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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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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木得到了一个拥抱,一个很结实的拥抱。看来朱鹭是个多少会点武功的,拥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折断。

    短暂的交际,短暂的离别。一开始是被抱,然后变成了拥抱。朱鹭的头发上有皂荚的香味,姜木后知后觉。

    拥抱结束之后,朱鹭就开始絮絮叨叨解释她交给姜木的药包。一副药剂,吃一次就够了,是病愈之后巩固身体的,能保他明年都不再感冒。这药方是她自己试着写的,师傅——现在是师父了——帮着她改的。

    “真有这么厉害?”姜木说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朱鹭,又看了看手中拎着的药剂。

    朱鹭看起来很得意,“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配的。”明明是夜色,明明是腊月,她却总是像一团火一样,靠近她就会感到温暖,太近了也会灼伤对方。

    雀跃的话语之后就是静谧的沉默,太雀跃了所以现在就太静谧了,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灰尘飘渺的声音。

    些许尴尬。姜木的眼神开始躲闪,朱鹭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就——”姜木垂下眼看着朱鹭,朱鹭闻声也抬起头,“到这里吧。”

    “好,再见。”

    “再见。”

    两人对视,接着同时转身离开。姜木边走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药剂,和自己打包到手都痛的药剂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他还没有打开来看。朱鹭则心情很愉快,她是一个天生乐观的人,从不觉得离别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既然他们说了再见,那就一定会再见的。

    回到营帐,有了更加饱满的光源,姜木才看到原来牛皮纸上写着字。漂亮的小楷,藏在来回缠绕的细绳之间。他坐在床上,身体陷入被子里,昏黄的光照进细绳的缝隙间。他看到了,罅隙中写着“滚三滚”,字的确漂亮,却又像是蜿蜒曲折的虫子。

    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如轻铃。笑了一会儿,就把这小药包放了起来。他没带什么随身物品,本来他也没有多少随身物品,所以一个满载的小药包在包裹里看起来如此扎眼。

    姜木盯着药包一直看,最终还是起身走过去,把早已失去手心给予的温度的药包稳妥地藏进了层叠的衣服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怎样,但他内心总是有一句话,驱使着他去这么做。也许未来他会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做的。

    用很冷很冷的水洗了脸。原来水里加了冷风比水里加了冰更加“凉爽”,以至于姜木直接连打了两个寒颤。激冷让他清醒许多,现在才像是狼一样,甩了甩脑袋,把发尖上的水都甩到地上去。

    被窝还没暖热乎的时候,晏生离回来了。他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是晏生离先开了口,打破了尴尬如冷掉又粘手的糖球似的氛围。

    “嗯。”姜木说着点了点头。他翻了个身,把后脑勺对着晏生离。

    耳朵太灵敏的坏处之一,就是那些污言秽语都深深刻入了他的脑子里。哪怕他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要把心中的杂念都抛出去,可李蓦然的话就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难过的情绪饱满地溢了出来。

    呼延万川稍微喝了一点儿酒,不多,就一点。回到营帐的时候想了想,也就两口的样子。并不是很烈的酒,所以不会有上头的感觉。

    席间都没多话,他们之间也无需客套。该说的早已全部说明说透,不该说的也永远都不会说。送别宴既是形式也是礼仪,更是呼延万裕这个做哥哥的责任。

    不是让人沉重的饭局,反而比较轻松,没有那些呼延万川讨厌的推杯换盏,只有一些家常话罢了。

    太过轻松了,所以快结束的时候就开始犯困。意识并不清晰,也就接受了来自二哥的拥抱。他不太喜欢腻歪,也不喜欢过于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不过偶尔这样感觉也不错,在二哥拍了他的后背之后,他也跟着拍了拍。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只怕出发的时候天儿还没有完全亮。要早点儿休息,因为路上没办法休息了,长安城那边催得紧,能早一天到达就早一天。

    晏生离做事仔细,离席之后兄弟俩在门口说话,他就先走了。给呼延万川打好了热水,顺带帮着理好了行李,还给暖炉添了煤。这样,呼延万川回到温暖的营帐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洗脸睡觉了,休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很重要。

    铜镜昏黄,梳洗之后的呼延万川坐在镜子前。他并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只是抬起头之后就发现自己早已在镜中。

    他不爱照镜子,一直以来都不爱。看着镜中的自己,就愈发讨厌这样的自己。常常都是愁上眉头,却已不记得有没有对镜笑出来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样貌,久了就会有一种沉默的愤怒。愤怒被抑制在理智下,如何也发泄不得。他做不出把镜子砸碎这样愚蠢的事情。

    呼延万川会怎么做?不对。是福亲王会怎么做?

