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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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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木回到房间的时候,晏生离还在床上。他转了个身,背对着门,正对着窗户。阖着眼睛,微皱着眉头,看上去睡得并不好。

    睡得不好的时候就不会睡得沉,姜木很怕晏生离醒过来,关窗户的时候更是费了好些力气,才能让声音减到最轻。

    脱下已经被捂得暖烘烘的裘皮外挂,姜木悄悄钻进了已经冷掉的被窝里。他的身上也是暖烘烘的,所以被窝也很快就被他捂暖了。

    此时,他的心中有一种名叫“雀跃”的情绪正在沸腾。并不是因为呼延万川和他说话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说很多的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可情绪的来源总是无端,虽然姜木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但在翻来覆去好几次之后他还是睡着了。

    心情好了。入睡自然就容易了。

    另一边,呼延万川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回到被窝之后,他的体温并不足以让被窝快速端起来,所以他就被迫在冷掉很久的被窝里“静置”。

    他清醒得很。明明之前已经入睡了,可是姜木发出的动静还是太大,“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跳上了屋顶。心里清楚很有可能是姜木,但还是不放心,所以上去看了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是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陪着姜木坐了这么久。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陪着姜木一起坐一会儿,又或者是为了自己坐一会儿,好像这样就可以安心一点。

    夜越深的时候,天儿就越冷。冻到实在是受不了了,才依依不舍离开。回来了之后,反而如何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又翻来覆去,还是起来喝了好几口已经冷掉的茶,已经失去了冒着热气儿的时候那独特的茶香,和凉白开也差不了多少。胃里头又是一阵翻腾,呼延万川索性就坐在床边,一边揉着他的肚子一边听那又开始狂啸的风声。

    等到胃里不再翻江倒海之后,呼延万川换上了外出的衣服,里三层又外三层地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么多年下来也已掌握了保养方法。只要穿得暖就不会有事。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房间里太痛苦,而现在又是宵禁,以他的身份若是在外头被人发现了,也很难办。突然想起头先晏生离整理行李的时候,给他带上了笔墨纸砚。即使知道皇兄在他出发之后,就即刻往边疆送了信,但呼延万川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二哥去一封信。

    兴致突然被提了起来,从包袱里拿出文房四宝,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不仅如此,呼延万川还给暖炉里添了一点煤,又泡了一点热茶。桌子上被摆得满满的之后,他终于坐了下来,给自己研墨。

    上好的狼毫笔蘸了墨水,刚想要下笔,却突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极少写信,机密的事情不敢写在信里,而那些家长里短的话也不知道该写给谁。

    之前跟着二哥上战场的时候,倒也给父皇和母后写过信,那个时候是叛逆情绪最鼎盛的时候,还是在二哥劝了好几回的情况下才勉强提笔。内容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贴心话”,能哄母亲开心就好。

    倒也收过不少信,父皇带着皇兄微服寻访的时候,皇兄就给他写过信。多是故意逗他生气的,说自己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买到了什么好玩的,呼延万川不服气,等到皇兄回来的时候,小半个月没理过他。

    话说回来,写信该如何写呢?呼延万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刚上书房的时候,因为写不出功课而抓耳挠腮。

    呼延万川就差咬笔头了。

    等到茶水都凉透了,暖炉里的煤也都快烧尽了,呼延万川还是没有憋出一个字。这真是比写功课还要难的事情,心里话就应该放在心里,写在信里算是怎么回事。

    到最后,呼延万川索性就放弃了。他和二哥的关系算不上有多好,但小时候因为他们年龄接近,也一起玩耍过,旧情总还是有的,现在见面也不会尴尬。

    但写信这种事情,还是再缓缓吧。

    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困意又被刚才的冷风给吹走了,留给呼延万川的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他把床头的灯点上,又把房间里所有的灯与烛都给点上了,一时间整个房间都亮了许多。再把暖炉里的煤添满,泡了一壶热茶。

    呼延万川坐在桌前,开始看随身带的书。都是一些看过的书,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一夜好长,一夜也好短。

    呼延万川心里存着事儿,几乎是一夜没睡,只觉得自己才看了一会儿书,天就亮了。姜木倒是睡得最熟,无梦无烦恼,客栈的被窝又比他自己的舒服一万倍。晏生离……他比姜木先一步回到房间,紧闭着眼睛逼自己睡觉,结果躺着睡比站着睡的睡眠质量更差,醒来的时候浑身乏力,像是被猛灌了酒。

