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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魂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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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还是拿之前常用的那柄弓弩吗?”

    轻柔女声唤醒宁浮蒻的思绪,睫羽微颤,眼睑一敛一睁,她彻底回神。

    明明前一刻还是魂魄离体的形态悬浮在半空中,此时已然有了魂归肉身的实感。

    殿内昏沉,视线所及之处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纱帐。

    有淅淅沥沥的碎雨声,落在屋脊上,顺着檐隙往下,滴答滴答,似串衔均匀的珠链坠地。

    宁浮蒻偏头看向女声的发出者。

    是个熟面孔——奁月,她的贴身婢女,隐藏最深的背叛者。

    察觉到宁浮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奁月不由心生悸意,直觉不太妙。

    故而她又小心翼翼地重复问了一遍:“要不换一把?之前您说那柄手感不佳,奴婢正要派人送去内务局调试呢。”

    宁浮蒻没有应声,依旧在看奁月。

    看她这张可怜又无辜的脸,眉眼清纯神态柔和,哪里有半点叛徒该有的可恶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陪伴了十数年的贴心婢子,捅了宁浮蒻最重的一刀。

    死过一次后,宁浮蒻的性子像湮灭的灰烬,炙热火星埋在厚土下,沉静、平稳、蓄势待发。

    “拿弓弩干什么?”她问奁月。

    实在是有些精神恍惚,宁浮蒻还没太弄清现状。

    奁月闻言,神色古怪地瞧她一眼,“殿下不是要射杀了漆如隽吗?”

    “射杀漆如隽?”

    宁浮蒻皱眉,回忆被这个名字唤醒,尘封已久的往事尽数扑面而至,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时间过去太久,都忘记自己因何要射杀漆如隽了。

    左不过就那一个原因——宁浮蒻认为漆如隽是个罪该万死的叛徒。

    他最先背叛她,虽说良禽择木而栖,可她无法容忍。

    漆如隽是全天底下最不能背刺她的人!

    一口气怄了十二年,从十六岁至二十八岁,宁浮蒻到死都没原谅这个人。

    但最后千里迢迢回京来为她收尸的也只剩他。

    只剩这一个早就同她闹得势如水火不共戴天的漆如隽。

    思及此,宁浮蒻笑了下,“行啊,换一把。”

    她语气疏冷,听的奁月不禁后背生寒:殿下怎么突然就变得奇奇怪怪,恍如莫名地换了个人。

    宁浮蒻见她不动,又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去拿啊,你不是最想看到漆如隽死在我手上吗?为什么犹豫?”

    奁月头皮一紧,急忙按下心底情绪,顾不得多说什么,也来不及去思考她话中深意,转身就去偏殿取弓弩了。

    等脚步声稍远,宁浮蒻才抬手掐了掐眉心。

    长吁一口气,她回过味来,清楚自己这是重生了。

    即便向来不信奉神鬼道佛,却也耳闻过此类之事,她现在的情况就是死而复生。

    不过是复生在多年之前。

    就是不知道今夕何夕?

    还有那些算计她、利用她的贱人们如今都在哪儿呢?

    宁浮蒻急于确定年月,却也心知奁月这丫头是个脑子灵活的,若横冲直撞地问出来,定会引得她心生怀疑。

    自然是要手刃叛徒,但不能打草惊蛇。

    得想个法子,让奁月顺理成章地丢了命。

    她是谢家人,死的太便宜,宁浮蒻不高兴;死的太草率,谢家那边不好糊弄。

    毕竟宁浮蒻都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好几年了,一朝丧命,必有蹊跷。

    思索不过须臾,那头奁月就拿着一柄精巧的女式连弩走了过来,“殿下,这柄行吗?”

    把弓弩递到宁浮蒻的手边,奁月又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她。

    宁浮蒻接过弓弩,表情未变,探不出喜怒。

    她的长相不似宫里其他公主那般妍丽娇媚,许是因着双生胎,宁浮蒻的这张脸隐有四分男相。

    眉浓且细长,眼角勾出锋利弧度,瞳仁如墨,挺鼻薄唇,不笑时面带霜寒,无端挟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威压和肃杀。

    幸而她平日爱笑。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那点不好惹的意味褪了个干净,独余温软柔和。

    但其实宁浮蒻根本不喜欢笑脸迎人,可没办法,她必须得乖巧可人。

    本身地位尴尬,又所求太多,若还虎着一张脸,谁见了能喜欢?

