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少主。”
乌金一边帮朝格包扎伤口,一边道:“咱们歇一歇再去吧?沈娘子武功和你平日差不多,左家人不擅长功夫,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朝格浑身都是血,胸膛上四个血窟窿,手臂上有狼犬咬出来的伤口,手腕脚腕都是勒痕,尤其是脖颈,几乎磨穿了皮肉。
“大巫说过,蛊虫可以在濒死之时救你的命,也会燃烧你的神智和生命,再这样下去,你可要先我一步去见长生天了。”
朝格不以为意地穿着衣服:“大巫也说了,以前被大祭司种下蛊虫的人都死了,我大难不死活下来,就说明我的体质特殊,从前不会死,以后也不会死。最多失去神智,变成一个疯子而已。”
“而已?”
乌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何止是疯子,简直是魔鬼!被大祭司种下蛊虫的人,死前都变成了见人就杀的魔鬼,不怕疼痛,也不认得父母兄弟,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可汗命令士兵们把那些人都杀了,如果你也变成这样,他也一定会杀了你!到时候,少主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朝格顿了顿:“我心里有数。”
真到了那时候,他已经不是他,不过一死。
但他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的,他没有被大祭司的药迷惑了神智,他已经顽强地活到了这个时候。
他会很努力地继续活下去。
他还要去爱六娘,和六娘成亲,他不会死的。
朝格特意挑了一件玄衣,又往身上挂了个香囊,去一去血腥味和药味。
镜子中又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草原少年郎。
“走吧!”
朝格对自己的装扮十分满意。
乌金循着记号,赶着牛车来到了左府前,门上高高地挂着红灯笼,他一看到就觉得大事不妙。
“少主,你先别出来!”
朝格已经掀开了车帘。
通红的绸布从门上一直铺到门里,玫瑰花瓣洒了一路,门内一派热闹人声,到处都贴着囍字。
这分明就是成亲!
朝格怒气冲冲地跳下来,拦住一个正欲进门的宾客就问:“谁和谁成亲?”
被抓住的男人一脸懵,本来有些生气,一看到抓住自己的是个漂亮凌厉的少年郎,气焰不由灭了三分:
“这、这还能有谁,当然是圣女和她的夫君了。听说圣女将婚事交给座下骆驼,骆驼走到哪里,就在何处选亲。今晚骆驼在一处茶馆附近停下,圣女的箭射出去,恰巧就射中了一位中原人郎君的幕篱,这才……”
茶馆正是沈闻君几人的落脚地,戴幕篱的且扮作男人的更是只有沈闻君一人。
与圣女成亲的是沈闻君!
朝格哪里看不出来,她戴的是那个叫做公仪的女人的幕篱。六娘的性子他知道,她有些犯懒,有些事懒得去做,可一旦做了绝对不会是无意的。
整个商队的人,有意无意都围在公仪中央,保护她的安危,或许是为了某种秘密。
而沈闻君或许知道了这个秘密,她加入了他们,于是现在——
她在替公仪做箭靶子。
这次成亲也一定与那个公仪有关!
她可曾想过自己的安危!
她可曾想过她如果出事,他该怎么办?
“少主冷静。”
乌金的大巴掌在他的背上顺气,没轻没重碰到他的伤口,痛意还真让朝格冷静了下来。
朝格在原地转了两圈,指着左府的后门:“从后院,翻过去。”
可谁能想到左府的后门竟比前门还高上两倍,搬个梯子都难翻上去,朝格一看那墙面都是新修整过的,不住冷笑:
“好哇,这是专门防我的!”
乌金愁得直挠头:“少主,怎么办?”
“待我想想。”
两人在路上站了一会儿,看到对面路边的草丛里有一条黄狗,正低着头在地上嗅来嗅去。
“有了!”
朝格缓缓靠近黄狗,专心找食物的黄狗被吓了一跳,呜咽着就要跑,熟料这个两条腿的竟比它四条腿都跑得快,没几下就捉住了它。
黄狗经常被人丢石头,认命地垂下头,嘴巴里却被人塞了一块肉骨头。
片刻之后,站在后门仰望天空的乌金,看到自家威风凛凛的少主遛着一条狗过来,那狗沿着墙根边走边嗅,最终找到一个狗洞。
草原二王子英明神武地对乌金说:“从这进!”
