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十九)
翌日。
天朗气清,浮云万里。
栖山南山门,身着淡紫色衣袍的年轻女子恭候已久。
“非我门中人,不能入此山。在这里等是没用的,姑娘若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回去。”栖山几位守门弟子收到南山门外有人徘徊许久的信号,特意来此发出警告。
闻言,鱼寒生收回自己四处赏景的视线,转过身去,看向几位守在入口处的栖山弟子:“我要找贵派的九瀛仙尊,还请你们叫他出来见我。”
竟敢叫堂堂仙尊下山来见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
弟子们面面相觑,几时见过这样狂妄的人,更别说九瀛仙尊在他们心中一直是只能仰望不可诋毁的存在,登时就有人气笑了:“我没听错吧?让我们仙尊下山来见你?”
“如果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的话,”鱼寒生对他们的反应并不在意,只将相思木枝远远抛过去,“这是信物。”
弟子接过信物一瞧:“这…竟是长思木。”
几人窃窃私语起来:
“是长思木又有何?普天之下的长思木又不是只有观清殿前那一棵。”
“话虽如此,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敢骗仙尊,咱们还是快些上报为妙!”
这话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有两名弟子拿着长思木上山去,而那些仍守在山门前的弟子,看向鱼寒生的目光里便带上几分探究与客气。
鱼寒生耐性十足,再度打量起这座仙山。
说“座”还是笼统了,确切来说,应该是群山。
栖山作为三界的第一仙门,开宗立派之处自然非同凡响。先不说栖山所处之地乃是灵气极为浓郁的地方,便单说风景,也是郁郁葱葱、山明水秀。
于这林木环抱之地,抬头看时天变得很小,入耳除去潺潺流水之音,便只有风与鸟的奏乐。白菊长在低矮的山脚与山壁上,平添清幽之意。藤蔓以其千奇百怪之态,蜿蜒盘旋,展露着深山的神秘。
而那山门,镌刻着栖山二字,不过只占据了一条够三人并排而行过道的大小。在漫长的岁月中,山门的石块留下时光的印记,染上暗绿的青苔,更引人想入其中一探洞天。
不久后,下山的石阶走道迎来它的稀客。
瞬间,所以人的视线都投注到那抹白色身影上。
九瀛作为栖山的仙尊,平日御剑也好驾鹤也罢,除了拜入栖山时走过这条路,已经很久没来过南山门了。
眼下,他手里握着那根长思木枝,也就知道那山下怡然而立看向自己的女子便是自己未来的徒弟。
鱼寒生拱手浅笑道:“弟子鱼寒生。”
那与魔界圣女相似的眉眼首先吸引了九瀛的视线。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发觉不同的地方在于,魔族圣女独守一片沉静,底色却是执拗倔强。而眼前的鱼寒生,却有一种同世事周旋、与自己挣扎、在痛苦中领悟后所获得的更温和的笃定。
这种温和的笃定,看似平淡,实则代表着某种酝酿,具有比沉静更难以瓦解撬动的力量。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鱼寒生撩开衣袍,正要下跪行拜师礼,却感到双腿被一股力量轻轻托起。
“无需多礼。”
鱼寒生仰着头,看着日光中、山影里、小道上的白衣仙尊,一双眉眼淡得像天边的一抹薄云,不动神色、不辨喜怒。
她迈步而上,走到九瀛下一级台阶的地方,可以说是刻意为之,道:“师尊,我饿了。”
还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九瀛意外:“既已是结丹之境,竟还未曾辟谷么?”
“为何要辟谷?欲望既无法彻底消灭,何不给它一个出口?”鱼寒生看着九瀛的若有所思的神色,就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于是明知故问,轻声问道:“师尊,我说得可有道理?”
九瀛极低地嗯了一声,却仍坚持不失偏颇:“尚可,有待商榷。”
闻言,鱼寒生笑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上走,一开始,鱼寒生始终落后一个台阶,到后来,便与九瀛并肩而行了。
守门的弟子看着那一白一紫两道顺着山道蜿蜒而行的身影,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打到二人身上,影影绰绰,越发失了真切。不久之后,消失在转角之处。
没想到会有弟子可以跟他们心中的高山并肩,几人面露憧憬,不失艳羡道:
“原来她就是仙尊的首徒,的确浑身都冒着修仙之人都难得的清气啊。”
清气之说乃是当初九瀛成名三界时提出的说法,他认为,修仙不过去浊取清,先天之气越是清澈的人,于修仙一途的天赋就越是高。如今,这样的说法也得到了大部分修仙之人的认可。
“你们听到没?!金丹之境哎!这么年轻的金丹之境!话说三年前进来的那一批现在最高境界也不过是元婴初期吧?难怪三年前宗主叫仙尊收徒,仙尊说时机未到,原来是在等她啊。”
“看来,栖山二百九十辈弟子的排名要有大变动咯!”
