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公仪紧张地问:“……在哪里?”
戴着幕篱的少女面容姣好,眉眼生动,这让沈闻君想起了家中传下来的仕女图一般。沈闻君还记得刚看到那张仕女图的震撼,就如现在一般。少女眼睫微颤,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沈闻君:“……不知道。”
公仪:“……”
沈闻君什么也没看出来。
公仪这张绝代风华的脸,她很陌生,应该是没见过的。
不过她很奇怪,“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遮住?”
公仪有些不自在:“我以前从不曾出过远门,一时不习惯见生人。出来也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才用幕篱遮住面容的。”
太阳有些刺眼,沈闻君伸手挡了挡。
她摸着自己脸上硕大的“蜈蚣”,说:“我第一天来到骆府的时候,下人们都盯着我脸上的疤痕看。第二天的时候,盯着我看的人少了一半,第三天又少一半。到现在,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在骆府行走,再也没有人盯着我的脸看。”
沈闻君道:“但是,如果我戴着面纱,不给他们看,他们反而会好奇,时时刻刻注意。”
就如公仪这般。
公仪沉默片刻,伸手将幕篱取了。
“本想不惹人注意,却未曾想到,与旁人不一样会更惹人关注。兄长也说,要我融入寻常百姓的生活,戴着幕篱,却让旁人生出距离感,想来是仪领会错了意思。”
公仪笑靥如花:“六娘子,你总是对的。”
又是兄长。
沈闻君想起苦云旗的交代,疑惑问:“你频繁提起自己的兄长,他待你应是很好的,怎么忍心把你嫁到他国呢?”
公仪摇头,眼神中透露着坚定:“不是兄长的意思,是仪久居闺阁,想要见识天下风光,故而请兄长帮我选一个异国的夫婿。”
想要游历也简单,未必要嫁一个异国的夫婿。没有见过面,也不知底细,长得是美是丑,品行如何一概不知。若是受了委屈,连回娘家诉说委屈也做不到。
沈闻君还是觉得公仪的兄长不怀好意。
或许存着拿妹妹换利益的心思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公仪有几分可怜。思索片刻,她给公仪出了个主意:“你别去异国了,我给你找夫婿,他的相貌在我家数一数二,方圆十里的郎君都没有他生得好看。他的个子也很高,为人……真诚,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辜负你。若是欺负你,跟我说一声,咱们就在他的心窝子上刺上一剑!”
公仪看着她:“这么好的郎君,你怎么不嫁?”
因为她和沈渡君是一家人。
说起这个沈闻君就来气,正是因为沈渡君远近相闻的美貌,她看瀚海府所有郎君都没有动心的时刻。幸好遇见了海郎,除了名字有些不尽人意,别的地方都不比沈渡君差。
“我不是说过了,我已经成婚了。”沈闻君摸出荷包里的簪子,一面把玩着:“我已经有一个如意郎君了。”
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郎君,才能让六娘子这般的娘子动心?
公仪一笑,揶揄道:“哪里如意?”
沈闻君看着湛蓝的天空出神。
飘过的那朵云好像海郎害羞时的脸,另一朵像他的手指。
织女镇的男女拜过土地公,便算是定了婚事。她与海郎不仅拜过土地公,还拜了在海郎在北方早逝的母亲,以及西边沈闻君去世的父母。在沈闻君看来,这与成亲无异,当天晚上就要推倒海郎,探讨一番新婚夫妇的周公之礼。
只可惜,海郎竟不愿意脱衣服。
先前他明明亲得那般激烈,掐着她腰的手也十分用力,到床榻前却猛地一顿,将衣襟打了个死结。
一副怕脱了衣服吓到人的模样。
那晚两人躺在床榻相顾无言,海郎抱着她,脸颊滚烫,身体也烫,呼吸也是烫的。
一夜无事发生。
书生做夫君就是这一点不好,过于君子,非要等操办了婚事才肯。
天上的白云慢悠悠地飘过,沈闻君心满意足地说:“全身上下都如意。”
听织女镇成了亲的娘子们说,郎君腰身紧实是要紧的,对女子好。虽然不知道这二者有什么关联,但沈闻君摸过海郎腰腹附近的肌肤,确实紧实。
她亲自挑的男人,自然全身上下都令人满意。
公仪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薄红。
沈闻君无知无觉,想起自己来时的打算,忽然跳起来:“对了,苦老头呢,我找他有急事!”
