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舆论风波（六）
韩乐乐穿好衣服去后院，诺诺已经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他站在雪人前相面了好久，也没瞧出来上面插满的树枝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我堆得好不好？”团子问。
韩乐乐干笑：“非常好……”
沈忻蹲在地上，用雪攥了很多小球，落成一小叠，尚看不出个轮廓。
“小婶婶。”诺诺拉韩乐乐手，带着的小手套已然全被雪水浸湿了，韩乐乐感觉手心一阵凉，“你过来帮我堆。”
韩乐乐打量了片刻糯米团子的四不像，嫌弃道：“上下两个球的雪人有什么好玩的，你看我给你堆一个。”
诺诺“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韩乐乐转去美院后，虽然主修插画，但其他课程也多有涉猎，再者他本身就捏娃娃，塑形的水平可见一斑。
他手套也没带，拿着诺诺的塑料玩具铲就开始铲雪。先堆了个高高的椭圆形底座，又在椭圆形的一边堆了长方形的一堆，之后大小雪铲上下翻飞。
雪人肉眼可见地成型。
完成最后一铲，韩乐乐直起身嘚瑟道：“看看我堆的，这才叫雪人！”
诺诺和沈忻同时看过去。
“……”
始终罩着层阴郁之气的沈忻喃喃道：“乐宝儿……你这堆的是个啥？”
韩乐乐惊讶：“看不出来么？”
沈忻嘴角抽抽：“……不是，但，这不是‘雪人’啊。”
韩乐乐理直气壮：“谁规定的‘雪人’一定得是‘人’？物品不行么？”
沈忻：“可你这物……”
韩乐乐拽气道：“艺术源于生活，我堆的这个人人都得用，谁也离不了，多么附有生活气息。”
“是挺有生活气息的，就是这气息有点浓，有味……”
“什么味？”韩乐乐嗅鼻子。
沈忻闭嘴了，一言难尽看着乐宝儿堆的马桶雪人，还是个自动冲屁屁的电动马桶圈的马桶雪人，而他方才所说的味，正以螺旋形的姿态盘踞在马桶正中间。
挺大一坨。
上面那颗玉米粒让人想不脑补都难……
你说什么味？
沈忻在心里翻白眼。
诺诺被他小婶婶的‘雪人’惊呆了，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小婶婶……你忘了给马桶通水管，上完便便不冲水，屋里就没法呆了。”
韩乐乐：“可以呆在屋外面。”
糯米团子：……
韩乐乐自鸣得意欣赏了一番自己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伟大作品，笑嘻嘻地从兜里捞出手机，一顿拍照，发给了沈默。
沈默在陪客人，没回他。
欣赏完自己的，韩乐乐扭去看另外两人堆了个啥。
诺诺的是一整排的糖葫芦串，各个插着树枝张牙舞爪的，其中一个还顶了根胡萝卜，不知道是不是从厨房拿来的。
沈忻堆了一只鸡和……一盆挂在秧上的小圆球？
形状只能看个囫囵。
韩乐乐问：“你这是？小鸡与它的秧苗？”
沈忻恹恹的：“不啊。我堆的是公鸡吃西红柿。”
韩乐乐觉得他的想法还挺逗，说：“有创意。”
年轻人的熟络有时只在几句话间，马桶雪人拉近的距离，让两个年龄相仿的男生感到不再那么陌生。沈忻沉着脸，闷道：“不是创意，我只是在纪念我逝去的友情。”
沈忻脸上的表情太过悲切，以至于韩乐乐想拍拍他的肩膀劝他节哀顺变。
“我今天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闷闷不乐的。”韩乐乐问，“和朋友吵架啦？”
沈忻黯然神伤地说：“不是吵架，他和我绝交了……”
韩乐乐讶然：“如此严重？因为什么？”
沈忻嘴唇向内瘪着，看向韩乐乐。
韩乐乐从他湿润的眼眸里瞧出一丝欲哭无泪。
沈忻说：“我俩读的是农业科技大。我朋友这学期有门课要养殖公鸡，他怕鸡冬天在外面冻死，就把它挪到了大棚里。结果鸡把大棚中种在盆里的小番茄啄烂了，我一气之下就把鸡炖了。”
