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这其实并不是钟粤第一次在林英爵这里留宿。
之前有段时间赶上网络购物节仓库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好几天都跟着团队一起通宵达旦地打包发货，累了就在员工宿舍的上下床上随便睡一觉，第二天早晨又赶回学校上课。
创业初期的小团队，一切都以缩减成本为先，很多事情，她和林英爵都不得不亲力亲为。
比如她和他有时间都要浏览潮流资讯，只因为做她们这一行，买手的时尚眼光尤为重要，而一个优秀的买手月薪就要好几万，一年下来也是很了不得的一笔开支，而她们既不想承担这个成本，也不想自己太掣肘于别人，就只能要求自己进步。
又比如为了穿版好看，林英爵一个健身小白硬生生被逼成了双开门冰箱。店里大部分服装的展示图都是他亲自上阵充当模特拍摄的。
款式拍摄对模特的镜头感要求极高，在极短的时间内既要拍出衣服的质感和风格，又传达出人物本身的性张力和氛围感，没点天赋还真端不好这碗饭。
钟粤一直觉得，她和林英爵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她们在很多地方都很像，尤其在天资和个性上。
可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就偏偏生在了那样的人家呢。
要是她也能有何嘉佑那样背景、见识、资源和人脉，她相信她也能玩出个名堂来。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富二代创业可以随便拿个千八百万出来试试水，就算失败个十次八次也没关系。
可她和林英爵呢，就只能从门槛低，资金投入低的行业开始，一旦失败了就很难再翻身。
上帝可没那么多试错机会留给他们。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钟粤还是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失眠狠了，她又习惯性地翻开了江丞之前的朋友圈。将一整颗心沉溺在他头像里的那片黑色大海里，不挣扎，不思考。
只等着困意将她拖入梦境。
何嘉佑惯会胡说，她才没有再为男人哭。
她就知道他的话最多只能听个百分十。
哭有什么用，等江丞去藤校认识了全世界最优秀的那群人，怎么还会记得曾经那个穿着破旧的红旗袍请路人试吃蛋糕的穷姑娘？
小时候的她以为眼泪是女孩子最好用的武器，可是钟能胜也没有因此而去少打几场麻将。
长大后的她甚至还没有小时候长得更可爱，更招人疼，所以她凭什么觉得哭更能解决一切问题？
本质上，江丞和钟能胜一样，都是那种不会轻易为了谁改变自己人生轨迹和生活方式的人，在人性面前，她有自知之明。
能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拥有过那样一个耀眼而优秀的男人，她已不负自己的青春。从此以后，她们就安安静静做彼此心头的白月光就好，若是纠缠太深，把自己最丑陋的样子暴露得太彻底，说不定连回忆都会变得恶心。
现在，就是刚刚好结束的时候。
至于以后，她要好好活着，更耀眼地活着。也许她会碰到让她更动心的人，也许她就这样一直单身下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的人生又不是只有爱情，世界那么大，她总要好好去看看。生活那么苦，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取悦自己呢。
定好早起的闹钟，她把手机压在了枕头底下。
林英爵这破仓库一到夏天就潮湿又闷热，连被子都一股发霉的味道，不过钟粤已经熬夜熬到了极致，反而什么都入不了心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刚好看见林英爵肩膀上搭着毛巾从洗手间里洗漱出来，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起这么早，他连上衣都没穿，一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堪比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钟粤扬起眉，调侃道：“臭小子，要我说昨晚那小姑娘还是有眼光的，她都醉成那样了，都还知道挑帅的亲。你说，我也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个大帅哥呢！”
林英爵满身的皮肤都变成了暗红色，但在怼她这件事上可是一点没手软：“因为你瞎。”
“喂！”
钟粤随手就拿起桌子上的纸巾盒朝他砸过去。
却一下被他接住。
“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去，看看你那黑眼圈。昨晚上哭了一宿是吗？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林英爵冷哼一声，一转身回房间去了。
钟粤立刻跳到镜子前，然后就开始满世界找她的化妆包。这大黑眼圈，要是不遮一遮，出门跟人家谈生意都容易底气不足。
