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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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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木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李汜施舍他一口饭吃、给他一张破床,他就感恩戴德觉得他是大好人;李濂只是短暂借予他一个小房间,他也觉得李濂是大好人。

    呼延万川和晏生离,姜木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不知道这两位是不是好人,虽然这两位在大晚上把自己绑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可也没有伤害他,而且还是在他把福亲王咬了一口的情况下。

    想到对方是福亲王,姜木有些后怕,虽然他的后怕来得晚了一些。福亲王是谁啊,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有胆量在知道了对方是如此贵重之人的情况下,还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在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没有把他活扒了皮。

    可是姜木转念又想,虽然之前没有剐了他,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剐了他。他们刚才是去办什么事了?会不会是去集市上买刀了?

    不对,福亲王是谁啊,想要刀还需要去集市吗?那就是去皇宫里借刑具了,怎么也得把他折磨个半死,再给他一个痛快。

    天呐,天呐,天呐。

    姜木越想越害怕,他害怕得缩成一团,比福亲王府膳房里的大面团还要小。自己的小命就要葬送了,虽说时不时变成狼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但他还不太想死呢。

    就在他最害怕的时候,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变成狼的姜木耳朵很灵光,知道这是李濂和晏生离的脚步声。他真的要死了,晏生离看上去就对自己咬了福亲王一口这件事情很不满,他要被这个武功高强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如同羔羊一般纯洁的蓝色狼眼睛,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紧紧闭上了。他的耳朵高高竖起,心里头根本不想听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是身体的反应却逼着他听。他浑身颤抖着,连带着小木床也开始颤抖。

    他来了,他们来了。脚步声停了,他们站在了门口,接着是一阵开锁的声音,锁开了,锁链被拿下来了,门要被打开了,门打开了。

    一阵光随着门的打开照了进来,姜木能够感知到,晏生离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了,而李濂则站在晏生离的身后。

    姜木不敢睁开眼,他害怕睁开眼睛就会看着晏生离凶狠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他的那把佩刀。他虽然没有看过那把佩刀出鞘,但可以想像福亲王的侍卫的贴身佩刀会有多锋利,轻轻划过就能给他一个很深的血口子。

    他抖得更厉害了。

    晏生离当然不知道姜木在想什么,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姜木会想什么。他只需要遵照王爷的吩咐,把姜木全须全尾带回去就可以了。

    “姜木,走吧。”他看着姜木说。

    姜木没有动静,身子还在因为恐惧而发抖。

    晏生离回头问李濂:“是很冷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李濂走到姜木的身边,伸出手背贴在狼的额头上,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

    “晏侍卫,他没发烧。”李濂说。

    没发烧,也不冷,还发抖。晏生离在一刻懂了,他笑了笑,走上前去,李濂随即退到一边。

    姜木的身体在发抖,柔软的毛发也跟着一起发抖,耳朵尖也在发抖,就连尾巴也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野家伙,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晏生离笑了笑,蹲下来捏住姜木的耳朵。他凑到狼耳朵边上,说:“放心,我们不吃狼肉。”

    晏生离故意坏心眼,逗他玩。姜木虽然挺傻,而且还傻得特别,但是这种话他不会听不懂,街上长大的小孩,心眼儿还是有一点的。

    好吧,虽然晏生离现在说对他的命没有兴趣,但并不代表以后没有,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咯。姜木就这点最好,是个乐天派。

    他的身体不发抖了,也不再紧紧蜷缩着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晏生离凑得很近,一张大脸笑得特别开心。

    “好了,走吧,王爷还等着呢。”晏生离站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尘。

    姜木乖乖的,从床上跳了下来,非常谨慎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的耳朵高高竖起来,尾巴也不再夹紧,放松地荡了下来。

    李濂先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接着是狼形姜木,最后才是晏生离。雪在不停地融化,姜木刚刚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院子中间的草地,现在已经能看到枯草的颜色了。

    更冷了,他被激得打了一个大喷嚏,又甩了甩身子。

    晏生离站在他的边上,略显嫌弃地看着他。

    午膳时间已经过去了,下人们都在休息,这个时候最适合离开了。李濂把姜木和晏生离送到后门口,一直目送着一人一狼的离开。直到化为两个小黑点,再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他才敢关上门。

    送走了大麻烦,李濂的身体突然疲软下来,他靠在门上,失焦的眼神不知道看向那里,很深很深地吁了一口气。

    还没有结束,他还要接着如履薄冰。

    而乐天派的姜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而事件离结束还早得很。

    李汜养育的他是驯良的他,他很少反抗,大部分时间都是顺从的。要稍微乖一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才能好好活下去,这是他的养父教给他的。

    走到了半路,姜木才疑惑为什么只有晏生离来接他。福亲王去哪里了,可是又不敢问,而且这问题也和他没有关系,若是问了,那晏生离便又要生气了。

    他默默地走在前面,晏生离在他身后半步距离。

    这个时候,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开口说人话啊。他有好多问题想要知道——为什么要把他绑到王府?为什么又不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死吗?李汜会死吗?

