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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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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烦恼一团又一团像是缠绕解不开的呼延万川,睡醒睡够睡饱的姜木就幸运得多了。朱鹭没有骗他,虽然这汤药难喝到令他反胃想吐,但不是传说越苦的药越有用么,他以亲身经历证实,这是真的。

    一觉醒来,脑袋里的浆糊已经全部退去,鼻子也不再有一种堵塞到让他窒息的感觉,身体上的巨石已经被尽数挪开。感谢,无以言表的感谢。

    感官不再被茧蛹包裹之后,姜木就觉得营帐里有些燥热了。朱鹭是个热情的姑娘,不仅性格热情,做事也热情,添煤本身就是随手之劳,加上个一两块就足够了,没成想这姑娘把木筐子里的煤全给加了进去,暖炉里烧得火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喷出火焰。

    怎么办,没办法,姜木披着被子站在暖炉前,和暖炉干瞪眼。又不能把烧得火热的煤重新放回木筐子里,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这很危险。

    既然没办法反抗,那“逃避”对于现实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背上的被子现在变成了看上去不那么帅气的披风,他的身高让“叠被子”这件事情变得更加简单。两只手反着抓住被角,侧看纤细但实则粗实有力的手腕子往前这么一翻,被子就到了跟前,利利落落抓住被角三折又四折,原本可以包裹住他也许还可以再加上一个人的巨大的被子就变成了一叠,乖乖落在隐约被姜木睡得凹下去的床上。

    从前他和李汜一起住的地方很大,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容易落灰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本来他不管这些的,某一天李汜突然对他说,让他没事儿的时候给那些老古董和比馃箅更加脆的旧书掸灰。

    开始做事之后,才知道这么大的府里有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明明就只有两个人,为什么库房里会有这么多被子,李汜也不让他扔掉也不让他捐掉更别说赠予,姜木也没有擅自做主的胆子,闲下来的时候如果正逢太阳好,就会晒一晒这些用不到的被子。

    比起无所事事,做一些看似没有用的事情,好像在这种时候更有意义。

    被子有厚有薄,有些就是陈旧到发黄的被子,有些是贵重的蚕丝被,花纹也都不一样,也许是姜木的错觉,但他发现但凡绣着牡丹花的被子,上面都有一种好闻的皂荚香。

    虽然每一件事情都做得不太好,在李汜眼里更是瞎胡闹,但好歹手里有事情做,心里就不会空荡荡。

    原本想着穿上呼延万川借给他——但更像是送给他——的裘皮外挂出去晃一晃,他现在亟需太阳,太阳也亟需他。撩起门帘的时候却停顿了,暖炉仍在热情燃烧,不应该就这么离开,万一烧起来……

    姜木又转身回去,用铁钳整理了一下胡乱重叠的煤,然后把也不知道是谁随手放在一边的与暖炉搭配成一体的铁盖子严实盖上,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感受到四周没有那么热了之后,再打开铁盖子,里面的煤就不再通红了。

    完事,走人。

    既然晏生离他们事先都没有打过招呼,连个字条儿都没留,那他姜木也不需要这么做了。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明明身为狼人的他对于他们来说确实重要,但又像是在放养他一般,就像他现在也不知道当初李汜为什么收留他后来又为什么连他的事情都不过问。

    营帐外是艳阳高照,姜木需要这样的阳光。他走了出去,路过他身边的侍卫都同他打招呼。

    真好,如果能在阳光里放肆奔跑就更好了。

    干燥的阳光对比潮湿的氤氲,也许等他们出了这片密林,身上都会有新鲜的湿疹。树影绰绰,能有幸掉下来的阳光就那么几束。过度的潮湿,整个人感觉都要溺水。

    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植物仍旧是那些植物,认不出的占一大半,仿佛要窜天的树也都长得一模一样,没有自己的特色,时不时有根本看不到更别提捕捉的小动物跑过去,好在没有从天而降的蜘蛛。

    是狼人的脚印,可以确定,但无法从脚印的形态来确定狼人的形态。到底是直立行走的半狼半人,还是和四肢行走的狼,还是一种他们根本无法料想的形态?

