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旧居和默契
旧居:
小时候住的唐楼,有一个大得不可思议的天井,我们把那八百多英尺的阶砖地,蚕蚀为自己的属地,厨房和饭厅就在那里了。虽然有点儿不起眼,灶底还有大大小小一族猫,本是在学校门口强掳回来的,但住久了,便不会再生异心,即使从天井的铁柱间溢出去外面的冷巷游荡,也会依时准确地回来。
一张红木的大台上,摊放了书本和茶,举头,没有星,四周只有软弱的霓光,看不见星,也许只是看不见,也许真的没有,到底是有还是无,我不是很清楚。
悬挂风球的前夕,总有飞蚁群盘绕着白光管,眨动木台上的斑纹。我们用塑料圆盘盛些开水,飞蚁便俯冲而下,真叫可吓死人,堕进这简单的罗网,就是如此简单。那时节,姊妹介绍我她课本上一句好句,细细琢磨,细细品味,我很喜欢何其芳的《老人》:“人生太苦了,让我们在茶里加点糖吧。”真是,就让我喝一口茶吧。但上面浮了一瓣飞蚁翼,书页上也有一双……好巧不巧的是,姊妹的书里,也有它。
后来呢?后来当然是搬了家,搬走了,迁家时那位我们生了几代的老猫却坚执不肯离开,用布袋带它到公园,还是迅即摸路回来。后来呢?后来当然更老了,忘记那天的井了,忘记当天同姊妹同读的课文了,或者,大家,一切的一切,回忆,已经死了。我呢?我当然现在沏了一杯茶,纯玫瑰花瓣的,没有加糖,也没有飞蚁翅膀。
默契
约了他和另一批不大相识的朋友见面,口头暂拟,并未作实那类,非人友不知其心。日期时间后来真的押后了,却未通知他,幸而(我以为幸而),未曾作实。
原定的日子和时间,我在街头猛然醒起,他会不会就这么呆站在约定地点呢?致电找他,人不在家,事更可疑。只恨人来人往,线索忽然中断,一切错失了的便难以弥缝。更觉得每宗交往都夹着因缘(希望是我想错)。
原来他真的如期守候,他看着人来车往。致电他家,他不在家,更可恶。事后,他怨我没有通知他改期,我笑他把未曾落实的当真,他怪我怎么不在电话留言,免他一场空候。是的,怎么想不到留言,就是在那紧要的关头想不到,想不到他会想到我会留言。于是便错过。而默契是如此美丽又难求的字眼——沉默地建立了契约。没有语言写出来,说出来,但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多么的合衬,既似一对闺蜜又似一对恋人般彼此了解对方。某夜四时多,电话猛然震起。我望着它,不知所措,它的键盘像一环眼睛望着我,我们对望,多么地希望此时此刻时间可过得很快很快,千万不要停下来。这一对望,如此星辰如此夜,定然是他。我随手拿起电话筒,听见他的声音,等在听筒那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