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执念之觅湖

    竺逐也握着那泛着红光的“放”字，陷入了沉思。那日他在相思苦中看到的前世今生让他的心一直很乱，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明皎皎，所以哪怕他知道她最近为此事颇为忧虑，他也并未出口询问。

    想了片刻，竺逐还是决定打开这红字，他想着，说不定会有可以告诉他如何破局的方法。他凝神闭目，将灵力打入了红字。

    十八年前。

    宁鸢是没落的妖界皇族，自随愿老祖一脉起，便以银狼为妖界之主。但竺若轩的出现，打破了妖界以妖为尊的局面，让地位落后的精怪三族重新回到众人面前，平衡了妖与精怪在妖界的地位。

    慕容觅湖的父亲自小便被当做妖界之主来栽培，他们的地位自然是无比尊崇的。

    竺若轩以强悍霸道的灵力战胜了慕容景明，打破了妖族千年来不言说的银狼世袭的规则，提拔了许多实力不俗却家世低微的修士，让许多凭靠氏族蒙荫的修士无路可走，激起了不少古老家族的怨气。

    六部之乱便是由这些分布在各个部族中，思想老旧，想恢复妖界以往秩序的家族们引起的。慕容觅湖是银狼一脉天赋最出众之人，也是“老太子”慕容景明的第一个儿子，私下里，一直被拥护旧序的家族尊称为“妖界少主”。

    自慕容觅湖出生之日起，他便日夜被身边之人，家族中人撒下仇恨的种子，恨那个改变了妖界数千年规则的，如今替代了慕容家，在妖界风光无限的竺家。

    慕容景明一直以为，竺家用了阴险的术法夺取了慕容家的气运，以至于慕容家一直在走下坡路。而竺家人，不仅修为高绝，就连容貌也令他人望尘莫及。觅湖被家族人的野心与欲望培养成了一个夺权复仇的工具，也被训练成了一个只听命令行事的傀儡。

    至于另一位同他一般，刚出生便肩负众人期盼的现任妖界少主竺逐，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时便失踪了。竺若轩将全部心力花在找寻他的心爱之人身上，没有办法照顾这个呱呱落地的婴儿。

    出于安全考量，他将竺逐与一位信任的慕容家奶娘封锁在幻花森林一处隐秘的结界中。竺逐一日日长大，竺若轩与楼倾之从六部中找到一位与之年龄相仿又有能力保护他的玩伴，那人便是慕容觅湖。

    慕容觅湖常年一身青衣，身形高挑挺拔，未闻其声先闻其笑。一对梨涡和弯弯的眉眼柔化了本身有些粗犷疏逸的面容，让人瞧着十分讨喜。他在六部中人缘颇好，他兴趣爱好涉猎广泛，不论是清闲文雅之事还是一般的俗事，无论何时何事，总能与人相谈甚欢。

    慕容觅湖带着复兴慕容家的野心与筹谋来到了竺逐所住之所，白日里，他是受年轻修士推崇的豁达洒脱的领导者，黑暗降临，他便化身为肩负夺回妖界旧主荣光的复仇者。

    在竺若轩成为妖界之主的数年间，无数次明面暗地刺杀的失败也让六部的反叛家族们渐渐失了耐心。而作为棋子的慕容觅湖，也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

    竺逐九岁那年，六部大乱，有异心的家族在筹谋数十年后终于一朝而定，意图围杀竺若轩与楼倾之，颠覆流渊阁。若强攻失败，慕容觅湖会以竺逐相胁，逼迫竺若轩自行了断。

    那夜，幻花森林杳无生机，生灵们似乎感知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他们都悄悄隐匿了声息，森林里一片死寂。来自各大家族的杀手们已经在结界中等候多时，慕容觅湖下了让竺逐暂时失去视力的药，他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参与其中。

    哪怕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去接近竺逐，九年的相处，竺逐对他毫无戒心的孺慕之情和为了他不惜牺牲灵魄之力也要驱动“寂魂曲”的兄弟之义，让他在浑浑噩噩数年后猛然惊醒，他不想让他死。

    他自一出生便被安排了命运，他要去替家族与父亲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夺回，他对竺家，对竺逐应该是恨之入骨的，因为他夺走了他的一切。

    但没有人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他也从未想过他可以想要些旁的东西。在与竺逐的相处中，虽然他以老师的姿态教授了竺逐许多事，但远不及竺逐教予他的东西来的珍贵：那是爱与被爱的能力。

    竺逐让他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慕容觅湖拔剑倒戈，被同族的热血喷溅到脸上的那一瞬间，心中有过悔。但那悔都被想要守护竺逐的决心打散了。第一次，他凭本心做出了选择，哪怕那选择会惹火烧身，令他万劫不复。

