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里啰嗦
林清言在镜子前好一阵哀叹,刚收拾好心情,就听得外面响起掌柜的声音:“请进。”
有人来了。
他连忙推开门走出,朝外望去,人还没见到,先看见通贩道里飞出一群群的幽族与灵族。
吱吱呀呀、咿咿哟哟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客厅。
林清言虽听不懂这些幽灵们在说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些小家伙们正陷入恐慌之中,似乎十分忌惮来者。
林清言好奇地看向通贩道,但见一片漆黑。
失去了幽族与灵族的荧光,就连发光的花草也都暗淡下来,再不像之前那般绚烂,充满蓬勃的生气。
他穿上校服后,五感变得敏锐,此刻能清晰地嗅到一股腥甜,似是来者身上散发出的鲜血味。
“这是谁?”
林清言本能地对即将到来的人产生些许厌恶。
他厌恶鲜血,厌恶杀戮。
通贩道能反应行走之人的面貌,将对方的一切放大,摊在屋内的人面前。因此,林清言才能如此分辨出对方身上的气味。
他在嗅到鲜血味后,恶寒不止,浑身汗毛直立。
——对方身上的气味不止源自一种生灵,且非一日之功,这样浓厚的煞气与血腥味,定然经年累月所致。
林清言有一股冲动,想要转身拔腿就跑,离对方越远越好。
不祥,那人身上的气味太过不祥。
那人本来细微到几近于无的脚步声,也经由通贩道扩大,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每一步都踏在林清言的心尖上,令他毛骨悚然。
心脏逐渐变得炙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霎时,血腥味转淡,脚步声渐悄。
青年从通贩道中走出。
青年生得过于高挑,林清言立即仰头,一时间竟没能看清对方长相,随后才由下而上,见到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看清对方长相的刹那,林清言哑然失语。
一切声音都在耳畔消散,惟有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愈发响亮,须臾,变得尖锐刺耳,似要穿透胸膛,从里面越出一般。
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青年,仿佛有坚不可摧的东西,将他与青年牢牢维系在一起,不可断绝。
“你……”林清言喃喃出声。
很快,他心中一痛,滚烫炙热的心脏被龙鳞锁住,开始恢复平静。
苏离走上前来,将宽厚的手掌搁在林清言肩头,冲着青年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乘忱。”
林清言听到这个名字,恍恍惚惚,良久才回过神来,细细打量起来。
乘忱身着一袭紫袍,正对应庚生的校服颜色。
他进来后,目不斜视。
就连苏离同他打招呼,他也置若罔闻,只有在见到林清言的刹那有瞬间晃神,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动心神,却很快收敛。
他一声不吭,沉默着走到掌柜身后的木墙边,伸手在墙上依次敲了几下。木墙上布置了一个阵法,此刻他正按照九宫八卦,开启阵法,召出墙内隐藏的货物。
不多时,青绿的纹路在木墙之上涌现。
不同的暗纹次第浮现出亮光后,木墙上开始弹出一个个格子。
掌柜头也不回,懒懒问道:“又是金风和玉露?”
乘忱依旧默不作声,只从衣袖中取出三粒中品灵石,搁入右下角的暗格里。
原本弹出的暗格即刻收回木墙之中,接着又重新弹了出来,里面赫然摆着两个木瓶。
他收下木瓶,依次按下弹出的暗格,随后整面墙的格子便又重新收了回去。
木墙上再次浮现出青绿色的纹路,交缠成一只古老的野兽,继而消失。
乘忱转身就走,宛如一阵掺杂着淡淡鲜血的长风。
“不是,等……等等!”林清言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猛地上前抱住乘忱,“你就是……就是乘……乘忱?我是林清言……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毫不留情地扯开。
等林清言反应过来自己被嫌弃时,对方早已迈步踏入通贩道里,顺带再度惊起一群弱小无助的幽灵们。
道不明的滋味在胸膛中翻滚,混合掺杂成又涩又甜的痛觉。
林清言彻底镇定下来,对着通贩道大喊:“穷凶崖!”
片刻,通贩道里逃出一群惊慌失措的幽灵,它们纷纷朝着林清言扑来,躲在他背后寻求庇护。
幽灵之后,是面若凝霜的乘忱。
乘忱微微弯腰低头,从通贩道里走出,俯视良久,冷冷道:“随我来。”
林清言被盯得心中发慌,听到这三个字,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回首,冲苏离点了个头:“我有话要和他讲,我回头再来找你,不知道我要怎么联络你?”