    福亲王会轻轻把镜子扣在桌上,木与木相撞发出“咔嗒”一声,接着一切又归于安静。

    沉默着,呼延万川把卷好的营帐门帘拉下来,这下营帐里面就只有四方桌上那盏油灯作为唯一的暖光源。站着脱衣服,乖乖垂下头的样子,是少有的轻巧与不设防。

    “王爷,是我。”声音从营帐外面传来,隔着厚厚的布料,像是闷过头的肉。

    呼延万川被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背对着营帐的门。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带着一些后悔与无奈混合起来的无名情绪,又转过身来对着垂下来的门帘。门帘很重,当真一点缝隙都没有。

    “你说吧。”呼延万川应话,继续脱他的外衣。

    “车马已经备好,粮食和水也都准备好了,明早出发的时候我来喊您。”晏生离说。

    “好。”呼延万川说着,把脱下来的外衣挂起来。

    “那我走了,您早点休息。”晏生离告别。

    话落定之后,晏生离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待呼延万川并没有别的吩咐之后,他才离开。

    脚步声很轻,近乎没有。

    呼延万川一直在竖起耳朵听,等到晏生离离开之后,他才躺到床上。营帐里很暖和,被子里却很冷,他在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被子。

    在这里是痛苦,回去也是痛苦。痛苦无处不在。

    他翻来覆去,把被子捂暖了也没有睡着。心中的泉眼像是被堵住了,他一边溺水一边干涸。太安静了,却不是王府独有的那种安静,他在这里不舒服,他适应不了这种安静。

    起身,离开温暖的被窝。把被窝捂暖之后,就是被子在保暖他。坐在桌前喝了很多茶水,冷掉的茶水只带来苦涩的感觉,且越喝越渴。行李瘫在另一个桌角,炖得软烂。呼延万川坐过去翻了翻,晏生离整理得不能再干净了,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没有事情留给他做。

    并不是没有困意,之前在席上的时候就困了。只是回来之后,做完所有该做的事情,躺在床上,把被子捂热,就失去了困意。

    何为训练有素?就是没有困意的时候,也可以睡着。

    在营帐里走了两圈,把背后紧绷的肌肉完全放下来,呼延万川又回到了被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留下来的温度,冰冷如常态。他翻了个身,半个背露出被子,像是可怜的骨头支撑的衣服。

    夜很深了。

    醒来便也是一瞬。

    落枕了,肩膀也很疼。没有穿外衣也没有梳洗,走到桌前把镜子扶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好狼狈。一口气叹了一半就收了回去,双手托起自己的头,“咔”一声就把歪脖子树掰回了原位。

    脖子回到了原位,还没有适应这种舒爽,就急着去撩开门帘,生怕自己起晚了误了行程。还好,没有。天儿还是黑的,一点要亮起来的预兆都没有。

    后知后觉,并没有睡好。也许是睡太少的缘故,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很重。

    起了之后也睡不着了,索性就决定等着晏生离来叫他。想着他的这位贴身侍卫做事如此认真,想必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那就不要去添麻烦了。

    坐在暖壶上的水还有温度。

    在静谧的时间中,穿着整齐梳洗结束的呼延万川,随意地坐在桌前,翻看一本早已看过很多遍的书。

    他不是为了看书而看书,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待天亮而已。

    字与字之间是何等熟悉,读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读。黑色的字从书中浮起来,在缥缈的空气中打乱组合,接着浮进了他的脑海中。明明已经看过这本书,得到的却都是毫无意义的字与句。

    看完了整本书,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像是孩子一样被重新教导了如何识字。

    呼延万川把书放回去,重新把行李打包好。他的营帐已经很干净了,和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两样。摆件都在原来的地方,家具也干净得一尘不染,仍然证明着这里有人存在的证据便是努力燃烧的煤和勤恳工作的暖炉。

    梳洗时剩下的热水,呼延万川倒进了皮水囊里。回去的路上不会太累,因为有马车可以坐。当然不会有车夫了,特殊时期特殊对策,他们需要自己驾马车。两人轮流,就有休息时间了。

    好在没有一会儿,晏生离就来叫他了。帘子并没有卷起来,而是和睡前一样好好地垂着。清晨,晏生离的声音带着一些贫乏的湿气。

    “王爷。”他只是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

    呼延万川清了清嗓子,回了一句。

    “车马备好了。”

    “好,我马上来。”

    待到晏生离的脚步声走远了,呼延万川才开始拿行李。说是行李,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本来他也没有什么随身物品。手撩开门帘前,回头看了看营帐,并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人生就是在一个又一个地方停留,永恒这个命题实在是太过奢侈。