    离开了地图上第一个红点标记的地方,他们向着第二个红点进发。

    越进入密林深处,路就越难走,奇形怪状的石头很多,一点儿不留情面横亘在他们面前,有时候可以可以跨过去,一般都是晏生离先行,然后再在对面护着呼延万川。

    深绿色与深褐色相间的植物也多了起来,张牙舞爪狰狞着像是要掐住他们的脖颈。有时候太不幸运,你躲我藏的植物里会慢慢吐露出一只样貌丑陋的虫子,一开始还是隐忍着干呕,后来就遵循本能反应,索性就痛快释放自己的情绪。

    临行前,呼延万裕送他们出了营帐,特意嘱咐过,这片密林是个邪门的地方。村民若是打猎,也只是在密林的外围,很少有人会进入密林中心,而第二个红点,就正正好好在中心。他们没有什么退路,前路更是只有一条。

    管它有多么泥泞多么恶心多么让人抑制不住干呕,走就是了。遇到可以跨过去的石头便潇洒跨过去,遇到实在是无能为力的,绕路也不是不可以。

    还没有到第二个红点,那个在地图上画得很狭长的深坑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第一眼看到,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出现——震撼。震撼到什么程度呢?呼延万川就这么一直看着这个深坑,沉默着,看着。

    狭长与宽阔并存,像是一道天裂降临在了这里。不是有了密林才有了深坑,而是有了深坑,才会有密林。如此深不可测,如此深不见底。

    往左看是一眼望不到头,往右看同样是一眼望不到头,往前更是无法跨越,他们甚至看不清对面的那团混沌是石头还是植物又或者是……

    怀中的地图早已被身体的温度捂热,但这又不是说书人口中的“地图”,捂热了之后也不会有新的名堂。还是那些旧名堂,字是字画是画。

    根据地图上的信息,他们若是想要翻过这深坑,除了绕路没有别的办法。这里当然不会有人来修缮桥梁,而等比放大深坑和即将要绕的路,等待他们的将是长路漫漫。

    呼延万川意识到之后,很快就产生了想要放弃的想法。不肯吃亏,又不肯吃苦,是他的性格内核,一路走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了。想要放弃和可以放弃到底还是两码事,情绪上面的排斥,并无法改变现实下的脚步。

    往南走和往北走好像都一样,过于详细的地图在肉眼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无论怎么看,无论是谁看,往南走都比往北走的路程少一点。不多说,不多想,迈开步子就走。

    呼延万川已经有预感了,这次密林远行的收获不会太大,除了能够亲眼所见狼人的脚印,别的收获就真真是天赐了。可人生总是这样,即便知道付出不一定就会有应有的收获,可还是一个又一个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晏生离的后脖颈有点儿痒,他伸手抓了抓,也许是湿疹,也许是心理暗示。

    一方汗津津湿淋淋抱着不大的希望走在邪门的密林里,一方坐在树上乘着阴凉看着营帐群里士兵忙碌来忙碌去。

    明明在一个世界里,却像是在两个世界。

    姜木舒服得很,虽然身体仍然抱恙,但在树影底下晒着太阳,能高高坐在树上看着前方与远方,时不时有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吹过来。

    昼夜温差太大,甚至还能看见有人光着膀子走来走去。

    他就这么一直待在上面,也没人管他,偶尔发散思维想着要是现在逃了,是不是也不会有人发现。当然他还没有这么傻,在这种地方逃跑,就是死路一条。他不认路,边疆地方又缺水,且不说四面八方对于他来说长得都一样,最大的可能就是迷路然后渴死在这里。

    虽然这世上没有他挂念的人和事,但就这么白白死掉总还是不愿意的。

    看着鸟儿飞过,又看着风滚草在地上弹跳,擤了擤鼻子,终于在土黄色中捕捉到了一丝亮眼的粉色。是朱鹭。

    姜木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对于身为狼人的他来说,从极高处安全跳下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根本不用多加思索,像是鹰俯冲一样,一瞬间他就从树上到了地面,沙尘飞起来迎接他。

    “朱鹭!”姜木喊了一声,在很远的地方。

    并没有如愿吸引到这位粉衣飘飘的姑娘的注意,她依旧端着一个药罐子仿佛要飞起来似的,长裙飘飘真的像是仙女下凡一样。

    太远了,不是所有人的耳朵都像姜木那样,可以把一切都尽收。

    他竟有些着急,连眉头都微微皱起,如果现在有人看见他,一定会告诉他——“皱眉”这个表情真的不适合你!

