
飕——
一箭拂雪突自远处奔来,箭头锋利,尖细的像是银针,风声凛急带着哭腔,似是女人极不舒服的喊叫,龙主面色疾变,急声道:“小心。”
声音刚出,那羽箭便已至近前,漂浮在空中的六角冰晶雪花承受不住利箭带出的恐怖劲气,一瞬间碎成烟尘,但铁中棠的反应更是迅速,长久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敏锐危机直觉让他瞬时扬起手中盾牌竖在身前。
嗤——
一道沉闷的响动,利器入肉的声音。
铁中棠面色惨白一片,宽厚的嘴唇轻轻颤动着,龙主看着盾牌上的幽深黑洞和没入其中过半的羽箭,眼睛突然瞪得滚大。
铁中棠额上青筋暴跳,仰天喷出一口血雾,身形晃动几下,突然嘿嘿地笑出声,他手上用力,盾牌旋动间将那枝羽箭从中折断,艰难地喘气几声道:“邬扎罕那个王八蛋的箭——果然好厉害。”
龙主赶忙扶住他,看着腹间入肉数寸的断箭,沉声道:“邬扎罕天生神力,能开千斤弓,幸好有这面盾牌卸了九成力道,否则你现在就死了。”
铁中棠抬臂,看着颤抖的手掌,脸上闪过一丝莫名,有些茫然地道:“看样子——我们时间不多了。”
龙主看着身周的敌兵,脸上没有任何畏色,说道:“无妨,龙军不会就此消失。”
铁
中棠道:“您真的就这么相信他?”
龙主道:“两年前你我第一次见他时,我便相信了,我总在想,这个世上不该有他这样的孩子,但既然出现了,总会有些不可知的能力。”
————
飕飕——
两枝羽箭再次疾奔而来。
————
距离厮杀战场的极远处,乌军部落后方,一人端坐在群马间,神情桀骜,骄傲到了极点,身下战马乃漠北平原有名的乌驹,浑身上下黑如涂漆,无半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顶高八尺,大蹄腕儿,极擅奔跑。
“乌主神勇无敌,一箭便废了龙军部落的勇士,属下佩服。”一人谄笑说道。
马上的邬扎罕眯了眯眼,目光掠向远处,又缓缓收回,淡笑道:“龙军的铁中棠是个狠戾角色,这一箭没射死他,有点意思,只是——如此便可惜了。”
这人笑道:“杀这样的人虽然可惜,却也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邬扎罕抬眼瞧他,冷笑道:“你倒是知我。”
这人笑道:“属下长年累月呆在您的身边,自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邬扎罕道:“那么你便要清楚自己的位置,在我身边,没你说话的份。”
这人面色一变,鬓上渗出几滴汗珠,颤声道:“属下知错。”
邬扎罕从箭壶中又取出一枝羽箭,搭上弓弦,桀骜说道:“打仗这玩意就像射箭一样,不是谁都能玩的了的,一切皆有度。用力过猛,弦会断,用力太轻,射不死人,真正的擅用箭之人,要认清手上铁弓的最大张力,以求爆发出最强力量,而后结合风速,灵感。弦动,箭出,便要死人。”
话毕,邬扎罕拈箭的手松动,一道光影冲烟穿尘而出,破风声极为凛冽,身侧的这人只感觉面上一阵刺痛,便见那张被拉的极满的弓弦已收回,数不清频率的不安抖动着,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知趣地闭口不言。
“想不到龙军还有人,不过只知躲起来偷生,活着也是浪费。”邬扎罕盯着龙军部落后方的zhang篷,想着刚才无意间瞥见的那对眼睛,嘴角勾起,笑容中带着浓郁的血腥意味。
北风吹动,掀
起那zhang篷的帘子不断摆动,在上面,有一个极小的洞口。
箭洞。
一箭穿尘,竟是射在了这里。
一个少年瞪着眼睛,目光灼灼地瞧着。
————
火炉中的煤炭在燃烧,炉上搁着一只水罐,罐中沸水腾腾,氤氲的雾气徐徐冒出,在少年眼前化开,模糊了他的侧脸。zhang篷内暖意融融,可身旁的侍女若若却是小脸煞
白,她双手紧握住布裙一角,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盯着少年手上缓缓渗出的血渍,颤声问道:“少主,您——没事吧?”
少年将目光从布帘上的洞口移开,低头看着手上握着的一枝羽箭,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力量是够了,可惜准确度差点。”
侍女若若神情微惘,紧张问道:“您说什么?”
少年对她笑了笑,将炉上的水罐端到地上,炉内红红的火光映在脸上,像是手中的鲜血在蔓延。他将羽箭折断,递进炭火中,又把置在炉边夹炭的火钳去,不多一会,羽箭已成灰烬,火钳也被烧得通红。
他站起身,看着若若道:“我出去一会,你呆在这里不要动。”
“出去?”侍女若若不解地看着他,紧张提醒道,“可是外面现在正在打仗,龙主不让您出去。”
少年道:“那个人的箭很厉害,龙主挡不住,铁中棠也挡不住,我要是再不出去,他们一定都会死。”
若若问道:“那您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抽钳,在炭火中拨动几下:“我刚才接住了那枝箭,想要再出去多接几枝。”
若若脸上立刻露出畏惧的表情,眼中不由落下几滴泪珠,颤声道:“大家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总要打仗?龙主离开的时候,我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少主,我们真的都会死是吗?”
小侍女肤色有些黑,又有些瘦弱,哭起来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少年看着她细若柳枝的眉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忍不住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却发现若若年纪虽然不大,个头却比他高上太多,这一抬手竟然够不到。
少年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犹豫片刻说道:“战争,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况且变数太多,没有什么是必然的,做好现在就好。”他颠颠手上的火钳,想了想说道:“找几块碎布给我,要厚一点的。”
若若点点头,抹掉脸上的泪珠跑到zhang篷角落的箱前,从里面翻出一大块黑厚布料,递给他问道:“这样的行吗?”
少年点点头,接过去缠在手上,说道:“一会躲起来,不要让人发现了。”
若若脸色微红,突然鼓起勇气,抬起略有些粗糙的手理了理他额上散下的头发,认真说道:“少主,您要小心一点。”
少年抬眼看着她,嘴角抽搐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若若又垂下几滴眼泪,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底有些难过地想着,为什么这个叫陆青枫的少主看起来总是很孤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