沈闻君想,神女部的星星和旁边并没有什么不同。
“郎君,我冷。”屋里的声音叫她,“你快关上窗户,回来为思思捂一捂。”
沈闻君:“……”
地上是柔软的毡子,沈闻君从窗户上跳下来,关窗进寝房。
红色的床帐内,坐着一个柔情似水、眼波流转的女子,正是神女部圣女,左思伦。
左思伦一声红衣,被绳索绑着。
见她过来,左思伦笑说:“夫君春宵苦短,你我——”
“闭嘴。”
沈闻君从床上扒拉出一张汗巾,塞进她的嘴里,左思伦眼中盛着盈盈水光,看着可怜可爱。
这是一双狐狸眼,眼尾勾起,看人时情意绵绵。
沈闻君:“……闭眼。”
她有些忍不了这样的视线。
左思伦依言闭眼,她的双眼上绘了金色的蝴蝶,侧脸还用金笔勾了某种纹章,像是古老的符号,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眼睫不住颤动,蝴蝶翩然欲飞。
沈闻君无奈说道:“……算了,你还是睁开吧。”
想了想,她又取出汗巾,将绳索解开,淡淡道:“要说什么,说吧。”
左思伦睁眼看着沈闻君,眼神黏糊糊地,像是生了丝线勾在她身上,左思伦靠近坐了坐,手也不老实地要抚上她的胸前。
“郎君……”
这是个小鸟依人的仪态。
沈闻君忍无可忍,剑刃搁在她肩上:“别再说那些话,我听着想吐,你一个大男人——”
是的,男人。
神女部的圣女竟是个男人。
沈闻君承认,自己对女子有十二万分的喜爱和耐心,对待男人很不客气。但这个男人又不太一样,他指甲上涂着寇丹,脸上和唇上都涂着胭脂,眉毛如黛,乌发如云,面容秀美,外表很像一个女人,细看之下才发现有几分雌雄莫辨。
沈闻君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是一个男人,不能心软,可下一刻总会被他的外表和笑容迷惑。
男人伪装成女人做了圣女,沈闻君下意识觉得这个男人图谋不轨。
而且都到了这个境地,沈闻君也不会以为,这个比自己扮相更高明的伪装者,认不出自己拙劣的伪装。
他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女人。
他是故意选择自己的。
甚至,他还很有可能认识自己,故意设计了两人的见面,把朋友当做把柄绑过来,逼自己做一些事情。
左思伦温柔地看着沈闻君:“我承认接近你是故意的,可是我没有恶意,我扮作圣女是为了在这个吃人的左家活下去,这是为了活命而使出的被逼无奈的手段,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
左思伦羞涩地低头:“是因为我喜欢你。”
沈闻君面容微冷:“你以为我会相信一见钟情?我们才见了一面,认识了不到一个时辰。”
左思伦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不是第一面,是第二面,我对你念念不忘八年有余,我们认识的,你忘了吗?”
沈闻君下意识地用剑挡住他,左思伦的手掌被划伤,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他却浑然不在意,只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全世界就只有她一样。
他的神情太认真,让沈闻君不由信了几分,拿剑的手往后收了收:“我不记得有见过你。”
见她相信自己,左思伦的神情激动,更紧地贴近她:“八年前在沙漠里,我快渴死了,是你把自己的水囊给了我,你身边还有你的哥哥。你救了我,我永远不会忘。”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闻君记不太清楚了,可她记得她和沈渡君那时候追击马匪,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那群孩童被绑住手腕,用绳子绑了一串,跟在马匪的后面。那时候马匪人多,而她和沈渡君又与其他人走散了,敌众我寡,沈闻君就自告奋勇潜入马匪里面,和沈渡君里应外合,最终杀了马匪。
那时候似乎是有一个勇敢的孩童,帮了他们很大忙。
“原来是你,阿都!我记得你帮了我们,要不是你,我和我哥早就死在沙漠里了。”
沈闻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时候可真有种,那么大一点就敢去偷马匪的地图。我还记得有一个闹肚子坏水的坏小子,还帮着马匪欺负你们,可太不是东西了!”
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沈闻君对兄弟,向来如对自家人一样!
沈闻君立刻收了剑,眼中冰雪消融,左思伦笑容有一瞬的凝滞,随后也跟着笑开了。
沈闻君问道:“对了,你方才说自己被逼无奈,是因为?”
左思伦道:“我的母亲是上一任圣女,她生不出女儿,只生下了我,若是被长老们知道我是个男儿,就要摔死我,只好秘密把我当女孩养着。”
说着说着,左思伦眼中泪光明灭:“别看圣女在神女湖威望深重,实则背后是左家一手遮天,我身为圣女只能受他们胁迫听令行事,不得自由,只有择亲生下女儿之后才可解脱。”
北地部落的习俗还真是匪夷所思。
“可你这女儿……”
她是帮不了他的。
左思伦脸微红:“并不需要真的生,只需要在人前装一下。最主要的是能夺了左猷的掌事之权,我也不必再伪装了。”
“左猷是?”
“左家长老中掌握生杀大权的一位长老。”见沈闻君表情为难,他又道:“左猷长老还在炼药,据说是从海那赫部大祭司处学来的禁法,将十岁以下的小童炼制成迷药,人嗅了之后会力气尽失,还会失去神智,如丛林野兽一般发狂。”
沈闻君蹙眉。
左家的争斗她一个外人无权插手,但若是行不义之事,人人都可替天行道,她当然要管。
“我帮你!”
左思伦笑起来有些阴柔:“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云彩飘过,星星被云层遮住。
朝格伏在门外,问乌金:“会不会找错了,确定是这间?”
乌金道:“没错,方才这里面出去一个人,我听那下人说是要给圣女夫妇端合卺酒。”
只有他才能和沈闻君喝合卺酒!
里面的人算老几,连婚房都如此寒酸,有什么资格!
朝格对乌金打手势:“去望风,我带六娘走!”
五息之后,朝格翻身闯入,床上坐着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朝格隔着纱帐抱住她,微微道:“外面冷。”
六娘乖得过分。
朝格以为她是吓住了,找了个无人地将人放下来,“六娘,你受苦了。”
他掀开纱帐,对上一张千娇百媚的脸。
“……你是谁?”
这竟不是六娘!
他扛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