韩乐乐哑口无言。
沈忻说：“我炖好鸡叫他来吃，才发现鸡是他养的，鸡熟了，他期末挂了。”
韩乐乐：“？？？”
沈忻丧声道：“之后，他就和我绝交了。”
韩乐乐无言以对，他问：“你不知道他这学期养鸡了。”
沈忻眉毛都快耷拉地上了：“知道。”
韩乐乐：“……”
“要是这样。”韩乐乐斟酌着词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番茄就把朋友考试的鸡炖了呢。”
沈忻哭丧：“那盆小番茄是我的期末成绩，鸡啄烂了，我也挂科了。”
韩乐乐：“……”
沈忻又补充道：“他没告诉我他把鸡挪大棚里了。学校里到处是动物和种的菜，我当时也没想到会是我朋友的鸡，所以……就给炖了。”
韩乐乐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学农人原来这么惨的？
但是很想笑是怎么肥事……
韩乐乐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没事。”韩乐乐咳嗽两声，压下嗓子眼里的笑意，“挂科可以重修，友谊可以修复。”
这话好像并没有给到沈忻多少安慰：“重修要看运气，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好几次了。”
韩乐乐：“？？？”
沈忻说：“上学期实验考试，我俩和别人一组，我们组的油菜花被风吹折了，没有成绩。”
“还有一次我俩去南方友校做半年交换生，那学期种菌子。菌子用完后我们拿来炒着吃，结果我没炒熟，一宿舍的人都进了医院，我朋友差点拉到脱水。”
“系里学长养的猪，因他有事，托我俩照顾几天。结果我一时疏忽，猪让食堂给宰了。连累我朋友也被学长数落一顿。”
“我有一回笼子没关严，让实验用的兔子跑了，等我俩找到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干锅兔……实验成绩又没了……”
“还有……”
沈忻可能有太多的槽吐不出来，憋坏了，逮着韩乐乐絮絮叨叨好半天。
韩乐乐徘徊在笑与不笑的边缘，脸忍成了猪肝色。
他很想说，学农这个专业可能与你八字不合。
临近中午，老管家过来叫几人回屋吃饭。
雪后的天气比下雪时更加寒冷。
韩乐乐年轻身体壮，再加上玩起来热，他便把短款羽绒服拉开了拉链。前襟毛衣上、矮帮的男士雪地靴沿上挂满了雪渣。屋里屋外温差较大，进门几分钟内，身上的雪开始融化，湿湿潮潮的一片。
沈默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把人拉到身前，用干毛巾扫掉他身上未化的雪花，说：“先回屋换衣服，头上又是汗又是雪的……手这么凉，刚刚怎么没带手套？”
轻言轻语的教训并未带来什么实质性的责骂，韩乐乐不以为然夺过毛巾胡乱摸了把脸。
他说：“不洗了，下午还要玩呢。”
沈默还想说他，但三叔和三婶要起身告辞，沈默只好住了口。
沈忻欲言又止，看向韩乐乐，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垂下头，丧丧的准备和父母回家。
这一微小的动作被沈默余光瞥扫见了。
沈默说：“正好到点了，三叔三婶吃完饭再走吧。沈忻下午若是没别的安排，不如留下来玩。天黑了再回去，或是住下来。”
沈忻豁然抬头，表情惊喜。
他性格不懦弱，但也不外向，是安安静静的一种。跟熟人面前会调笑打闹，到了不常来的地方或是关系一般的人面前，就显得拘谨，不善言语，经常将心里想的憋着，不表达出来。
沈默点破他的心思，他内心还起了一阵雀跃。
三叔三婶起先没说话，沈忻叫了一声妈。
夫妻俩都没有野心，和主家关系一向和睦，谈不上攀附不攀附。三婶看了眼脸上就差挂个“我想留下”牌子的沈忻，宠儿子道：“那沈忻下午留下来，我和他爸吃完饭就回去了。”
