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表里不一
“好好!!!”
有人高喊一声,带起了全茶楼的氛围。
其实牡丹唱的曲儿一向都比较悲,但耐不住台下总有那么几个捧场的热心观众,搞得他每一次出来表演,都会被外人误认为是唱的“喜戏。”
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前小陈王进这家茶楼的原因。
角落里有一男子不同于众人,他将一只手放在桌上,呈握拳状,旁边放着一壶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他黑衣金冠,剑眉星目,只是那原本平整的眉头从进茶楼开始就没放下。
只听他小声念叨:“荒谬……荒谬!”
旁边侍卫听了,连忙给茶水扇扇风:“王爷别生气,别生气。”
陈之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说话别说两遍”
怀怀晟应道:“是,是。”
叶落尘头疼的很,如果是在见到牡丹之前,他一定会说是睡眠不够导致的,但如今旧事重演,他心明镜儿似的知道这不是那种生理状况。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觉得还是远离些较好,省得一会儿说出什么惊天地的话来。
罗锦一幅星星眼地看着台上的牡丹,见他过来,忙道:“大佬快些坐下,挡到小弟了。”
罗锦说完后,感到自己脖颈凉凉的,一抬头,果然对上了一道冷淡的视线。
虽说平日大佬也没什么表情吧,可那是真没什么情绪,但如今这一个眼神,他莫名品出了一股“苦大仇深”的悲壮。
他跟陈璃咬耳朵:“大佬今天状态不对啊……”
陈璃看了一眼,倒是没看出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
罗锦被噎,看了下周围的环境,还是没出口反驳。
程初浅见身边的人恹厌地坐到了角落,想了想这几日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幅没精神的样子,不由得有一点担心。
“要说那薄情郎诶,舍下那君情意啊,拔刀啊奔战场诶,只把那战马杀啊……只把那城门踏啊……”
牡丹唱完这一句,陈之行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不小心碰了桌上的茶杯,陶瓷碎裂的声音惹来许多人的瞩目。
“看,小陈王果真来了……”
“嘘嘘嘘……他来了就别说了,省得一会儿受牵连。”
但陈之行只有第一次听戏的时候打断了他,那天晚上他回去好好反思了一下,觉得不应该随意打断别人的表演,所以他之后一般都是等人唱完了,才发表自己愤慨的言论。
牡丹咿咿呀呀几句,这首戏曲在众人的鼓掌声里落幕了,陈之行见他要下台,忙道:“留步!”
众人纷纷看向他。
陈之行清了清嗓子:“新帝登基不过五载,如今正值国盛之际,身为平遥百姓,不应该唱些吉利欢快的祝福曲子吗?为何要唱这亡国之音”
牡丹看清了说话的人,这人每次都来拆他的台,倒也不嫌麻烦。
他道:“唱什么凭我心情,诸位只管听就是了。”说罢转身下台,不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陈之行见他这般,抬脚追了上去,整个茶楼愣是没人敢拦他,那可是当朝小陈王,皇帝面前的红人,谁敢领着脑袋上去拦啊。
叶落尘显然没想管这闲事,只是对着走过来的人道:“找见了。”
程初浅挑眉,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找见了是什么意思,道:“有什么感觉?”
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落尘避开这个询问,想了想,看向罗锦:“你来这多长时间了?”
罗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半年了。”
他是四个人中入世界最早的,但他起初经历的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世界,也没有像上一个世界那般恐怖的情况,直到程初浅来,又直到叶落尘来。
这二人一来,他所在的世界就变得难度系数直达五颗星,恐怖指数十颗星,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落尘问道:“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何种情况
罗锦反应了好半天,倒是一旁的程初浅被某人忽视后笑着开了口:“当然有。”
叶落尘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面上明显写着“你不是和我没差几天进的世界吗”的话语。
程初浅清清嗓子,道:“世界的形成本就是主人主观的想法,具体呈现出什么,都是主人的意愿,这东西本就是个不能用规律制约的未定数。”
叶落尘默了默,还是没问出那句话。
程初浅的来历绝不可能那么简单,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对这些东西了解这么多,但有些事情问出口就一定会生出变故。
他不想在自己不确定的领域生出自己掌控不了的未定数,面前这个人或许只是萍水相逢,等他们都出去了,也不会有过多交集,何必刨根问底地捅破那层窗户纸呢。
叶落尘起身,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却闪过一个想法:
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是不是不信任我?
饶是面上不惊,他已经凝在了原地。
自己怎么会蹦出这么多想法
叶落尘活了十多年,内心戏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对方一个表情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产生诸多联想。
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气,看向戏台旁的那个小门,一瞬间有些茫然。
莫非牡丹不是那面上冷峻的人?