    可惜他不能说人话,只能看只能听只能胡思乱想,他甚至都不知道晏侍卫到底叫什么名字。

    也好,他安慰自己。若是真的死掉了,那下辈子投胎就不用做狼人了。要么做狼,要么做人,不要狼不狼人不人的生活了。

    他们沉默着,走得很快,好像转眼从李濂府里出来,转眼就到了当初晏生离抱着他跳下来的墙边。

    其实他的跳跃能力也不错的,当化成狼形的时候。晏生离刚想抱住他,姜木就从他的臂环里跳了出去,前脚掌一跃后脚掌一蹬,晏生离再抬头,姜木就站在了上面看着他。

    晏生离哪能允许姜木这样,没大没小没个样子,犯人就要有犯人的自觉。他趁着姜木不注意,跳了上去,再跳下墙的瞬间把姜木掳走了。

    狼形姜木忽然站在了平地上,惊魂未定瞪大眼睛看着晏生离。他爬高,平时跳上去了就跳不下来了,晏生离这么一掳,他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行了,别闹了。”晏生离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又揪起姜木的耳朵。

    姜木已经懂这是什么意思了,他跟着晏生离的步伐,这样耳朵才不会疼。一狼一人现在站在呼延万川的寝房前,晏生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就在姜木以为他们不会进去的时候,晏生离打开了门,示意姜木先进去,他随后跟上。

    寝房里暖和得很,不消一会儿整个身体就暖了起来。姜木一点不客气,直接趴在暖炉边上,虽然不困,但烘着烘着也就睡着了。

    床帘里的呼延万川还在睡着,他身上的酒气早就消了,只是呼吸声依旧很沉重。一夜没怎么睡,又喝了这么多酒,怎么也该睡到天黑再起了。

    其实晏生离很想把他的王爷叫起来,让他喝一点粥再睡的,可是又舍不得。既舍不得他的身体,也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靠在竖梁上,双手叠在胸前,也不知道看向哪里又在想些什么,就这么靠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太阳渐渐落下的时候,呼延万川才醒过来。而姜木早就醒了好几次了,不仅出去解了手,还吃了不少东西。

    醒来的呼延万川,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巨石疯狂碾压过。头也疼得厉害,像是头骨被人生生摔碎了又用米浆拼了起来,身上没有一处是舒服的,难受得想吐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疯狂想要知道那酒里到底放了什么,可是那个冷静的他又告诉自己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

    不能这么一直躺着,哪怕身体再不舒服也要起来走走,受伤也要活动,这是他的父皇教给他的。

    呼延万川拖着千斤重的身体,从床帘里探出一个头,晏生离马上走上前扶住他,而姜木只知道傻看着。

    这身体已经不属于呼延万川了,他的身体在睡梦中被人置换了。从可以自如控制的身体,变成了千斤重的石头。石头怎么控制,石头连走路都不会。

    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床上走到卧榻上的,到最后连傻看着的姜木都来帮忙,用嘴拱呼延万川的腿肚子。

    脑袋里都是浆糊,什么也没发想,还是忍着难受写了张字条——“一切属实”,连口哨都没有力气吹,还是晏生离清脆的口哨声把信鸽喊过来的。字条放进小信筒,再把小信筒绑在信鸽的腿上,除了写字条,一切都由晏生离代劳。

    信鸽是皇家的信鸽,强壮有力,晏生离轻轻一送就飞上了天,很快就不见了。

    后面该怎么办,就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醉香楼会被夷为平地,李汜会被抓起来,谣言被平定,再接下来,就要调查异族入侵的事了。这是呼延万川理想中的走向,可现实往往会超乎他的预料。

    他很累,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

    膳房送来了热粥,呼延万川用左手拿勺子喝粥,右半边身子裸露着,让晏生离帮他换药。

    果然如他所料,伤口撕裂了,看着晏生离自责的表情,呼延万川本来想要安慰他几句,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了。他慢慢地,缓缓地,一口一口喝着粥。粥不是那种很粘稠的可以顶饿的粥,而是稀薄的放了百合的粥,虽然吃不饱,但是养胃。