半个小时后，他们这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姐弟终于出了门。
林英爵不用说，本就是行业内优秀买手的水准，钟粤也不甘示弱，黑色短款背心搭配蓝色牛仔阔腿裤突出腰线，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卷发慵懒随性，耳边长长的水钻耳线点缀细节。
她深知自己不是甜美可爱那一挂的小女人，索性就让自己看上去更风情些，哪怕虚张声势也能为自己增加点自信和个性。
“怎么样？”她朝林英爵眨眨眼。
“帅，高级，性感，完美。”
林英爵一连说了好几个夸她的词，直把钟粤逗得大笑。
“走，姐带你去炸街。”
林英爵也跟着她笑：“咱俩这样像不像铜锣湾扛把子。”
“待会把你的刀收好。”
江南路服装批发市场作为全国知名的大型服装集散基地之一，每天都接待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只不过钟粤她们来的时间早，很多档口还都没开门
偶有几家开了门的，商家也基本都在整理和打包上新，见到他们连头都没抬，更别说主动开口招揽生意了。
林英爵自己在服装店干了几年，行业眼光和审美一直都很不错，所以店里的采购和选品工作基本都是他在做。
钟粤课业繁忙，很少跟他出来逛，所以见店家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很是不解，悄悄压低声音问道：“她们怎么都不招呼我们啊，是我们穿得不像拿货的商户吗？我们是不是手里拎点黑色塑料袋什么的才行？”
林英爵斜睨了她一眼：“小姐，现在已经是供应链数字化时代了，你脑子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呢？他们不搭理你，是因为很多原创商家不合作生客，担心被盗版。”
钟粤撇了撇嘴：“好，我落后，就你先进。咱俩这公司本来我就只占股份不负责管理和运营，所以我不清楚这行业里的门道不是很正常？我不懂你就教我呗，非得嘲讽我？”
林英爵笑起来也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心理强大点，谁嘲讽你了，我这不是就在教你吗？我还想问呢，你之前都不管店里的事的，最近怎么了，突然这么上心。”
钟粤当然不好意思说她的生活里没了男人突然变得好无聊，只能把矛头往他身上转：“我这不是快毕业了时间比较多吗？再说了，我还不得好好规划一下多赚点钱将来给你娶老婆成家。”
林英爵的神色一黯，“很是不需要，我没打算结婚。”
钟粤知道这孩子从小骨子里就冷漠，对家庭的渴望并不强，也只能循序渐进地劝：“就算只是谈恋爱，也不能让人家姑娘跟你睡城中村那个破仓库啊！我只昨天睡了一晚都差点被蚊子咬死。”
林英爵停下脚步，抿唇看了她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们不是说好彼此陪伴一辈子吗？”
“呃……”钟粤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也没说你结婚就跟你断绝关系啊。”
“那你呢？”他问她。
“我什么？”
“你会和一个什么人结婚吗？”
钟粤的心被这句话刺痛，缓了好几秒钟才压下鼻腔里的酸涩：“我又不是必须得结婚，但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反正我就一辈子守着你，一分一秒都不能少。”林英爵挑了挑眉。
让人看不出他是认真还是调侃。
钟粤一副受不了想吐的样子：“走开啊，别赖着我。”
俩人在商场里逛了几圈，各个档口终于陆陆续续都开了门。通道里拿货的商户也多了起来，有的店生意好，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拨新老客户进去谈生意，直把钟粤羡慕得眼红。
“有一天我们能做成这样就发达了。”
林英爵难得地同意她的观点：“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拥有自己的服装工厂，设计师以及原创品牌的。到时候咱就买栋靠山临海的别墅，也过过那种心情不好就买张机票满世界散心的日子。”
钟粤笑：“都做梦了干嘛不做大一点，我才不要和你挤在一栋房子里。还有，都有钱了我们还心情不好，那不是纯纯有病吗。”
林英爵不接她的茬，只是把她带到了一家他常采购的店，和她一起选了几个新品，又给几个爆款补了单。
和店主闲聊时，林英爵有意无意打听了一下目前商场摊位的租赁行情。
老板娘和林英爵接触了也有几年的时间，关系一直都不错，所以说话也很直接：“你想得不要太多，这边档口多紧俏你又不知道，真有哪家档口转让，后面也有各路关系网盯着呢，哪会轮到市场上流通。再说了，商场这边对入驻商家审核很严格的，人家要实地看你的生产和开发能力的，这两样你目前还都没有吧？”
林英爵明白她说的都是实话，只好苦笑着点点头：“我这不是正有转原创的想法吗。”
老板娘咂舌：“即便你现在转了，人家也要审核你资质的。再有，就算你找黄牛入了场，这每年也要交十几二十万的中介费，经营不好还会被人家赶出去。还有，无论你是做一批还是二批，你想入场，手头总得备个一百来万的启动资金吧？后期万一库存清不掉，还要追加，这也不是开玩笑的。”
“是。”