    他是被族人以罪人的形式押解回到慕容家的。他的选择断送了无数人谋划数十年的心血，而那些人想要的，不过是想要他与父亲成为这妖界的王。他同父亲彻夜长谈，第一次告诉了父亲他对权力的无所谓，也第一次看到父亲眼中深深地失望。

    三日后，他又回到了竺逐身边。明面上，一切都没有变，只有参与事件的人知道，那一夜，他被宁鸢流放，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无家之人。

    当他重新回到结界，他心中被惆怅与悲伤填满，他木然而冷淡地看着结界里的一切，知道这里会是他的葬身之地。但当他看到竺逐睁开眼的那一刻，存了死志的选择，像是冰雪消融，枯木逢春，他露出一个笑容，一切都值了。

    之后三年，各部的反叛势力蛰伏了起来，觅湖知道，他们绝不会放弃，只是在酝酿着最后一战。当宁鸢招安的消息传来，他知晓父亲心性，知道他必然不会活着来面对这败局。

    慕容觅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上曾经沾满了自己族人的血，他的一个决定，让许多人的梦与命都葬送了。那日下着小雨，是竺逐最爱的天气，他知道，是时候了。

    他执起剑，泛着寒光的剑意直逼竺逐，他想最后看一次竺逐用的最漂亮的剑招。那招名为“碧波浩渺”，是由无数青芦自地而出，在空中幻化成一柄凌空利剑，剑意浩然，横扫四方，剑气袭来，宛如湖中粼光，潋滟夺目。

    看完这一切，竺逐跪坐在地，泪流满面。

    原来他一直以为的背叛居然是好友抵命的成全，相识十二年，他宁愿相信表面的线索，也不愿相信朝夕相处的情谊。

    这时，他感受到一股细微的灵力波动，似有一阵清风拂过。

    “觅湖，是你吗？我知道是你！别躲了，出来！你这个混蛋！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和我商量就私自做决定？！你以为我爹和我对这妖界的权利地位就那般在乎吗？你想要，宁鸢想要，那便给你！为何一句都没问过我便决定了你我之间谁生谁死？！为何，为何让我杀了你，杀了我最好的兄弟啊！为何不信我！”

    慕容觅湖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显现，是个虚幻的银白色影子。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竺逐的眼神仍旧温暖平和，如同幼时那般。

    “阿逐，一晃你都成年了，还是这般冲动。我早已魂灵散尽，归于大地，却被你的执念拉回一丝残识，站在这里。阿逐，我的死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如今你有好友，有爱人在身旁，为何还要对这数年前之事耿耿于怀呢？”

    竺逐看着觅湖的影子，胸腔快被烧着的无数情绪燃爆了。他愤怒又挫败地狠狠扬起拳头，对着觅湖的脸，却又颤抖着轻轻放了下来。他抬起头，想给觅湖一个拥抱，双臂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颓然地放下了双臂，后退一步，眼中盛满痛苦与哀伤。

    “觅湖，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告诉我？你做了你的选择，那我呢？你给我选择的机会了吗？你本来可以活着认识我的这群好友，还有，皎皎。我为了皎皎打开了这红字，没想到，我的执念却是你。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觅湖轻叹一声，用手在竺逐头上揉了揉。虽然触碰不到，但仍能感知到些许温度。

    “阿逐，世上之事本来就难两全。我不愿，也不会让你陷入同我一样的境地。你说的对，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我知道，依你和竺叔、楼叔的性子，权势地位根本不在你们眼中。但他们不信，也不敢信，更不会放过你们。而我，也更喜欢如今的妖界。新事物的诞生总会有一些必不可少的牺牲，我不后悔。皎皎，名字真好听。是我的小弟媳吗？”

    “嗯，是我所爱之人。觅湖，爹与楼叔教我修炼，而你，教会我如何立身于天地。我视你为师为兄，却好像从未真正地对你说声，谢谢。”

    觅湖的影子越来越淡，他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清朗的声音伴随着“沉风吟”的轻吟浅唱，在空中渐渐消散了。

    “阿逐，如今看你一切安好，我也安心了。你执念已消，我也该离开了。你看着随意，但性子却执拗的很。一旦是你认定的人和事，极难改变。阿逐，很多事用眼睛和理智看，是看不透的。那时候，便要用你这颗心了。”

    竺逐看着消失在空中的觅湖，心中一松，这些年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他从随身锦囊中拿出一物，那物自从十二岁那年便被他封印了起来。

    那是一把闪着幽绿光晕的青芦匕首，注入灵力后，便可随主人意志随意变幻形态，表面纹路如流水淙淙，名为“竹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