沈默：“好。”
中午客留，因而菜很丰盛。
韩乐乐开始还矜持着细嚼慢咽，吃到后面，可能是吃开心了，也可能是菜做得太美味，人便开始变形，不仅自己吃，还给身边伸不开胳膊腿的沈忻碗里夹。
一边夹还一边叨叨：“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也不错。”
奈何沈忻只有一张嘴，又没有韩乐乐一嘴两用的功能，碗里堆了个小山，眼瞅着要往下掉。
小孩都爱起哄，诺诺见小婶婶吃得欢，他也小筷子翻飞，和韩乐乐抢食。
沈老爷常年养成的气度，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整顿饭他一句话没说，吃菜也只吃跟前的两盘，但全程他扫向韩乐乐眼神中都裹了一层难以觉察的柔色。
饭后喝了杯茶，三叔三婶就走了。
沈老爷子要午休，糯米团子也被他强行拖回去休息。
韩乐乐带着沈忻回了他和沈默住的小院，沈默去招呼下午来拜年的亲戚。
一顿饭的功夫，身上已经干了，只有鞋里还潮着。
韩乐乐掏出双新的棉拖鞋递给沈忻：“鞋放暖气边烤烤，一会儿就干了。”
两人住的小院，虽说叫小院，也可以说是带个院子的套间。沈忻不好到处乱看，便把目光投向了客厅一角的展架上，上面摆着很多乐小默的娃娃和其他一些手办。一侧顺延的红木桌面上有几个未拆袋的大小福袋。
沈忻拿起一个又放下。
韩乐乐进里屋浴室把脚擦干，又拿了条没用过的干毛巾，对沈忻说：“你脚湿么？擦擦。”
在别人家脱鞋又脱袜子，沈忻踌躇片刻，还是算了，他鞋里没湿多少，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干了，又不冷，就拒绝了。
沈忻一直站在展架前没挪窝。
韩乐乐去放零食的地方摸存粮，扫了他一眼说：“那都是沈默拿过来的，我俩住的公寓里摆不下了。”
市内公寓其实面积不小，韩乐乐工作台上的展示架已经摆满了。除了乐小默三大系列和太空外，还有他单独捏的大娃和收集的喜欢的手办。
原本他想拿到西井街的手办博物馆里，但目前博物馆里也没地方了，他亲手捏的、合作方的、娃友的优秀作品，林林总总摆满了展架。
再者，沈默说想在他常待或不常待的地方随时能看到这些娃娃，就把家里摆不下的，拿到了办公室和老宅小院。
“乐宝儿，你捏了好多娃娃，为啥不拿出来卖呢？”沈忻凑近逐个看过去，问：“我朋友知道你是我嫂子后，总跑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出新品。”
韩乐乐第一次被沈家同辈叫嫂子，掏薯片的手一顿，嘴角不由自的往上翘。
他说：“没有灵感，架子上那些都组不成系列。全是照着我和沈默平日里生活做的，没有主题。”
“日常生活不就是主题。”沈忻说，“你不知道娃友圈里有多少人在磕你和沈默哥的cp。”
韩乐乐感觉耳尖有点热，说：“还是不要了，怪羞人的。”
夫夫俩的生活日常，怎么说也算是隐私，堂而皇之展示给外人，韩乐乐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沈忻没强求：“乐宝儿喜欢就好。”
沈忻张口闭口叫他乐宝儿，韩乐乐心有疑问，道：“你……不会也是我的粉丝吧？”
沈忻的脸腾一下红了。
韩乐乐仿佛看见他的头顶在向上飘白色的雾气。
“冰箱里只有橙汁，行吗？”韩乐乐招呼他过来坐。
沈忻说：“我都行。”
一步三回头地往过挪脚。
刚吃过午饭，两人也不是特别想吃零食，一人捧了一袋薯片，懒散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电影。
沈忻一而再再而三朝架子上瞄，好半响壮着胆子冲韩乐乐说：“乐宝儿……你能帮我个忙么？”
韩乐乐：“什么忙？”
沈忻吸了口气，把怀里的薯片扔回桌上，侧身双手撑着沙发，眼睛亮晶晶地说：“你愿意为我挽回友谊的小船出一份力么？”