“苦师父就在后面那个院子,不过他养的黑犬跑丢了,正和鄯郎君在寻……”
只听完了前半句,沈闻君已不见踪影。
公仪哑然失笑,忽然想起什么,面上怅然。
沈六娘子,你没见过我,我可见过你呢。
这骆府的回廊曲曲折折,修得也太长太远。
沈闻君走着走着就有些烦,直接飞上房顶过去。到了苦云旗的院子,发现此人正坐在石凳上,面前的桌子上是凌乱的药材,有碎屑有完整的,他时不时捻起来一些放在手上,似乎在考虑疗效。
他果然会医术。
沈闻君不客气地坐下,一只手臂压在药材上:“帮我看病。”
这小娘子不知道跟谁学的一身习气,半点不像她兄长沈都护谦谦有礼。
如此腹诽,苦云旗却不敢说出来,他怕再来两把剑刺他一下:“什么病?”
“离魂症。”
沈闻君点了点脑袋,“一年前与人相斗,许是伤了脑袋,不记事。半年后才想起来身世,但怎么相斗的,却始终想不起来。”
一年前么,苦云旗倒是有听闻沈渡君寻人之事,原来寻的是妹妹。
联想到那夜她寻仇的事,他基本明白了前因后果,可……不可说,至少现在不可说。
苦云旗把脉沉吟:“脉象平稳,看不出有异常之处,倒有些肝火旺盛,可见你最近又发脾气,需控制一下……诶诶诶,把剑放下,我不说了!”
叹了口气,他继续道:“脉象无异,不代表身体无虞。你放才说伤了脑子,记不起事,可能是因为脑中有血瘀。我开几副药与你喝下去,应该能好。”
应该?沈闻君不喜欢模糊的词:“究竟多久?”
苦云旗将药包好,意味深长地说:“快则半月,慢则三月。”
三月后苦云旗就会告诉她死敌在何处,那时候想起来还有什么用?
一道危险的视线落在身上,苦云旗忙去摸拐杖:“瞧瞧你又来了,老朽方才为你抓药,竟不懂感激还刀剑相向……”
有道理,那暂且放下好了。
药品聊胜于无,沈闻君带回去煎了,但没想到这么苦!
尚且一口没尝呢,陶罐里飘出来的味道已经能让人口生酸水了,沈闻君将药倒出来晾凉,捏着鼻子一口闷了。
……太苦了。
沈闻君打了个饱嗝,嘴里发苦,胃里也一阵一阵地翻涌。
毕竟是治脑子的药,说不定多喝一口记忆就能快些回来,知道死敌是谁,早些报仇就能早些去寻海郎了。
凭着这股强烈的信念,沈闻君捂住嘴,愣是撑到了公仪住所门外,她打算要个蜜饯去去苦味。
“公仪,公仪?”
沈闻君敲门,公仪很快出来,端着蜜饯盒子刚到门口,沈闻君就扶着门框吐了出来。
待她吐完,公仪连忙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蜜枣,可没想到蜜枣甜得齁人,沈闻君胃里又泛酸水,这次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等她起身,看到面前站着满面震惊的三人。
阿依古丽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胡语,末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有娃娃了?”
陈娘子紧紧皱着眉头。
话音刚落,程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滚过来:“您……您方才……”
大都护一定会杀了他。
身为瀚海府数一数二的高手,面对强大的对手,程鱼不曾有一刻畏惧。
可是现在,他脸都吓白了。
沈闻君:“……”
一看公仪,她的面上也是同样担忧的表情,一看便知是误会了。
“我……你们误会了!”
沈闻君不知如何解释,微微一闭眼,想起自己去苦云旗的院子之前,他就已经在配药,肯定是弄错了。
该死的苦老头。
“我去去就回。”
沈闻君提着剑,这次她一定要给他那对三钱银子的拐杖给劈了!
留下几人,程鱼如同幽魂一样飘走。
陈娘子和阿依古丽说明来意,公仪瞬时了然,面上带着歉意:“我虽生在望京,却对时兴的妆容衣饰并不熟悉,故而没办法为少夫人梳妆添色。”
陈娘子也明白自己强人所难。
朝格的谋划本来就透露着稚气,这么长的时间少族长都未踏足少夫人的院子,可见不喜欢大夫人安排的妻子。怎么可能仅仅依靠打扮好看,就能让他改变态度,赢得少族长的欢心?
这实在有些想当然。
不过想是一回事,陈娘子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不然也不会按照朝格的意思,过来寻求一个陌生娘子的帮助了。
公仪一眼就看出阿依古丽是外族人,这个外族娘子虽其貌不扬,但眉眼深邃,看着人的时候有着异样的魅力。
“我虽不知道时兴的衣裙装扮,但我却有个想法说与娘子听。少夫人年岁还小,沉肃保守的衣裳有损她的灵气。不如试试少夫人家乡的衣裙,或可让人耳目一新。”
陈娘子眼前一亮。
此时,几人并没有发现,青天白日的,房顶上竟蹲着一个人。
他先一步回去,将事情汇报给王子殿下:“少主大喜!”
王子殿下动作优雅,正饮那五百两一斤的茶水:“喜从何来?”
乌金兴高采烈地说:“沈六娘子怀孕了!”
朝格一口水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