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万里封疆(4)
你说呢?
三个字重重砸在小厮心头。
这时又听上首传来轻笑:“考虑清楚,你还有一条腿。腿不够,还有你全家的脑袋。”
这还考虑个锤子啊!
没见这祖宗在王府肆意妄为,王爷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吗?!
他其实早在偏院就醒了,躺在地上装死人时,恰好听完了女卫禀报的后半段,对这位的身份了解了个五六分,之前是受了傅卿卿的威胁,也是怀揣侥幸,现在全家的命都在舌头上吊着,他还敢不说?!
且这位祖宗行事酷烈,他要是再不识相,别说全家,九族的脑袋都要换个地方待!
瞬间想明白所有关窍,小厮心肝猛颤,生怕说晚了全家整整齐齐下黄泉,一叠声儿嚎道:“我说!我说!是王爷和傅……”
‘傅’字刚出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魏绥余光冷冷一瞥,是傅卿卿。
双眼紧闭,花容失色。
她侧身问:“怎么了?”
随从收回视线:“乍一看像是晕了。”
魏绥大惊,关切问:“晕了?没事吧?”
随从会意,微微一笑:“她装的,死不了。”
说着打了个手势,两个甲士直奔后院厨房,提了两桶井水过来,走到傅卿卿身旁,当头浇下。
这天儿单是在外边走两步,皮肤都要被风刀割红,何况是隆冬腊月的井水?
砭骨寒气直击心脏,傅卿卿冻得只觉魂魄都要离体,惨叫一声睁开了眼,每个毛孔都在颤抖,只觉下一瞬就要冻死过去!
“使君,您瞧。”随从矜持一笑,“傅姑娘活蹦乱跳,怎么会有事?”
傅卿卿:“……”
艹!
神他妈活蹦乱跳!我他娘的给你来一下你也照样这样!
可恨这边魏绥还在含笑喟叹:“正是。想来是屋内炉火正旺,傅姑娘身娇体弱受不了。外边天气正好,有益于强健身体,不妨让她在外边练上一练。”
她看向傅卿卿,笑意慢慢淡去:“我看跪着就挺好,还能叫头脑清醒清醒。”
两个甲士应声上前,一人钳住傅卿卿的一只手,直将她拖到外面雪地里,随即一脚踹上膝窝!
“啊——!”
傅卿卿目眦尽裂,膝盖骨碎了一般——好痛!
魏绥好整以暇,示意卫嫱看去,轻啧道:“小模样还挺可怜。”
卫嫱忍俊不禁,又有些感动——阿姐这是在给她出气呢。
她抱住魏绥手臂,将头轻轻靠在魏绥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阿姐,你真好。”
“阿姐好歹还算有权有势,自家姑娘还能叫旁人欺负不成?”魏绥骄矜地勾勾唇角,摸了摸下巴,“我向来宽和,傅姑娘跪满六个时辰便可起身。”
六个时辰?!
向来宽和?!
傅卿卿面无血色,六个时辰跪下来,腿十成十要废!
她除却小时候吃了些苦,这些年谁不看在齐王面上奉承于她?卫氏的姐姐凭什么这么作贱她?!
她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甲士按住肩头,那力道重得差点没将她的骨头捏碎!
魏绥见状呵笑一声,眸光转凉:“再挣扎,直接杖毙!”
傅卿卿怒火撑大的胆子瞬间瘪了下去。
见人老实了,魏绥才看向小厮,语调平淡:“你继续。”
小厮不住地咽口水,身上冷汗淌水似的,心肝脾肺肾如同丢进了苦水中。这事既然开了头,就由不得他不说,横竖都是死,招了总好过全家九族一起陪葬。
“是王爷与傅姑娘给奴才们的命令!王爷前些年将傅姑娘带回来,说傅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日后就是王府的主子!可是、可是后来、后来朱诠攻入建康,陈王率众抵抗,王爷发兵建康,傅姑娘就在战乱中与王爷失散了。后来王爷在郊外找到两具烧焦女尸,一人是傅姑娘当时的贴身婢女,一人面目全非,穿戴却与傅姑娘相同,王爷便以为傅姑娘遭遇不测,大动肝火,此后府中每每提及总要死上许多人。再后来,两年前傅姑娘突然回来过一次,正是王爷大婚当日,她见王爷娶妻,一气之下离开,直到前些时日才回来。因王妃惹了傅姑娘不悦,王爷便因此厌弃了王妃,府中人拜高踩低,王妃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他搜肠刮肚,恨不得将脑子里王妃什么时候掉了根儿头发丝儿都招出来,将所有知道的、实的虚的都说了才停下。
魏绥听完,不置可否点点头,让人将他带下去画具罪状。
同时一队随从打外面进来,身上裹着寒气与血腥气。领头之人恭敬地将一叠子认罪书呈上,“使君,那几个人已经交代了。”
魏绥接过扫了眼,目光渐渐寒凉,看到最后气极反笑:“我仿佛记得,外祖母也为阿瑜定了亲事?”