韩乐乐下意识身子向后倾了倾，“……你要干嘛？”
沈忻伸出两根手指：“我朋友很喜欢你的娃娃，我想要架子上的乐小默和福袋。”
韩乐乐：“……”
他支吾了一下，福袋还好，原本是拿回来给诺诺拆着玩的。至于娃娃，他不是不想给，只不过沈默……
明天过年，倒也不必非得起床。
韩乐乐咬了咬后槽牙，笑着说：“福袋你随便拿，娃娃喜欢哪个，你自己挑。”
沈忻欢呼一声，把自己火箭发射到娃柜前，刷啦一把将桌子上的福袋都卷走了，一个不剩。
“谢谢乐宝儿。”他说。
韩乐乐：“…………”
“娃娃我能要那套乐器么？”沈忻在试探的边缘疯狂迈腿。
韩乐乐二话不说答应：“乐小默三个系列你随便拿，那几个不是我捏的，是代工厂送来的样品。”
“样品也行。”沈忻高兴说，“我可能身上有霉运debuff，不仅台面上摸到的都是娃友口中的雷，就连app上盲买的也是雷。我朋友还让我找你开开光，借点运势。”
韩乐乐哭笑不得：“你找我也没用，我本身就是个抽奖绝缘体。”
沈忻不信。
打开潮玩乐购app，沈忻调出几张图，说：“我经常怀疑自己的审美有问题，乌拉拉里的小骷髅多可爱，我就很喜欢，可网上都说这是雷，丑。我没觉得，给你看……”
沈忻又打开照片，伸到韩乐乐眼皮底下。
韩乐乐垂眸看过去，照片拍的是一组小骷髅配的场景图。
亚克力盒中间是个画着十字的棺材板，敞开半边，里面躺着个木乃伊。一群小骷髅围成一圈，其中有三个在奏乐，一个穿着兜帽举着镰刀的小死神，一个扭成八道弯的小呐喊。
背景是教堂，还有个长胡子老头在祷告。
很漂亮。（注）
韩乐乐问：“你搞的？”
沈忻：“是啊，可爱不？”
韩乐乐诚恳道：“真的很好看。”
“但娃友群里的人都说小骷髅是雷，潮玩乐购上，二手未拆盒的才卖10块钱，不如去买别的。”沈忻又蔫了。
韩乐乐觉得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喜欢就好，话还没说出口，沈忻又翻出几张照片，说：“还有这些，我都觉得挺好看的，但也都是雷。”
“这几个都是热款，我不喜欢。未拆盒的溢价已经翻倍了，我们系里有人在倒腾盲盒，专门去台面上摸热款，然后放到潮玩乐购交易区卖出去赚差价。”
在美术街，韩乐乐见过黄牛，没想到还有学生在干这个事，他问：“能赚到钱么？去台面摸也不一定都是热款吧？”
沈忻说：“他们摸的多了，有手感，而且趁着店员不注意，他们会偷偷把盒子叩开一些缝，能看见里面的卡片。大概率是热款，再转手卖出去，我同学靠着倒卖盲盒，给自己换了一部最新款的万元机。他还不是专业干这个的。我听他说，现在职业倒盒的，都已经走上发家致富之旅了，他们专摸隐藏款。”
韩乐乐愕然。
“不过。”沈忻又说，“我很纳闷，一个系列12款，怎么就那么巧，大家都只喜欢那一两款，其他的就真的无人问津？所以我常常陷于自我怀疑中，我的审美可能有问题。”
两人的对话若是沈默听了，他几个呼吸之间就能挖出里面的脉络。
韩乐乐不想动脑子，拍了拍沈忻的肩膀：“其他ip我管不着，乐小默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做主，你有想要的上我这来拿。”
沈忻立马道：“柜子里的鬼屋和农场我可以都带走么？”又腼腆地加了一句，“那些日常我就不奢望了。”
韩乐乐：………………
两个大男生抱着手机聊了一下午的娃娃。
天将黑时，三婶给沈忻拨了个电话，问他几点回去。
冬日天短，雪天又路滑，沈忻没留下吃晚饭。韩乐乐把零食箱倒空了给沈忻装娃娃，沈忻心满意足地搭着司机的车满载而归。
晚上就寝。
韩乐乐窝在沈默怀里吧啦吧啦和他说下午他和沈忻干了什么，可高兴了。
沈忻对他的接受，给了韩乐乐很大的宽慰。
韩乐乐总说自己不在意，但终归是沈默的家人，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