    特别是在皇帝面前,宁浮蒻从不会让自己嘴角落下。

    她习惯了曲意逢迎,最会审时度势,也知道自己能借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双胎哥哥去发挥出这张脸最大的作用。

    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宫内谁人不知宁浮蒻的贪念和欲望?

    可惜就可惜在,她只是一个公主。

    上辈子的宁浮蒻太蠢,画地为牢自我禁锢。

    她想要权势、渴求地位,出发点却唏嘘地落在了她母亲谢淳妃的身上。

    为了改变谢淳妃心中对她的看法,想证明自己不输任何皇子,包括她的哥哥宁唯安。

    这一切都错了。

    贪权,只因为想要权力。

    求势,也只是为了地位。

    如今上天给了宁浮蒻第二次机会,前世种种,便都化为不堪回首的旧罪。

    她以死抵罪。

    再来一遭,怎么都算不上大逆不道了吧。

    “漆如隽呢?”

    指腹摩挲着弓弩的悬刀,宁浮蒻垂眸瞥着卡在箭匣中的短箭。

    奁月太懂她了,适才的不对劲被压在心底,转身去拿弓弩时就回过味来,品出宁浮蒻早就消了气。

    短箭纵然会贯穿漆如隽,但不会真的令他死去,受点皮外伤,宁浮蒻就更解气了。

    奁月心知肚明现在的宁浮蒻对漆如隽还残存了一些多年情谊,嘴巴上喊得凶,却没有真想把人给置之死地。

    这般玲珑剔透。

    若搁以前,宁浮蒻肯定不计较,只会觉得奁月和自己心有灵犀。

    但眼下,宁浮蒻好不容易才浇熄的怒火有了重燃的趋势。

    奁月的视线移向殿门外,正欲开口,宁浮蒻捏着弓弩的手臂就抬起来对准了她。

    “殿,殿下?是弓弩不合心意吗?奴婢这就去重新换一柄。”

    奁月心中一惊,好歹没有失态,也瞬间反应过来,宁浮蒻举着弓弩大约只是想吓吓她。

    所以她也仅仅慌乱一瞬,便跟着抬手想把弓弩接过来。

    宁浮蒻将手臂微斜,避开了她伸过来的动作,手指贴着锲销,只要轻轻一按,就会有一支短箭被射向奁月。

    绷紧的弦剐蹭在弩身上,细微又刺耳的牵机声缓慢引出,宁浮蒻控制着力度,没有让短箭轻易射出。

    “你在害怕?”

    她勾唇轻笑,把弓弩正正好地对准于奁月的心脏处。

    奁月的脸色逐渐泛白,已分不清宁浮蒻到底是在作弄她,还是真的要用弓弩射死她

    “没有,殿下不会伤奴婢。”

    她抬眸,注视着宁浮蒻,神情坦然满目无畏。

    宁浮蒻嗤笑一声。

    旋即用指腹重压下锲销,‘喀哒’一声,有一支短羽被弩弦推了出去,径直飞向奁月。

    两人站的及近,躲也来不及,奁月也未曾想躲,直面着那支来势汹汹的短箭。

    她太过镇定,若非宁浮蒻心中有数,还真要被骗过去了。

    又是这副无辜单纯的样子,半阖着眼皮,不闪不躲,极为笃定宁浮蒻和她之间有着超越主仆、近乎姊妹的情分。

    短箭擦过奁月的臂边,带起一阵厉风,狠狠钉入了后面的墙中。

    宁浮蒻被气的想冷笑。

    这个贱人,欺骗她多年信任,背叛她时毫不犹豫,不就是仗着宁浮蒻缺爱吗?

    “滚。”手臂落下,宁浮蒻冷冷开口:“叫漆如隽进来。”

    奁月吞咽了两下喉咙,总算松了口气,也不晓得哪里惹怒了这位主子,竟连她都逃不过被牵连置气。

    出了殿,外头的春雨小了些。

    但天幕上仍堆积着厚厚阴云,昭示着不久后将还有一场大雨。

    跪在院子里的那道身影着绛色内官监掌印服制,细密雨水沿着黑色冠帽往下,润湿了那两条垂在耳侧的纮带,像收紧的翅羽,沾了水就显得狼狈。

    “漆掌印,殿下召你入内。”

    奁月立在廊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丁点才死里逃生的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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