林英爵和钟粤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在来之前在家里算了，他们这小破店，就算把囤在仓库的货值都算上，也就能凑个四五十万，加上钟粤手里十多万的个人积蓄，离一百万还远得很。
“信我你就别做！”老板娘语重心长：“咱们商场你蛮去逛逛看，有几家真正生意好的。眼下这实体市场这么不好做，拿货的客人越来越少，行业源头越来越集中，哪还有你们这种小商户的生存空间？”
林英爵笑着点头：“姐你说的很对，我也就随口那么一问，现阶段我还是把那电商做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我那几手货跟仓库交代一下早点帮我发过去啊。”
老板娘爽利大笑：“你放心，我那点现货肯定可着你来。”
林英爵带着钟粤走出了商场，俩人的情绪都有点低落。
“所以，怎样都要一百万？”钟粤叹了口气。
“没事姐，我们再做几年积累积累，也不急这一时。”林英爵反过来劝她。
钟粤心想：江丞三五年就要藤校毕业了，难道她就心安理得领着几千块的月薪这么混吃等死下去？
但是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不能再给林英爵施压了，他已经够累了。
“最近公司的资金周转是不是有点紧张？一会儿我再给你转十五万过去。”钟粤满脸轻松地说道。
“不用了姐，我还能应付，你马上毕业了，用钱的地方还多。”林英爵拒绝。
“哎呀你瞎客气什么，我这是追加投资，又不是借款给你个人！”
林英爵终于不说话了。
“好了，走，时间也不早了，咱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江泰路那家鸡汤米线很久没吃了，要不要一块过去吃？”钟粤提议。
林英爵自然知道那家米线，那是他和钟粤刚开始来杭城时候吃的最便宜好吃的东西，那会儿他们还都没什么钱，大概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
想不到她还记着。
林英爵的神色突然很认真，发誓一般直直看着钟粤：“姐，总有一天，我会凭着自己的努力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钟粤被他这傻样逗笑：“你少来啊，我不接受画大饼，还是眼下的一碗鸡汤米线比较实在。”
到了江泰路，那家米线店果然还在，只是价格比前几年上涨了不少，但老板还是之前的那个老板，想必味道也没怎么变。
点完餐，林英爵跟钟粤说他要到外面点根烟，就转身走了出去。
钟粤感受到了他情绪的低落，也赶紧跟着走了出去。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的人，她不想他太为难自己。
走出店外，她果然见他靠在一堵米黄色的墙边正在点燃口中的烟。墙头的三角梅爬得到处都是，而墙边的男孩满脸忧郁神色。
“烟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啊？”她学他的样子也靠在墙上，看着他笑。
“别好奇，不适合你。”
“我尝尝。”她向他伸出手。
“就吸一口啊。”林英爵无奈笑了笑，下意识就把自己口中的烟递给了她。
钟粤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要抽他抽过的烟吗？那上面一定有他的口水吧？
呃……她真不行。
“之前都能吃一碗面的人，现在开始嫌弃我了？钟粤，你其实心里并没有把我当做弟弟吧？”林英爵斜了斜嘴角，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打算拿一支新的给她。
“我哪有嫌弃！”
钟粤豁出去了，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给我尝尝。”
她的手指握住了那支烟。
正要往嘴里送。
一个清冷低沉又似乎不太开心的声音却刚好在身后响起：“钟粤，你干嘛呢！”
这声音，有点熟悉。
钟粤愕然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何嘉佑正深深地看着她，眼尾隐隐都是压抑的怒色。
而他的手里，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另一边，则是一个满身香奈儿娇俏小姐。
钟粤一副了然神色，想必这就是何嘉佑在国内的那个情人和亲生的女孩了。
就这，他之前是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说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女孩抱的。
“何总，好巧啊。”钟粤笑得跟见了人民币一样热情，又朝他旁边的美女点了点头，“嫂子好。”
然后，她就看见何嘉佑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她早想好了以后不管他带哪个女人出现她面前她都会叫嫂子，主打一个就是把他们一家一百口都哄得开开心心的，以便从他身上薅下更多羊毛来。
她这么给他面子……
他竟然敢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