“正是,萧老夫人为表姑娘定下的乃是裴家九郎。”
“裴家啊。”魏绥‘哈哈’笑了两声,“既然这样今日岂不是巧了?你且去裴府,将裴家老少都请过来,裴家女儿也是,有一个算一个。今日也正好借王爷的地儿与大家联络联络感情,王爷觉得怎么样?”
齐王冷汗直冒,自然无有不应。
“王爷慷慨。”魏绥微笑颔首,站起身来,踱步到齐王面前,“只是冬日凛冽,王府中少了些点缀,还要借王爷一物招待裴家。”
齐王身子猛地滞住,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什、什么?”
“借你一用!”魏绥一脚将他踹倒,神情森冷,“来人,将这狗东西给我吊到树上去!”
这一脚不曾留有余地,齐王五脏六腑都差点被踹出来。
他眼中恐惧潮水般汹涌,还未缓过气,魏绥带来的侍从便如恶鬼般扑将上来,粗暴摁住他的四肢头颅,杀猪似的将他吊着脚挂在了庭院中的树上。
裴家人口众多,再加上出嫁女,过来需得一段时间,魏绥便叫人去通知厨下重新备桌饭菜,然后扶着佩剑慢慢走到屋檐下,目光冷冷盯着树上那头猪。
“两年间对阿嫱非打即骂,纵容府上奴仆侍妾欺辱阿嫱,害她小产两次,半年前甚至当众杖刑……”她面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个字都好像掺杂着血腥气,“好!真是好样的!”
“太傅!太傅饶了小王吧!我我我我日后再也不敢如此对待阿嫱了!”被倒吊着,齐王面部充血通红,发声十分费力,但求生欲让他说话很是利索,“我是混蛋,我脑子糊涂,我日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马上将后院姬妾全部遣散,只守着阿嫱一人!”
求完魏绥,他又求卫嫱:“阿嫱,阿嫱!之前是我脑子拎不清,你就原谅我吧,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小产,对,孩子!咱们之前的孩子没了,以后咱们会拥有更多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爵位也一定是他的!”
一声声阿嫱,好似他是天下第一痴情郎,卫嫱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就直接吐了出来!
“你莫叫我阿嫱!我嫌恶心!”卫嫱豁然站起身,声声含恨,“也莫提那两个孩子!你不配!那两个孩子没生下来是他们的福分,即便生下来了我也会将他们直接掐死,有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父亲,叫他们活在世上才是一种折磨!我已经在火坑底下,难道还要叫他们跳进来受罪吗?!”
她向来温婉,若非被折磨至此,断不会如此疾言厉色。
说完了心中想说的,卫嫱转身跪下,颤抖着双唇,冰冷的眼泪流进嘴里满是咸涩味道:“阿姐!阿嫱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只求阿姐莫要再让我与这畜生绑做一对!”
卫嫱不敢看阿姐的眼睛,世上如阿姐这般的女子终归是少数,大部分女子的一生只用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便能概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全都是从从从,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像一个个牵线木偶,困在后宅中生育子女,与丈夫姬妾斗得你死我活,整日提心吊胆守着后宅三寸地,汲汲营营丈夫的恩宠。
麻木又空洞。
卫嫱怕,世人总是劝和不劝分,她怕这畜生好言讨饶,阿姐见他态度好转,会叫她与这畜生重修旧好。
她知道阿姐千里迢迢来与她撑腰,先前阿姐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但她已经在地狱里活了太久,她真的怕了。
齐王被骂得头脑发懵,心中恨意大起,可卫嫱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再怎么恼怒都不敢表现出来,只双眼放光看着魏绥——她是卫嫱的姐姐,卫氏长房夫妻已死,长姐如母,只要她点头,卫嫱还能反抗不成?
他期待地盯着魏绥,却见魏绥弯腰将卫嫱扶了起来。
她为卫嫱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皱眉斥道:“天寒地冻的,作什么动不动就下跪?也不怕伤到自个儿。”
卫嫱见阿姐不豫,一手局促地抓了抓衣角,一手不安地抓住阿姐的手:“阿姐……”
“阿姐看起来会是那种将妹妹往粪坑推的人吗?”魏绥朗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三条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咱们作什么扒着他?咱家的姑娘没那么轻贱!不在一起便不在一起,有什么大不了的?阿姐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要这权势作什么?”
“真的吗?”卫嫱喜极而泣,泪眼朦胧地问,“阿姐,是真的吗?”
“真的。”卫嫱身子不好,吹不得冷风,魏绥将人摁在屋内炭火旁的椅子上,矜傲开口,“男人么,一个不行咱们换下一个。只要你喜欢,便是找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不管是成婚还是当作个玩意儿养着。若是不想再沾染情爱,亦或者想要带发修行,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阿姐都支持。”
“阿姐的家业,就是你们肆意妄为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