——
牡丹走了没多远,在自己房门前被拉住了袖口。
他垂眸,看到了那只白皙的手。
陈家是武将世家。
坊间传闻,陈将军有一小子,生出来时过于顽劣,有算命的说此子不可握兵器,否则必会引来血光之灾,国家会出现大乱。
所以那之后,小陈王在五岁之时,就被软禁在陈府里,他与世隔绝甚久,不知外面的变化,甚至换了一个君主,也是从那一道圣旨下来时,他领回父亲的遗骨时得知的。
他本应手握器武,为国征战四方,却因一句话被打入了谷底,不曾去过那热血沸腾的战场。
也不曾摸过那武将应有的兵器。
陈之行见他望着自己的手出神,连忙收了回了,别扭地说了句:“冒犯了。”
牡丹回神,淡淡地说了句:“无妨。”
陈之行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追到这要干什么了,实际上每次他都会跑到这里来,在人家房门前把人拦下,然后站一会儿就默默离去。
只是牡丹却开了口:“小陈王每次这般叨扰我们,到底是为何”
陈之行闻言,道:“我觉得你不像个男人。”
牡丹:“……”
您可真会说话。
陈之行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自顾自道:“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往脸上涂胭脂的男人,我身边的人说,胭脂是女人才会涂的。”他看了一眼那红艳的戏服,又道,“而且我也没见过男人唱戏跳舞。”
他似是察觉到言语中的纰漏,又忙着补充:“女人也没见过!”
牡丹“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小陈王自小眼界窄,没见过也是应该的,可是你没见过,就不能说这个东西不存在,不是吗?”
陈之行没认可也没否认他这句话,他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上了台阶拍拍面前的的肩膀:“我还是希望你能脱下戏服生活。”
隔着衣物,牡丹却好像察觉到了对方手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温度,他愣了一下,心中闪过无数话语:
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碰我
他说话怎么那么语重心长
他是不脑子有些问题
陈之行没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只是说完这一句话后就转身,背着手走了。
牡丹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从充楞中脱离,有些莫名地笑了笑,摇着头进了屋里。
——
傍晚时分,茶楼里的人渐渐褪去,叶落尘帮着收拾人们留下的残籍,门外投入一抹夕阳,他看着,不禁想起了刚来这个世界时,程初浅对他说的一句话。
主灵炸毁,主人会失去有关主灵的所有记忆,精神会受到重创,从此浑浑噩噩地在世间游荡。
他本不应该想着这些,他不应该对任何人有别样的感情,只是可能受这个世界的主人影响,他内心从早上开始就被各种心思充斥着。
许多那些他不曾想过的细小的情绪,此刻都密密麻麻地袭来,他看着那道夕阳,仿佛纵古穿今,与那条小巷里的残影重合。
如果必须要给他这个“同情”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大概是遗憾吧。
他们自作主张地把陆晚从陆婷的世界里抽离,用了一个极尽残忍的方法换来了自己的重生。
他不曾窥探过人心,在相处的那几个日夜里,如果他能发现杜望那种偏激的想法,或许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程初浅把茶具摆放好,抬头就看见了停在一个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他失语,看向那人的目光变的复杂。
曾几何时,对方是不是也在某个角落这样看着他。
如果他早一点察觉,是不是这之后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说来也巧,这两个人心里都藏着一股遗憾,在莫名契合的时间,寻找一个淹没遗憾的理由。
叶落尘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头撞上了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视线相撞,程初浅却平静地移开视线。
叶落尘不知道自己被这样注视了多久,他内心的想法再一次袭来:
他为什么看着我
他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
他为什么又移开视线了?
……
“啪”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罗锦疑惑地回头,只见原本在叶落尘手上的茶杯此刻正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而始作俑者一脸不爽。
察觉到他的目光,叶落尘瞥向他:“353,你看什么?”
骂人还带人身攻击。
莫名被赋予一个新名字的罗锦一脸无辜,在程初浅的低笑中找陈璃哭诉去了。
程初浅走过来,替他处理那一地碎片,在他蹲下时,叶落尘忽然道:“你笑什么?”
程初浅用小藤条拢起碎片,道:“没什么。”
他用小藤条编了一个简单的笼子,把碎片扫到里面,然后起身,看着那双似乎有些愠色的眼睛,轻声道:“有个小朋友偷偷生闷气,像个小包子,可爱的很。”
叶落尘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调侃自己,偏过头:“谁是小朋友。”
其实面前这个人,他哥哥也叫了,怀里也躺了,娇也撒了,对于这个人来说,自己可能真是小朋友吧,但那又不是他自愿的。
来到世界后,他的性格不受自己控制,有时他会把一些异样的情绪归结于主人,但他此时的微愠,他比谁都清楚,就是他自己的。
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
天色黑的很快,叶落尘回到后院时,恰巧碰见牡丹从里面出来,他与人打了个照面,理应打声招呼,但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如何说。
叫牡丹
看着面前人清冷孤傲的面容,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他权衡一下,规规矩矩地叫了声:“贺公子。”
贺瑜年的身影明显凝了一下,随后面上笑开了,道:“你从哪听来的,倒是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世人都叫他牡丹,也以牡丹称赞他。
渐渐的,他也忘了自己原来也是有名讳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年,道:“新来的?”
叶落尘点点头:“半月前来的。”
他很想结束这段对话,他也不是和人结交的性子,尤其面前这个人还是“主人”,看着他就有种莫名的气。
表里不一。
他默默地给对方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