    撩开门帘,天微微透亮,潮气则扑面而来。呼延万川的脸朴素苍白如同当下的环境,血色要在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才会回来。

    晏生离接过他手里的包裹,领着他走出营帐群。他们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备下的是当下最高档的马车。呼延万川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抚远将军的座驾。想必是心意,那他就坦然接受。

    呼延万川撩开的帘子,早已稳妥坐在里面的姜木见他来,拉了他一把。晏生离则暂时负责驾马车。他看着王爷上车,确保都坐稳之后,才开始驱使特意挑给他们的健壮的马。

    冬日车上换了厚的帘子,左侧的窗像是被石头堵住,且还堵得严严实实,光有力气没办法打开,还必须要有巧劲儿。姜木帮了忙,才在马车没有走远的时候打开。

    小小的窗子,框住了眼前的景象。漫天遍野的黄沙,重影的营帐群,还有抚远将军和他的部下。他们站得很远很远,在框子里越来越小。

    呼延万川把手伸出窗外,伸进框子里。他的手很大,框子变得拥挤逼仄,抚远将军变得很小很小。他挥了挥手,又很快收回来,然后探出头张望着,他的哥哥也向他挥手。他看见了,哪怕他们离得很远很远。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只不过反过来了,变成了哥哥送弟弟。

    小时候,万裕住在阿哥所,万川承欢膝下,万江——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有自己的王府。两个小的玩得最好,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感情。

    有时候玩得疯了,万裕也会留下来,在皇宫里住一晚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当然羡慕,如果不是亲生母亲早逝,说不定他也有机会住在皇宫里。

    离别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不开心过。孩子就是孩子,他们知道还会见面的,不舍有时,但期待更多。

    弟弟送哥哥到偏门,还想跟着一起踏出去,被太监拉住了。万万不得踏出去。没办法,小小的年纪就因为比年纪还小的事情难过,和鸡蛋白一样光滑的脸蛋随着眼眶一起涨红。

    可是仍旧没办法,太监们的心比石头还硬。小小的手拉着小小的手,手指头堆起来的肉都被拉疼了,一个太监拽着一个阿哥,把他们拉开,像是在抻面。

    都坐上马车了还不舍得走,眼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红门越走越远,小手挥呀挥,连阵风都带不起来。

    多可爱。

    现在倒不至于接着“小手挥呀挥”了,哥哥早已成家立业,现在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弟弟也成了亲王,更是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

    很多行为,从发自内心,变成了血亲的情谊与礼貌。

    记得曾几何时,呼延万川刚刚搬出皇宫,他和父母——而不是皇帝和皇后——难得有机会一起吃饭。

    父亲——而不是皇帝——在桌上说道,他是如此欣慰他这三个儿子关系和睦,虽然他自认为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没有丝毫偏心,可心里也清楚,爱是无法平均分的。

    母亲——而不是皇后——附和道,纵然她想着要对非己出的孩子好一点,但怜爱与爱还是不同的。虽然喊她一声母亲,可终究不是亲生母亲。

    话题的最后,便是一起感叹与期望,未来无限美好,儿子们更是如此。

    当然不会如此。期望之所以是期望,便是带着一些危险与不现实的。若是现实真是如此,便也不用期望了。

    马车颠簸,是路不平稳。

    里面不算宽敞,但也足够了。呼延万川和姜木面对面坐着,两人都稍稍侧了一下,这样膝盖不至于碰到膝盖。

    想要说的话在开口之前就咽了回去,本来想着问一问“昨晚睡得好不好”,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这话矫情得很。首先这问题就不该他问,好不好又如何?困了就睡,不困就醒着。其次这种关心,太过于越界了。界限在,人在。

    失了界限,也就失了心。

    好在姜木没有注意到他对面这个奇怪的人的一系列心理活动。正如这个奇怪的人想的一样,他的确很吃力。说白了就是困,在困乏之中被叫醒,到现在都没有完全醒,在半醒半困之间游走。

    也不敢睡。对面坐的是福亲王,怎么敢?

    也就敢在福亲王闭目养神的时候悄悄睡一下,没一会儿就要睁开眼睛看看情况。次数多了,姜木就真的睡过去了。实在没睡好,也怪不得他。

    “当”一声侧着倒下去,把呼延万川吓了一跳。接着是无奈,要是困的话就睡,何必勉强自己。

    拿了一个偏软的包袱,垫在姜木的头下面,又把他刚刚脱下来的裘皮外挂给他盖回身上。

    睡得很熟,呼延万川动作如此也没醒过来。

    依旧颠簸,呼延万川则依旧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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