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姜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他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只感觉就像是眼睛在黑夜中闭上了,再醒过来就是白天。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蜷缩的身态了。一只巨大的狼侧着身体躺在地上,看上去还是有些可怕。醒来时候,也没顾及周围的环境,只是伸了一个很长的懒腰,甚至还发出了“哼唧”的声音。
而呼延万川和晏生离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姜木迷糊之间,看见晏生离正在帮呼延万川换药。药酒的味道很浓,满满浸入姜木的鼻腔里,让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喷嚏的声音提醒了呼延万川和晏生离,他们俩同时转过头看向姜木。姜木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端正地看着他们。
晏生离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回目光,继续认真帮呼延万川换药,嘴上还说着,“给你拿了肉包子,还有水,就在边上。”他的声音冷冷的。
呼延万川也紧跟着收回了目光,“我们已经吃过了。”他又添了一句。
姜木挑了挑眉毛,可是他的眉毛和脸上的毛发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还能说什么呢?毕竟这么舒服地醒过来,也有身旁的肉包子一份功劳。姜木不挑食,也很喜欢吃肉。他甩了甩尾巴,开始大快朵颐。
而呼延万川已经换好了药,重新穿上了衣服,晏生离则带着换下的纱布和盛满淡红色的血水的铜盆离开了寝房。
“姜木,”呼延万川说,“今天我和晏侍卫要出去一趟,在午饭前回来,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们会把门锁上。”
呼延万川对姜木说话的态度,像是并不把他当成一只狼,而是一个人。只是虽然字语间是商量的措辞,可语气却不容姜木质疑。
姜木不知道该怎么答应,在这里他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嘴里喊着肉包子,回头向呼延万川摇了摇尾巴。
意思是,他没有疑议。
呼延万川看到姜木摇了摇尾巴,他便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换上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貂皮棉绒披风,身上除了药酒的味道,已经没有了那股奇怪又难闻的酒味,他一身清爽,而且如果姜木没有看错的话,披风里面穿的应该是朝服。
姜木不聪明但也不傻,他赶忙回过头。这种时候,知道的越来越好,而且必须要表现得很乖,万一皇帝要让他死,说不定这位王爷还能帮他求情。
在姜木的视角里,呼延万川高高地站着,怎么也辨不明他的表情。他只是说了一句“我走了”就离开了寝房,姜木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肉包子就像是枣子,姜木几口就吃完了,又喝了一点水,在寝房里绕了几圈,也没什么事情做。他很想跳上卧榻,看看从卧榻上往下看会是什么样的,可又不敢,要是被发现了爪印,指不定晏侍卫怎么欺负自己呢。
姜木百般无赖,在寝房里又逗了几圈。他才刚刚醒,总不能又让他接着睡吧。扒拉了几下煤灰,又闻了闻自己的爪子,姜木实在是没法了,“啪嗒”一声瘫倒在地上,呆呆地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
其实不是姜木起得晚,而是呼延万川和晏生离起得早。
天才朦朦亮的时候,晏生离就出发,去马厩把他们的马匹牵了回来。都是上好的赤兔马,精气神儿十足。
等到晏生离回府的时候,呼延万川正在用早膳。用完早膳,晏生离便帮呼延万川换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木醒了。
今早要跟着大臣们一起上早朝,呼延万川戴着乌纱帽骑在马上,表情不善。自从有了自己的王府,他就不爱回皇宫,更不爱上早朝。不喜欢那些臣子的做派,也不喜欢和一群老古董凑热闹。
可今儿无论他再怎么不喜欢,都要上早朝。皇兄要和臣子们商议“狼人传闻”的事情,他作为正在调查这件事情的人,必须要出现。
赤兔马就是赤兔马,比人抬的轿子稳当太多了。呼延万川的“飞雁”走在前面,晏生离的“飞鸿”走在后面。
不消一会儿,就走到了皇宫的偏门。按照规矩,臣子须下马步行。呼延万川利落地下马,长发飞起又落下。
在他后面的晏生离也下马,走上前接过呼延万川递来的缰绳和脱下来的披风。
相顾无言,而晏生离点了点头。
朝服很重,呼延万川走得很慢。他身边不断有臣子走过,而他们都没有说话。
气氛很沉重,不只是因为狼人传闻。近期各地都有雪灾,百姓损失惨重,庄稼和牲畜大都没有熬过去。
呼延万川的心里很烦,他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为自然灾害而烦心,因为他还有更加令人烦心的事情。
李汜应该已经被抓了,下一步就是要审问他。谁来审问,如何审问,要是问出了什么该怎么办,要是没问出什么又该怎么办。
他不喜欢这么复杂的事情。
不知走了有多久,太阳都照在了呼延万川的长发上。他像是一个麻木的木偶人,走进了朝堂,站在了最前面。
别的臣子汇报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莫不就是地方上的受灾情况和救灾措施,还有边疆上连年的战事不休。
一直到皇兄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行了个礼,说了声“臣在”。
皇兄看了看底下密密麻麻站着的臣子,又看了看呼延万川,然后说:“福亲王,你来说说‘狼人传说’的事情吧!”
