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三十七)
一息尚存,由来何处?
妺坦顺着那条忽然出现在鱼寒生识海中将天空映照清晰的河水前行,如镜般的水面像一幅画卷似的定格着她的一生。
从尾到头,从死亡到出世,是她妺坦,而非鱼寒生的一生。
大约每个人一生的际遇都能分作好几个阶段,如今看来却不过浮光掠影一般。
当走到她作为海念以侍女的身份陪伴在海无涯身边那个阶段时,妺坦仍没忍住停了下来。
画卷之中,两人无需言语,心领神会,始终留了那一层没捅破的纸。仿佛这样彼此隐瞒,就能永远留住当下的和平。
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妺坦加快了步伐,走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那段岁月,在父君严厉不失慈爱的提点中,在母后温柔如水的包容中,她与兄长你追我赶地比较修行的速度,也在暇余时上天入地地闯祸。更还有,少时懵懂的悸动。
甚至很多早已遗忘的记忆,她都在这条长河中找到了解答。
而有关她降世的答案,也在长河的尽头处显现了。
原来当年,父君以天地间第一朵曼珠沙华的净郁之气为她填补了干涸的生机。她固然得以重获新生,可黄泉却一夕凋零了。
妺坦从河面展示的记忆回过神,看到河岸之上出现了一朵红花。
有三位老者出现,将之围绕。
其中一位灰发老人,似乎正是那日在黄泉奈何桥上将幡旗交给鱼寒生的钓鱼老人,只听他问道:“可能测算出府君降世之日?”
另一位老和尚掐指一算,神色一凛:“老衲测算得知,府君寄身之地不日便要为人取去了!”
钓鱼老人惊道:“府君应命化形,何人敢夺其寄身之地?竟不怕担上祸害三界之罪?”
老和尚皱眉掐算,冷汗淋漓:“老衲老衲测算不出!”
两人丧气之际,另一位更显沉稳威严的白衣老者开口道:“看来,府君还有一段尘缘待了。你我先静待千年罢!届时,自有我等用武之地!”
言罢,三人消失。
几日后,曼珠沙华果落他手。
在它被摘下的那一瞬间,所有景象都褪去了颜色,妺坦感到一种由内到外无法摆脱的冷。
可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将她包裹住了。
她抬眼,越过天空,看到那位仙门尊者正将体内的神族之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鱼寒生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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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瀛皱紧了眉,胸口和指骨处金光大盛,金色的灵力从中不断进入鱼寒生的丹田之处。
可他固然身负神族之力,却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更何况不久前才为了恢复原身而耗费了大把的灵力。
不多时,随着灵力的外送,那光迹逐渐黯淡,最终彻底失了颜色。
九瀛收了手,虚弱地撑着床铺。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氤氲了双眸。
他看着面前的鱼寒生,胸前伤口已被成功修复。虽仍紧闭着眼,面色却好了许多。
到底不放心,九瀛抓过鱼寒生垂落床边的手,触摸到了鼓动的脉搏。
没忍住轻轻牵了下嘴角,九瀛撑着身子下床,一步步走到院门前给他们开了门。
“仙人!大仙!寒生她怎么样了?”老师叔一看见他便上前拽住他的手臂。
九瀛有气无力道:“她没事了。”
此话一处,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当即跑进屋去察看鱼寒生的情况。
九瀛叫住凤代卿:“女皇留步。”
凤代卿便与担心九瀛还有吩咐的老师叔一道留在了原地。
九瀛看了看凤代卿道:“还请女皇送我离开。”
凤代卿颔首,转身去做安排。
老师叔静静等着这位越发苍白虚弱的仙尊,知道他还有话要嘱咐。
九瀛道:“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老师叔心下诧异,却听他道:“去吧,去看看她吧。”
她会希望醒来时可以看到你们的。
九瀛掩下这后半句,离开了。
老师叔唤住他:“仙人施恩不留名,日后我们要如何报答于你?”
师徒之间,谈何回报?所以:“我不求她的回报。”
鱼寒生睁开眼就看到床前一道道关切的目光。
“师妹你醒了!”
“鱼姐姐!”
鱼寒生看着这将她视线占满的人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师妹,你感觉怎么样?”
闻言,鱼寒生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胸口被刺穿那一刻的痛苦叫她记忆犹新。她探手试探般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轻呼出一口气道:“没事了。”
不仅伤口恢复原貌,甚至周身上下好似有一股暖流流过,令她熨帖不已。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我们?”鱼寒生问道。
按理来说,蜘蛛女将她解决以后,势必也不会轻易放过老师叔他们。可怎么自己不仅没死成,这些人也都安稳无虞地站在自己面前?