    前一天买的肉夹馍,已经见了底。谁肚饿了就拿一个,三十个肉夹馍根本经不住三个正在赶路的大男人吃。

    好在客栈还算贴心,给他们准备了三碗清汤面,浇头可以自己加。呼延万川熬了一夜,清汤面就足够了,但又怕实在是吃不饱,还是加了一个荷包蛋。姜木虽说瘦,但好歹是狼人,食量属实不小,加了一块卤肉还不够,又添了几筷子面,吃到最后还带走了最后一只鸭腿。相比之下,晏生离就“规矩”多了,一碗热气腾腾又香喷喷的清汤面,撒上葱花,再加上一块鲜炸出来的大排。

    吃饱喝足之后,晏生离就跟着店小二去马厩牵马,呼延万川和姜木就继续坐着,喝一种苦得不行但据说自己清肠的茶。

    姜木好乖。他的身材并不矮小,但总是喜欢蜷着背,像是一只刺猬,只是背上没有锋利到可以伤人的刺。他喝茶的时候,是用“抿”的,不知道是不喜欢喝这种苦哈哈的茶,还是不会喝茶。

    呼延万川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像是刚刚煮熟的鸡蛋,剥掉了坚硬的外壳,留下的就是嫩滑的蛋白。是绝对的纯洁、绝对的不染世事,但也有不小的胆气——狠狠咬福亲王一口,这可不是谁都敢的。

    他就这么看着姜木,姜木却不敢看他。但这“不敢看”,又不是完全的不敢看,把下半边脸埋在小小的青花茶杯里,时不时悄悄抬头看呼延万川一眼,但又很快垂下眉眼,感觉长长的睫毛都要被茶水浸湿。

    好乖,呼延万川又一次感叹,真的好乖,这孩子的头顶上甚至还有一撮翘起的毛。热茶一直拿在手里,也不觉得烫。看得入了迷,竟变成直勾勾地看着。光是看还不够,呼延万川还问问姜木“昨晚睡好了没有?”,这让姜木诚惶诚恐,他还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呼延万川。他迟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好在这时候晏生离来了,告诉他们马已经牵出了马厩,可以走了。

    姜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放下茶杯,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被衣摆绊了脚,屁颠屁颠就跟着晏生离跑出去。

    呼延万川放下茶杯,那青花骨瓷茶杯里从头到尾都是满的。

    姜木被吓到了,他被呼延万川吓到了。

    呼延万川不只是呼延万川,他还是福亲王,是自己遥望不可及的福亲王,更是风云变幻的朝堂上的臣子。心里头想着什么,怎么会是他姜木知道的。

    刚才被呼延万川这么盯着的时候,姜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马上就要被放血的小羊羔。那种奇怪的酥麻感一阵又一阵从尾椎骨冲上天灵盖,连眨眼的频率他都没有办法好好控制。

    虽然有了呼延万川的承诺,可天子的心情谁能晓得,万一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要自己死呢?

    想来也是他的错,还是太过于大意了,轻易就相信别人。呼延万川是谁?皇帝可以决定他的生死,呼延万川也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应该在屋檐下小心翼翼的,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一味地相信。

    骑在马上的姜木更乖,且不再是刚才那种像是糯米团子一样天然的乖,而是“人在屋檐下”的那种乖。他也不知道这种乖巧,在关键时刻究竟能不能保住他的命,但“乖”总比“不乖”好。

    休息了一夜的马恢复了体力,跑得很快。呼延万川和晏生离也没有告诉他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什么时候到,他现在就像是无头苍蝇,只能跟着呼延万川在黄土灰尘里奔跑。

    太呛了,马蹄子甩起来的时候,带起来了无数的尘土,姜木躲闪不及,全进了眼睛鼻子和嘴巴里,让他眼泪鼻涕口水横流。看不清又听不清,姜木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连忙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

    他停下来之后,呼延万川和晏生离也跟着停了下来。好一会儿,等到姜木终于把眼睛里的沙子都揉了出来,才看见原来呼延万川和晏生离都用布把自己的下半脸裹得严实得很,就连眼睛部分也裹上了不会影响视力的细纱布。

    嘿!怎么就没想着我呢!

    姜木委屈得很,眼泪又“唰”得流了下来。不是他想要流眼泪,是那沙子实在是太过坚硬,他又没吃过这种苦头,只觉得眼睛好疼,连眼泪都没法保护他。

    此刻呼延万川和晏生离也没有办法开口,哪怕说了也听不见。不只是马蹄子带起来的风沙,也有黄土高坡的风,如何也吹不停。

    晏生离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厚实的步,是用来遮嘴巴的,能过滤沙子但又不会影响到呼吸,呼延万川则从袖子里拿出细纱布,轻轻遮住姜木的眼睛。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柔和了,像是母亲在怀抱自己初生的孩子,姜木本能地抖了抖。