    先是小跑着,再是加速跑,最后真的要飞起来。姜木觉得奇怪,明明高处看树和营帐离得很近,可在陆地的时候为什么就那么远,跑得他觉得喉咙里都快要干咳出鲜血了,才堪堪追到了朱鹭的背影。

    “等一下!”姜木大喊。

    这回,朱鹭听到了。不止是听到了,而且是听得清清楚楚,不止是她听到了,附近的士兵也听到了。他们自以为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表象永远是表象,姜木叫住朱鹭,只是因为……

    捉住了朱鹭的背影之后,姜木快步走向前去,她等着他开口,他将要开口。

    “我想问一下——”姜木看着朱鹭说,“是谁让你来照顾我的?”语气挺好,但话却有那么一些咄咄逼人,好像照顾姜木变成了朱鹭的错似的。

    朱鹭看着姜木,他比她高很多,以至于需要微微仰起头来。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最近军营里来了三个奇怪的人,姜木就是其中之一。

    “我说过了,是一个名字很奇怪的人。”朱鹭故意吊着他,就是不想要告诉他。她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姜木应该一早就看出来的。

    这下姜木是真的着急了,他迫切需要知道那个名字,哪怕他扪心自问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但他就是想要知道。迫切,非常迫切,以至于如此焦急上火。

    朱鹭怎会知道姜木心中到底所想,当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外人就更加不得而知了。她只觉得姜木太过于自我了,既然想要向他人讨教,就该好好说话。

    她不想多加纠缠,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姜木纠缠。这里是军营,枯燥得很,所以谣言的传播速度也快得吓人。

    “晏生离。”朱鹭说得很不情愿,她微垂下眼睛,“来找我的人,叫晏生离。”

    得到答案的姜木愣住了,朱鹭自然不愿再多纠缠,她才不想要知道为什么姜木会愣住还有为什么他想要知道这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这是他的事情,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

    粉衣仙女转身,头发和长裙都被带起来,姜木这才看到原来她的头发上有很多漂亮的珠饰,在黑发间乖乖垂下来,像是黑夜中的星星。

    朱鹭又飞起来,行走着消失在了营帐之间。姜木也转身,漫无目的地走在营帐间。并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意识还是引导他走回了自己的营帐,或者更准确一些,是他暂时居住的营帐。

    晒太阳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士兵扔给了他一个刚刚出炉的馒头,太过于热烘烘了,以至于姜木差一点就把这个馒头掉在了沙地里。是带着喷香沁鼻的白白胖胖的馒头,有着让人无法割舍的麦香。

    一时足以饱腹,但无法支持很久。说的直白一些,他又饿了,可没有胆量和那些魁梧得像座山一样的士兵一起吃饭,这需要很多勇气。很可惜,姜木没有很多勇气。

    对于他来说,现在最好的决定就是躺在床上,刚巧他有一个如何也想不通的烦恼来消磨时间。等着呼延万川和晏生离回来之后,说不定会带着他吃饭,

    姜木重新躺回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就在他的脑袋下。他盯着营帐顶上的一点,就这么一直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思绪却全然飘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奇怪,就连姜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问这个问题,但是看到朱鹭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就涌入了他的脑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名字。他希望那个答案会是他想要的,纵然连他都无法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这么想要这个名字。

    抱着希望的时候,往往就会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姜木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一时竟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朱鹭一开始就和他说过,是一个名字很奇怪的人。这世上,无人不知晓“呼延”这个姓氏,她更不会直白又无礼地说皇家姓氏奇怪。

    姜木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冲动又盲目又自以为是。他早该想到的,“晏生离”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才是一切的最合理解释。他们住在同一个营帐里,自然就能发现自己的异常,那去找大夫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一直是他,在自作多情。

    唯一可怕的,唯一让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唯一的那个名字……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就是渴求且万分渴求那个名字。多可怕啊,姜木想着,多可怕啊,明明是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却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想要听到那个名字。

    执念,无用的执念。

    姜木忽然掩面,转了个身子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觉得好热,不是外界扑袭的热,是他自身的热。偏偏想要克制自己不再去想的时候,偏偏就会去想。

    好吧,也许他知道发生什么了。

    好在另一主人公对于某处刚刚发生的天人交战毫无了解,他只是一个人走在前面,脚踏在泥土地,踩得实实在在,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脚印。呼延万川知道,在这里留下的脚印也许一夜也许两夜,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途遥远,需要在行走的同时补充能量与水分,呼延万川的手里拿着皮水囊和干粮,沉默地走在前面。

    沉默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寻常的状态,无论是现在还是往常。大部分时候,都是呼延万川作出决定,而晏生离则跟着他的身后,沉默着。

    呼延万川是有预料的,也许这次走了这么远,会变成无用功,但就算是无用功,他们也要这么做。没有原因,不需要原因。

    更没有抱怨。

    密林里的阳光太少了,他们亟需阳光,把他们的皮肤都照得发烫的阳光。阴郁把他们的脸庞也照得阴郁,而笑容常常与阳光同在。

    回到营帐的时候,也许该找那个小姑娘要一些膏药,来治愈根本就不存在的湿疹,晏生离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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