“蜘蛛女呢?女儿国怎么样了?可有其他人受伤?”
鱼寒生一连问出好多问题。
妙问一一解答道:“蜘蛛女死了,女儿国没事,我们也都没事!”
“那是谁救了我们?”
在她的知觉还未彻底消散时,她能感到有人扶住了她。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妙问看了眼老师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凤代卿从屋外走进道:“女儿国先皇曾留下一枚救命的丹药,今日派上了用场。至于那蜘蛛女,本就是强弩之末,也为我们所斩杀了。”
“原来如此。”鱼寒生不疑有他,起身靠在床沿处,又问道:“易风流人呢?”
凤代卿道:“我已经送他离开了。”
鱼寒生心下奇怪:“不告而别?倒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妙问便道:“许是家中临时有事也未可知。”
一时想不明白,鱼寒生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说法了。
她看向凤代卿:“陛下可知这些卧底潜藏于女儿国究竟所为何事?”
那蜘蛛女一行人既不是出自仙门,显然也不是出自魔族,那就只能是妖族之人。
今日她杀了妖族之人,似乎还毁掉了他们一项重大的计划。不知此后会不会迎来他们的报复。若果真如此,届时,老师叔他们又要于何处安身?
凤代卿不无可惜道:“朕本想将余下刺客严刑拷打,以期得知他们的真实目的。谁知竟都自杀而亡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但近段时间以来,国内却屡有失踪事件发生。朕怀疑与这些潜伏在女儿国的刺客有关。”
失踪?还失踪的都是女人?
莫非,妖族企图占领女儿国,是为了将国中之人全部投入到半月门之中?
毕竟据她所知,半月门一事,乃是由容祭和海无涯合力谋划。即便如今海无涯已从妖族皇室除名,半月门之事未必就没有妖族的一份。
思及此,顾忌到老师叔等人的安全,鱼寒生趁着众人都在,便道:“眼下我破坏了这些人的计划,只怕到时有人会向我寻仇。不过我背靠栖山,他们未必能将我怎样。只是师叔和众位师兄弟们,不如就留在女儿国,等我为你们寻到安全的去处,再来接你们?”
这话一出,凤代卿眼中闪过喜色:“鱼姑娘说得对,未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朕会关闭所有进出女儿国的通道。如今,鱼姑娘是女儿国的恩人,别说叫众位师傅们在此呆一段时间,便是叫我倾举国之力保护他们的安全也不为过!”
说着,她看向了妙问,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可妙问却道:“师妹与陛下不必为我们操心,师叔与我早已寻到了合适的去处了。”
“合适的去处?”鱼寒生看了看老师叔:“不知是何处?”
难道是回秋音寺?
鱼寒生难受地抓了下杯子,在想如果他们真要回秋音寺,自己该如何告诉他们老师傅等人身死之事。
老师叔道:“苦行三年途中,我们有幸遇到一位得道高僧。他告诉我们黄泉中黄泉寺下聚集鬼魂无数,正需要僧人去为他们超度。我们本欲即刻前往,谁知他却向我们指了平孟的方向,告诉我们这里还有一件事情待了。”
说到这,老师叔看了眼妙问,“我看如今此案已了,也该是我们上路的时候了。”
超度鬼魂?
不知这些要被超度的鬼魂中,可有老师傅他们?
若老师傅他们的鬼魂在黄泉,应当也会欣喜于秋音寺的僧人可以为他们超度吧?
想到这,鱼寒生决定护送他们去黄泉。
届时,若真遇见寻仇之人,她不是还有海族这张底牌没用吗?
下定了决心,便只要一心为即将到来的行动做好准备了。鱼寒生道:“既如此,待我身体恢复,我们再一道前去黄泉。”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便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妙问和凤代卿。
妙问只沉着张脸,凤代卿却是难掩失望之色。
大约也感受到了众人目光,妙问起身,向凤代卿道:“陛下,我们去将这身衣服换下来吧。”
凤代卿默了默,终究点下了头。
两人一道出去,鱼寒生与老师叔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不久后,众人以鱼寒生需要休息为由离开。
鱼寒生在这空隙间问起两位好友:“柳玉,你还好吗?”
忍了这么久,就是怕打扰了鱼寒生,眼下终于可以放肆地大叫出声,柳玉一点也没错过这个机会:“圣女!!!!!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都想好容祭那家伙能给我的一百种死法了!”
鱼寒生轻笑了声,在识海中问起那个沉睡了三个多月的人:“妺坦,你终于醒了。”
妺坦也笑:“你陷入危机之境,我怎能不助你一臂之力。”
“又劳你动神,那你还要继续休息吗?”
“不了,我想陪着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