    把脸都严严实实蒙上之后,就好多了,姜木又缓了一缓,等到觉得可以的时候,他们就再一次启程。

    呼延万川并不是故意要忽略姜木的,只是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习以为常,他心里有攒着事情,就忘掉了姜木。

    呼延万川善于“反省”的性格,是随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从前是皇后,要管理整个后宫,本是不爱出头的性格,每做一件事情就要时常反思自己做得对不对。就是这样“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那时的后宫才如此祥和。

    当然,祥和只是表面上的,至少在皇宫里长大的呼延万川是这么觉得的。母亲已经尽了全力,不让那些龌龊的事情上到台面。

    也是因为在母亲身边长大的缘故,小时候也听着母亲自言自语絮叨她的决策到底对不对,呼延万川也把这个习惯深深刻到了心里。

    大抵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所以才那么失态吧。明明是福亲王,怎么见过的世面也比寻常百姓多得多,可是看到当时的姜木,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死活挪不开眼睛。怎么说现在也是人形,身形也不矮小,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初生的小动物。

    呼延万川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带着二哥一起逃学,去看御花园里刚刚生产的猫。那小猫才一两天大,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叫声也是软乎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醒来的时候就吵着要吃。数了一下,有六只呢,每一只的花色都不一样。那次还连累着二哥一起被师傅罚。

    姜木带给他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太过于纯洁了,纯洁到呼延万川有时候都觉得眼前的姜木是否真实存在。真的好乖,好想把他眷养起来。

    呼延万川从来都没有养过宠物,御花园的猫是御花园的猫,也有可能是哪个宫里的娘娘放养的,但不是呼延万川自己的。二哥倒是给他捉过一只蝈蝈儿,可惜养了没两天就跑了。他倒也不爱这些,从没吵着要。

    但姜木……

    呼延万川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昨晚那糟糕的睡眠质量,看书看到最后头晕眼花,那些茶水也不如府里的好。如果他是清醒的,那他绝对不会这么想。

    当大家的心里都攒着事儿的时候,没有人可以例外。哪怕是晏生离,也不可以例外。

    难过的时候,胃里就会翻腾。像是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怎么也消化不了,更无法让人忽略。

    曾经他也和王爷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月亮,曾经他也被王爷亲切关照,曾经王爷也对他如此上心……他们不仅仅是主仆的关系,更是朋友的关系。但姜木不同,晏生离知道,但姜木不同。

    是不一样的,全部的全部,都是不一样的。昨夜没有月亮,姜木不需要被关照,更不必上心。

    那时候,看着姜木的背影,晏生离才发觉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孩子”。他成年了,无论如何他都成年了。是一天就可以学会骑马的人,学习新事物的速度简直快到好似眨眼间。

    那他以后会学什么呢?学会如何爱人,学会如何被爱,学会如何照顾人,学会如何被人照顾……他甚至是个学武功的好苗子,都不需要童子功。

    晏生离恨他自己是个旁观者,看得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虽然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根圆木,但这根圆木注定会变成小舟,可以载着他们看海的小舟。

    胃里头的那块石头越来越沉越来越大,名叫“忿懑”的火也被莫名点了起来。晏生离给了自己身下那匹马一鞭子,那马在疼痛传感到大脑的时候,甩开了四个马蹄子就开始狂奔。光是让自己的马狂奔还不够,路过姜木的时候还顺带给他的马抽了一鞭子,故意又无意地让鞭子擦过了姜木的小腿,“啪”一声,声音倒是香但并不疼。

    疼的是姜木的那匹马,太疼了,所以撒开了蹄子乱跑,一点儿也不听话。姜木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他让他减速,只能勉强不让他跑偏。

    呼延万川也被吓了一跳,一开始还没搞懂为什呢晏生离和姜木都跑到了他前面,但没多久就懂了。他也加了一鞭子,三匹马在黄土里奔驰。

    不觉得渴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恣意畅快。不仅仅是人,马也撒了欢,跑起来的时候展现出了美丽流畅的肌肉线条。

    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卷起呼延万川的头发,像是滚烫沸腾的浪花。

    还有多久可以到边疆?呼延万川不知道。他们并没有选择连夜奔腾,因为这样无论人还是马都会受不了。如果和从前那样,连夜奔袭的话,也许三四天又或者四五天就能到。

    他是存了私心的,想着慢一点再慢一点,在忙碌中偷一点闲再偷一点。

    一路都是黄土高坡,离边疆越近那些沙子越细,天儿也越冷。高高的太阳挂着,明明晒在背上是炙热的,可地下还是生凉。

    那太阳睁不开眼睛,可呼延万川从来都不想睁开眼睛。

    三匹骏马依旧奔驰着,时而你先时而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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