同一时间,一个姑娘拿着仙尊殿前的长思木来找仙尊还要仙尊亲自下山去接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已经传遍整个栖山了。
“仙尊的长思木怎么会到一个姑娘的手里?”
“我想象不出除了仙尊新手所送的第二种可能。”
毕竟,不论是栖山还是仙尊,怎么可能放任外人到观清殿前取走仙尊亲手所种长思木的树枝?
很快,基于这种可能的另一种情况被提出了:“莫非……算了,我不敢说。”
“你倒是说啊,别吊胃口了,快说!”
“那你别告诉别人。”
“我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
“其实就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位姑娘是仙尊的心上人?”
“!”
“!!!!”
“!!!!!!!!!!!!”
众人后知后觉,醍醐灌顶,接着就蜂拥到南山门。
于是鱼寒生看着自以为躲得很好的弟子们冒出一个又一个人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弟子状似不经意得频频朝二人看来,以及某些故意路过他们身边的弟子逐渐同手同脚的身影……
鱼寒生不禁感慨:“还以为修士们大多都是对万事漠不关心的淡定样子,没想到,居然都这么热情。”
看来,栖山并不是她想象中一群出尘世外的山和人的简单组成。
九瀛在栖山呆了数百年,即便平日里弟子们大多老成稳重,可对于弟子们隐藏的那一面性子多少有些了解:“虽在栖山中数年如一日般修炼,少年心性总还未被磨灭。”
“他们是少年,那师尊你呢?”鱼寒生仰头看他,有意曲解他的意思。
九瀛垂头,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想到之前这样走在他身侧同他说话的是魔族的圣女,他左手指尖微动,“虽不知确切的出生时间,六百来岁总是有的。”
比起容祭、海无涯动辄八百多岁来说,六百多岁似乎还算年轻的。但对鱼寒生这个不过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超越寻常认知的存在了。
鱼寒生抓住九瀛的胳膊,“师尊,我们快些回去吧!”
“!”
“!!!!”
低低的一整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响起。
九瀛没有错过这些声音,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轻抬手臂挣脱开鱼寒生的手,像是告诉鱼寒生又像是告诉所有人那般道:“明日,我会为你举行拜师仪式,让你正式成为我门下的弟子。”
暗中观察的栖山弟子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仙尊从魔界回来说要收的那个徒弟!”
随后,众人目送仙尊把新弟子带上自己平日所乘的仙鹤之上,两人双双离开,朝观清殿而去。
不久后,潦草木质牌匾上随意镌刻的“观清殿”三字映入眼帘。
鱼寒生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九瀛的侧脸,一直到落了地,仍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幻想过栖山仙尊所住地方的样子,虽不至于如长生殿那样奢华,也应当是充满仙气的宜居,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模样。
九瀛站在颇有些寒碜的木屋前,略显歉意道:“不知道你要来,还没有准备你的房间。”
鱼寒生调整得很快,毕竟,她只是没想到,而非不能接受。眼见九瀛进殿内取了两把斧头出来,她不禁问道:“所以,师尊是要现做一个房间?”
九瀛嗯了一声,把其中一把斧头搁置在一旁,并不交给她。
于是,鱼寒生目睹九瀛撸起衣袖开始伐木,明明有着强大的灵力可以代劳,却偏偏要亲自动手,那不染凡尘的身影竟是干起了人间的粗活。
鱼寒生的心情很复杂,就这么看了半晌,闲着也是闲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鱼寒生弯腰准备拾起一旁的斧头。可在触碰到斧柄的一瞬间,鱼寒生一顿,忽然明白了九瀛为什么拿了两把斧头出来,却并不交给她。
她不禁扯了扯唇,忽然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仙尊,自有其有趣的细心之处。
“师弟!!!!听说你那小徒弟找上门来了?!!!!”
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已传遍整座观清殿。
鱼寒生挥舞着斧头的手臂停下,看向声音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