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梦醒惊坐起（上）
1993年9月7日星期二，恰逢白露节气。
凌晨一点三十分，安海市氮肥厂硝酸车间的倒班宿舍里，正在悠然酣睡的实习生耿志扬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摸索着在枕头边找到自己的眼镜，随手扣到脸上后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
刚睡醒的他脑袋还有些蒙圈，打了个哈欠后用力地挤了挤眼睛，适应了光线晕暗的环境后茫然看了看四周。只见狭小的房间内摆了七八张床，每张床上都有人正在酣睡之中，大大小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咦？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在家里睡大觉吗？”
耿志扬暗自吃了一惊，赶紧趿上鞋子从床上爬下来，站起身满腹疑惑地打量着周围床上睡大觉的“陌生人”们，摸着懵惺的脑袋有些迷惑不解。
“刘伽全？他不是当年氮肥厂的同事吗？”
“这个是……王师傅，那个好像是杜师傅，那一个是……郭兴文！我的天！我怎么回到了当年的氮肥厂？”
惊骇之余，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似曾相识的场景，只见对面墙上依稀贴着一张略显陈旧的beyongd乐队宣传画报，旁边还有张大美女王祖贤的半身像正在朦胧中朝着自己嫣然而笑。
这两张画报他印象极其深刻，当下难以置信道：“不会吧？我呆的地方是以前硝酸车间的倒班宿舍？”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我重生了？”
骇然之余，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左手。只见他左手腕上有一块普通的上海牌手表，黝黑表盘上的日期窗口里，此时赫然有一个7的数字。
“七号？”耿志扬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是哪一年哪个月的七号啊？”
他在晕暗中四处搜寻，试图能找到一份挂历或者月份牌，好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日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找到了悬挂在墙上的车间值班表。
他急忙凑上去定睛一看，只见上面白底黑字写着“硝酸车间1993年9月份轮岗值班表”。
“1993年9月7号！我居然重生到了这一天！”
耿志扬心头登时一震！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1993年9月7日的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硝酸车间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废热锅炉超压泄漏事故。
事故发生时，接近摄氏两百度的超压高温蒸汽硬生生撕开了废热锅炉封头管板处有质量问题的焊缝，猛然冲出来瞬间吞没了整个车间，使其变成了人间阿鼻炼狱。设在二楼氨氧化操作室里的三位值班人员根本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温气流迎面席卷而来！
最终，三人无一幸免……
而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半。
也就是说，距离事故发生最多还有十五分钟。
当年亲历的那场惨烈事故曾经在耿志扬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几十年后，已然成为化工行业小有名气的工程设计专家的他，在提及这一事故的时候，依然记忆犹新。
很多次他都在幻想，如果自己能回到当时那个年代，一定会全力以赴去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尤其是当他弄清楚事故发生的原因后，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更加的强烈，以至于多次在梦中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
如今天随人愿，他真的回到了事故发生前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也要竭尽全力把事故扼杀在摇篮之中！
主意既定，耿志扬当即打开房门，猛地一头冲出了倒班宿舍。
仅仅用了两分钟时间，他便喘着粗气一路疾奔赶到了氨氧化厂房。进了厂房后，他顾不得上楼，先手脚并用攀爬上废热锅炉的操作平台，分别瞅了眼监测废锅壳程和排气总管压力的两块就地压力表，以确定设备内部的压力是否已经失控。
废锅内部压力表显示的设备压力还在正常范围内，但耿志扬很清楚它已经处于故障状态，给出的数据并不可信。
而此刻的排气总管压力表则显示，废锅副产蒸汽压力已经接近一点一兆帕，超过设计压力的百分之二十还要多。这个超高压力值才是导致今天泄漏事故发生的最根本原因。
根据耿志扬的记忆，这台废热锅炉在加工制造时封头管板处留下了固有的焊接缺陷。一个封头有加工缺陷的设备长时间承受着超出百分之二十还要多的压力……
泄漏事故的发生，就在须臾之间。
关闭设备已经来不及了，对于一个化工装置来说，短短的十五分钟时间是根本来不及停车的。
人命关天，如今之计，只能是先救人再说了。
耿志扬惊叫一声，转身飞也似地跳下操作平台，沿着楼梯一路向上狂奔，朝着二楼操作室猛地冲了过去。
此刻的氨氧化厂房二楼操作室内，当班班长尚秀娟正跟另外两个值班工人一起盯着操作台上氧化炉温度的变化，随时通过阀门的开度来调整着原料氨气和空气的进入量。
“氧化炉的温度有点低啊。”尚秀娟转头吩咐道：“小陈，继续加大氨气流量。”
“是，班长！”小陈正要转动阀门的手轮来增大氨气的流量，耿志扬却突然一把推开门冲进来大喊道：“快！底下废热锅炉压力失控了，大家赶紧撤吧！”
“啊！？”半夜三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还对着他们大喊大叫。操作室里的三个人着实吓了一大跳，一个个惊惧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不速之客。
尚秀娟等人很快辨认出悍然闯进来的家伙是来到车间还不到两个月的实习生耿志扬。
真是笑话，一个刚上了几天班的实习生哪里会懂得什么废热锅炉超压？
她秀眉一皱道：“小耿，你发的什么疯啊？”
“我没发疯！”耿志扬急急解释道：“真是废热锅炉超压了！我刚才专门去看了眼就地压力表，压力已经到了十一公斤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晚了！”
一个实习生半夜里不睡觉，居然主动跑到车间来查看废热锅炉是否超压。这事说起来邪门得很，尚秀娟等人哪里肯信。
不过废热锅炉一旦压力失控是会导致爆锅泄漏的，那可不是个小事，而且还会直接危及到操作室里人员的安全！
事关自己的性命，谁也不敢大意。小陈和另外一个值班工人下意识地看向了带班长尚秀娟。
一个实习生的话怎么当的了真？尚秀娟坚持认为耿志扬是睡迷糊了来车间里瞎胡闹，冷着脸呵斥道：“小耿，你睡莽撞了吧？废锅压力很正常，没有超标。赶紧回去睡觉吧，别在这儿闹腾！”
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跑过来救他们的命，这些人居然把好心当了驴肝肺根本不相信他。
耿志扬急的几乎要抓狂，声嘶力竭般喊道：“我没有骗你们！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