“是。”呼延万川的声音很冷静。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
“臣已查明,‘狼人传说’确实来自于醉香楼,更是来自于李汜之口。”
说到这里,臣子们互相压着声音交头接耳,而站在呼延万川一旁的李濂,脸上的表情更是五颜六色。
“各位大臣先静一静,让福亲王把话说完。”皇帝发话了,大臣们就又安静了下来。
呼延万川接着说。
“臣也已查明,长安城确实有一只狼人,现在正在臣的府中。”
此话一出,朝堂更是哗然一片。皇帝没有让他们安静,而呼延万川也不顾这些嘈杂的人声,接着往下说。
“此次‘狼人传说’不只是长安城有狼人,更有人说即将会有‘异族入侵’。目前关于‘异族入侵’之事,事态还不明朗。”
呼延万川把该说的都说了,而皇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底下交头接耳的臣子们。
李濂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低头站着,想必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诸位,还是静一静吧。”皇帝终于开口了,臣子们又安静了下来。
“李汜,已经被捉拿归案了,而醉香楼也会择日拆除。”皇帝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像是有一只手扼住了喉咙,“今天在朝堂上说这件事,也是想让大家一起留个心眼,万一有了什么线索,也知道该和谁说。李汜,我会让福亲王来审问,其余人禁止探视。”
说罢,皇帝又按顺序一个一个把他的臣子看过来。他并没有用起来得心应手的臣子,而唯一可以信任的胞弟,也对政事一点也不感兴趣。明明坐在最高的地方,却像是水淹下邳、四面楚歌。
“退朝吧。”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
臣子们各自行了礼,也各自退去。
朝服穿在身上太难受了,呼延万川的表情并不好。他退了朝,走在皇宫里,本想着赶紧回府,却还是去了母亲那里。
作为儿子,想看看她。可又怕见她,因为自己过得不好,怕母亲担心。
走到母亲的宫殿前,宫女见是福亲王,连忙跑进去报给皇太后。福亲王才刚刚跨进去,母亲就被宫女搀扶着走了出来。
“舒雁,你可算肯来看我了。”母亲的情绪是激动的,也喊了他的乳名,可语气里难免有些怨。
逃避不是办法,堂堂正正面对才是办法。
呼延万川立马迎了上去,抓住皇太后的手,喊了一声“额娘”。母亲也抓住他的手,连忙应声点头。
还是那些老话,也是那些吃食。他的母亲并不爱问及政事,只关系她的孩子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要不要她指婚。
其实偶尔听得这些唠叨,也是一种幸福。母亲说什么,呼延万川就答应什么。吃食甜蜜蜜的,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于是母亲顺水推舟留他吃饭,他也答应了。又拜托身边的姑姑去告诉一声还在偏门候着的晏生离,让他不用再等了。
他需要在名为“母亲”的避风港里稍稍待一会儿。
晏生离在偏门站了很久,看着大臣陆陆续续都走出了皇宫,就是没有等到他的王爷。
又耐着性子,还是没有等到呼延万川,倒是等到了慈宁宫的姑姑。看到她的时候,晏生离就明白王爷不回府用午膳了。
等到姑姑走进了,他才看清原来她的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
“晏侍卫。”姑姑喊。
“是。”晏生离答应。
“福亲王要留在太后这里用午膳了,不用再等了。”姑姑说完,便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晏生离,“小厨房做的一些饭菜,还热着呢。”
晏生离接过食盒,说:“谢过太后,也谢过姑姑。”
姑姑看着晏生离,笑了笑,说:“不用客气。我还赶着回宫,就不送你了。”
“是。”晏生离也礼貌地笑笑,“姑姑慢走。”
等目送着姑姑离开,晏生离的笑容才放了下去。他拎着食盒,骑着飞鸿,牵着飞雁,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府的路上。马蹄子抬起来又踏下去,发出踢踏的声音。
今天晏生离的心情不错,回去这些饭菜说不定还可以分一些给姜木。
而难得的,晏生离的情绪没有和他的王爷共感。他现在很悠闲,而呼延万川现在,不仅吃的是山珍海味,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好几番。
如果只是他和太后一起用午膳就算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兄回来。在母亲面前不谈政事,可还有正事要谈,比如他的婚姻大事。
婚姻如何就是大事了,呼延万川作为一个骨子里有那么一些叛逆的王爷,认为但凡无法涉及生死的都是小事。难道人缺了婚姻就会死吗?当然不会。
可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王爷,作为现在仅有的两位王爷,他知道自己的婚姻不仅仅是婚姻,更是政治联姻。