    他不想看着自己的伤口,偏过头,忍着身体的不适而为了生存下去,喝苦涩的百合粥。

    晏生离打开纱布的时候,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伤口又撕裂了,而且撕裂的范围很大。纱布吸饱了鲜红的血液,又干透,从雪一般的白色变成了深红色。

    从井里打了水,又从膳房里拿了滚烫的水,混合在一起变成温热的适宜接触皮肤的水。再用柔软的布料吸饱了水,接着拧到半干,从外圈开始擦拭,干掉的血迹被带走,如此往复,一次又一次。

    和刚刚受伤的时候一样,晏生离把全部的耐心都拿出来,疗愈呼延万川的伤口。身体到底还是强壮,换成别人喝了这么多下了药的酒,肯定得躺个三五天。愈合能力也不错,这么深的咬伤,估摸着再换两三次药也该好了。

    晏生离换了见效缓慢的敷药,过多使用强烈的药物对身体也有伤害。淡黄色的药粉撒在被清洁过的伤口上,呼延万川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大约还是这酒的缘故吧,药粉进入伤口的时候,他只觉得胳膊酥麻,疼痛感倒是一点都没有。

    放上敷料,再用纱布把伤口裹上几圈,和之前一样。罪魁祸首姜木端正地坐着,一点儿也不像一只成年狼,甚至连狼狗的威严都没有,像是羊魂入了狼身。

    伤口再次被处理好,呼延万川还得换一次衣服。身上的衣服不仅被沾上了血液,连那恶心的酒味也浸染了每一寸布料。

    见王爷准备更衣,晏生离起身离开,而笨笨狼姜木还傻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这么看着呼延万川。

    晏生离又无奈又气,揪着姜木的耳朵拉着他离开。这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会。李汜这厮除了给了他一口饭吃,从小毁灭了他的反抗能力,还做了些什么?

    从人形化为狼形的时候,连控制自己都做不到。作为动物的兽性大发,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咬王爷一口。

    晏生离越想越气,手上也多用了一些力气,把姜木的耳朵都揪红了。可这只狼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样的蠢事情,心里反而生了委屈,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一起等在门口,晏生离根本不看姜木一眼,而耳朵红彤彤的姜木乖乖坐着,时不时偷偷摸摸瞟一眼晏生离。

    欢喜冤家,大约说的就是他们俩。

    但其实呼延万川是没有力气换衣服的,石头怎么会自己换衣服呢?石头只有在外界变化的时候,才会被迫一起变化。大石头变成小石头,小石头变成沙子。

    带着酒味的衣服被慢慢脱下,像是人从高处的悬崖掉落,“啪嗒”一声,一切便结束了。

    脑袋里如同浆糊,脑袋便是承载浆糊的容器,身体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浆糊咕咚咕咚冒泡,脑袋也被火烧得通红,而作为助燃的肉骨血,在燃烧殆尽之后,便会化为乌有。

    像是三岁的小孩,第一次学习自己穿衣服。呼延万川已经想不起他是几岁的时候学会穿衣服的,但现在这个年纪,连个衣服也穿不好,是不是连三岁的孩子也不如。

    穿衣服的动作不能太慢,太慢了肩膀就会酸疼,也不能太快,太快了动作根本跟不上。百合粥随着穿衣的动作,在呼延万川的胃里翻腾跳跃着。

    寝房里的洋钟发出烦人的噪音,呼延万川的眉头和嘴角都皱了起来。他停下了动作,直到洋钟的声音停止。几时了?不知道,也不想去看。

    又过了好久好久,直到坐在门口的姜木的每一根小脚趾都麻了,在里屋的呼延万川才哑着声音喊晏生离的名字。

    姜木听到这个名字,耳朵抖了抖。原来叫“晏生离”啊,真是一个好名字,晏生离,厌生离。恨死别。

    甩了甩狼尾巴,姜木跟着晏生离一起进入呼延万川的寝房。

    虽说有点笨,但姜木也知道呼延万川和晏生离说话的时候,他最好不要听,要是听了的话很容易惹祸上身。他看见呼延万川和晏生离都坐在卧榻上,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寻了个角落躺下,还是蜷成一个大面团。

    作为狼形实在是太辛苦了,姜木需要大量的进食和大量的休息。

    呼延万川和晏生离总不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痛下杀手吧,姜木这样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是一只驯良的狼,所以注定成不了大器。

    信鸽在这个时候飞了回来,一下一下啄寝房的木门。晏生离打开门之后,信鸽像是嗔怪一般,浅浅咬了一下晏生离的指尖,在他解下它脚踝上的小信筒之后,绕着偏房飞了几圈,很快隐匿在了夜色里。

    晏生离抬头,只见一轮圆月挂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姜木,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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