“不用,我来找你就是。”苏离半蹲,将香囊系在林清言腰带上,“这里面有一张联络符,可供你用五次,切忌滥用。”
“好。”林清言答应,立即朝乘忱走去。
两人很快走过通贩道。
靠得近了,林清言更加看清身旁幽灵瑟瑟发抖的样子。这些异族明明对他表现得十分亲昵,可却对乘忱害怕得不行。
“它们为什么怕你?”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清言内心有些微妙的不悦,语气中暗含谴责。
乘忱却没有回答,一副不将林清言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就让人有点不爽了。
“你身上的气味吓到它们了。”林清言道。
“与你无关。”乘忱终于开口。
说话间,走过通贩道。
乘忱在外面的树结上敲了几下,很快两人被阵法传送到榕树之上,眼前是一座木屋与一扇木门。
乘忱比林清言高出太多,但他走路丝毫不顾虑他人,依旧大步疾走,转身沿着枝干离开峭壁,走到山巅。
林清言只好使劲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跟在他身后。
“你如何知道穷凶崖?”乘忱坐下,背靠一块巨石,从怀中取出贴有“金风”字样的木瓶。
他虽在问话,可头也不抬,自顾自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左肩,浑身散发出毫不在意的冷淡。
林清言之前组织好的话,都在见到骇人的伤口后消失。
乘忱的左肩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鲜血淋漓。
当伤口袒露在衣衫外,刺鼻的血腥味顿时涌入林清言脑海中,挑起心底最深刻的不安。
乘忱打开瓶子上的木塞。
一阵清香的金色暖风从瓶中吹出,拂过伤口,少顷,伤口迅速结痂。可惜一瓶金风用完,效果显著,却不能痊愈,仍然有一大块腐肉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
林清言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不用你关心。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说得出就说,说不出就滚。”乘忱显然认为林清言在寻他开心,绝不回应任何关于自身的问题。
他脸色冰寒,低着头拆开贴着“玉露”字样的木瓶。
清冽的露水从瓶中流出,流过伤口。
一大块腐肉开始修复,逐渐与森森白骨贴合起来。
等玉露用完半瓶,肌肉不再溃败,却依然渗着血水。直至木瓶中再也倒不出一滴药水,腐肉才堪堪变嫩,上面凝着血痂。
一整个左肩、胸膛和胳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通通结着刺痛人眼球的疮疤。
乘忱随意将两个木瓶遗弃在巨石旁,边穿衣边道:“既然你不打算说,那就不用说了。”
“等等!”
林清言弯腰将地上的木瓶收进百宝袋里,郑重其事道:
“我有话想要和你说,非常认真,你听着——”
“我昨夜被掌门带到穷凶崖,目睹行刑,知道你要去给张景年送饭。我是想来告诉你,穷凶崖非常危险,那里煞气弥漫,一般的弟子去不得……”
乘忱打断道:“你就为了说这个?”
“是,我想说那里很危险,你去送饭的时候叫上我,我可以保……”
“够了。”乘忱语气冷淡,“如果只是为了说这种事,以后你别来浪费我时间。”
林清言呆住,不懂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他好心好意关照对方,结果反而被认定是在浪费时间。
靠,这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就发飙了!
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像父亲一样把乘忱原谅……
“不是!”林清言焦急起来,“你知不知道,穷凶崖底下是极恶谷,极恶谷里镇压着一个天煞孤星,这个恶人会引诱我们跳下去自尽。”
乘忱原本打算离开。
他生性如此,不爱同人废话,可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啰里啰嗦的小矮子好像有些特别,于是他立在原地,想了一下。
“无碍。”乘忱低头,难得同人解释,“我是天灵之体,穷凶崖的煞气无法入体,我不受影响。今早我已去过,你不必担心。”
说到最后,乘忱自觉多言,便皱眉威吓:“你离我远点,不要靠近我,也不要同我来往。”
说罢,他掐诀祭出背后的长剑,准备御剑离去。
“不是啊!”
林清言又不懂了,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乘忱的腰。
他崩溃大喊:“真的特别危险,我当时差点就跳崖自尽,还好最后靠掌门赠送的青龙逆鳞才保住性命,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儿。听见没有,我不允许你单独做这么危险的事啊!我不允许!你听见了没!”
爸爸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啊!
说出这段话,林清言都做好了被甩开的准备,可乘忱却出乎意料,将原本横在空中的长剑重新收入剑匣。
“你说清楚点。”乘忱转过身,盯着眼前这个傻里傻气的小矮子。
“什么叫掌门赠送你青龙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