先皇宠他,既然现在还不想结婚,那就不结。现在太后也宠他,既然现在不想结婚,那就先看看,不着急。可皇兄不管这些,让呼延万川赶紧结婚,也算是了结他的一桩心事。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虽然母亲一直在帮他说话,可皇兄毕竟是皇帝,如果真的要指婚,他无法抗旨不尊。
“既然你要和喜欢的人结婚,那不如多看看吧,我记得哪位大将军家的嫡女,现在正是出嫁的年纪,哪天让你们见一见?”说着,皇帝给呼延万川夹了一口菜。
好吧,看来是容不得他拒绝了。
“谢皇兄。”呼延万川说。不仅仅是谢谢他的夹菜,更是要谢谢他把大将军家的嫡女介绍给自己。
坐在呼延万川对面的太后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她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小儿子的婚事,现在可算是略微有点眉目了。
“就先见一见,也不着急定,慢慢来。”太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她心里知道自己小儿子的脾气,还要唱白脸劝一劝他。
“是。”呼延万川嘴上答应着,心里的那张脸已经酸成了树纹。
午膳虽然很香很丰盛,可呼延万川在双方夹击下,也并没有吃多少。就算吃下去了,也要消化不良了。
谁啊?谁家的嫡女啊?到底是哪位将军家的嫡女啊?
呼延万川气个半死,可又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好不容易捱到了饭后,又跟皇兄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母亲乏了要休息了,他才得了空终于出了慈宁宫。
本想着寻个理由赶紧出宫,可皇兄非要拉着他去御花园逛一逛。
皇帝走在他前面,他跟在后面。冬日里的太阳也很晒,他有些睁不开眼。
毕竟也是他的同胞兄弟,皇帝在呼延万川面前,其实没有什么很大的架子。走到花海的时候,他站在花海前,说:“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小时候在皇宫里长大,是最受宠的孩子。每次看到你在花海里玩儿,我就也想和你一起玩。”
可太子从来就不容许做这样的事情,他是未来的皇帝,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严格要求严格培养。他羡慕可以撒开欢玩的弟弟,甚至羡慕二弟,起码他也有玩乐的时间。
呼延万川理解皇兄的苦衷,他从小不爱读书,要让他每时每刻都在读书都在学习,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只听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话题从幼少期的故事转到了现下的要紧事上。
“李汜在大牢里,你明天去看看吧,能问出什么是什么。”皇帝说。
“是。”呼延万川答应着,他心里有还有一件事情,稍微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姜木……”
姜木的生死一直牵挂着他的心,无论是生还是死,最好赶紧能给他一个准话。
“那个狼人?”皇帝对于姜木,有些漫不经心,“如果真有异族入侵这事儿,他可以当个俘虏或者诱饵,如果没有……”说着,皇帝看了一眼他的弟弟,“如果没有异族入侵的事情,是留着他还是杀了他,都由你决定。”
不算是一个绝对的答案,但是起码给呼延万川吃了半颗定心丸。
接着话题又一转,从狼人的事情转到了大将军女儿的事情上。
“刚才在母亲面前,我只是随口一说,本就没有什么大将军的女儿。”皇帝突然抛出这句话,让呼延万川愣了一下。
“那到时候母亲问起,我该怎么说?”呼延万川略微不满地看了一眼他的皇兄,说。
皇帝笑着说:“你就说没看上呗。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宽母亲的心,你也知道你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头事,总该时不时安慰一下她吧。”
呼延万川也笑了,说:“那些谢谢皇兄的搭救之恩了。”
“不过你也是,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喜欢的人?猴年还是马月?”说起呼延万川的婚事,其实也是皇帝的烦心事之一,“你再不找到一位心上人,我也救不了你了。皇太后的指婚,你有胆量不尊吗?”
“知道啦,知道啦。”呼延万川说到这个话题就不耐烦,两三句就要开始烦躁。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他这个竟然会让人操心婚事的弟弟,原本笑着的脸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他抿了抿嘴,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如果,你要是真的,不近女色,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皇帝说得很委婉了,呼延万川也听懂了。
“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呼延万川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