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池鱼
何之尧接过花，对孩子笑道：“替我和你祖母道声谢。”
农夫遂抱着孩子去和老妪会合。何之尧见那老妪在和孩子说完话后忽然落下了泪，又看向了何之尧这边，何之尧对她微笑着点头示意，随后朝她们挥了挥手，目送她们在夕阳的霞光中渐渐远去。
“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有人记得你。”慧玹道。
何之尧望着手里的同心花，道：“我也没想到。”
三人遂继续上山。
入了山林中，空气变得湿冷起来，不如平地干燥，林中总比山下黑得快，很快夜色便席卷整片山林。
慧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明珠抛于空中，抬手轻点眉心，随后默念了一段咒语，那明珠竟发出莹莹柔光，招引来了无数大大小小，浑身散发着亮光的莹蝶，围着明珠翩翩起舞，照亮了前方的路。
“夜明珠。”何之尧望着明珠低声道。
慧玹闻言，笑道：“你挺识货。”
何之尧看着慧玹纯真的笑颜，又见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珠光宝气，遂闭口不再多言。
三人刚上山没多久，只听慧玹开始抱怨道：“为何山门要建造在山顶，我们还要爬多久才能到呀。”
温云廷道：“俗话说得好，下山容易，上山难。修道，修的就是一颗耐心。”
慧玹道：“我无心向道，只愿年年岁岁青山在，岁岁年年长河流。愿真心换真情，阴阳相守，日月同辉。”
何之尧道：“那你更应修道了。只有得道者才能窥见青山常在，河水长流的奥秘，才能明白真情真意的隽永。”
慧玹闻言，哀嚎道：“可修道难，难如登天呐！”
慧玹虽嘴上嚎叫着，脚下却是一步也不停留，一边挑逗着莹蝶，一边蹦蹦跳跳地走在温云廷和何之尧身前。
何之尧看着慧玹的灿烂模样，心底滋生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哀愁。
三人不知前行了多久，四周忽然变得阴冷起来，何之尧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肃杀宝剑。
“是肃杀宝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低语。
闻声，慧玹手中的莹蝶惊恐散去，温云廷警觉地顿住了脚，慧玹展开鱼骨扇，何之尧拔出了肃杀剑。
“他们就是白教主要找的人！把拿肃杀剑的那人带走！”林中再次传出声响。
只听话音刚落，何之尧身前便从空中落下两个绿脸树身，身上长满帽状红蕈的怪物。
三人还未来得及动手，两个怪物运转了一阵怪风，从身上的毒蕈上吹落下一片金粉，纷纷落入三人眼里。
刹那间，只觉一阵天寒地冻，慧玹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她挣扎着从河水中浮上水面，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流水声充斥在她的耳边，四周是一片冰天雪地，圣洁的白从河岸连接至天际。慧玹在水里漫游，试图在这寂静的白中找到活物。
一声嘶哑的鸣叫声传至慧玹耳朵里。慧玹闻声，猛回头，却见一只秃鹫折起双翅，箭矢般向她冲刺过来。慧玹见状，快速潜入湖底，奋力向前逃离。那秃鹫乘着风一头扎进湖底，长喙向慧玹啄去，却被慧玹躲开，扑了个空。
秃鹫飞出水面，在空中盘旋着，欲找时机再次下手。慧玹只得往前拼命地游。那秃鹫想是饿了很久，饥肠辘辘地紧追慧玹不放，三番五次扎进湖底，势必要将慧玹吃进腹中。
慧玹一路东躲西藏，恐惧与惊吓让她渐渐体力不支。在她将要与秃鹫僵持不下去时，湖面上忽然倒映出一个沉静的身影。
慧玹在水中看到了一张能容万象，纳海川的脸。
“师兄！”慧玹在湖底大喊道。
一双手倏然伸入了湖底。
只见水泡无限向湖面上涌去，慧玹被一双手托起，脸颊离湖面越来越近，也离那水中的面容越来越近。
她仰头浮出水面，风声、水声瞬间戛然而止。
慧玹蓦然睁开眼，发现周围不是一望无际的冰山，自己躺在匽谷山的树林中，而温云廷紧闭着双眼躺在她的身旁，何之尧却不见了踪影。
慧玹只觉眼睛酸涩难忍，忍不住伸手去摸眼角的泪，却见手上全是树妖撒的金色粉末，惊觉这粉末进入眼中竟能迷人心智，让人迷失在幻境之中。她强忍住眼睛的不适，走至温云廷身旁蹲下，从袖中解下手腕上的白华绫，刚要给温云廷系上，却见温云廷忽然环抱住自己，浑身冷得发抖。
“云廷！”慧玹焦急喊道。
“冷。好冷。”温云廷呢喃道。
慧玹遂去抓住他的手，不停搓揉他的手，为他取暖。
“小枣。”温云廷忽然大喊道：“小枣！往前飞，不要回头！”
慧玹不知他回忆起什么，看见了什么，见怎么叫他都醒不过来，只能将他从地上扶起身，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给他的双眼系上白华绫。
系上白华绫后，温云廷很快冷静下来，身体不再发抖。他靠在慧玹的肩上，呼吸从急促变得均匀安稳。梦境散去，惊恐亦褪去，温云廷逐渐清醒过来，见自己靠在慧玹肩上，呆愣了半晌，道：“我这是怎么了？”
慧玹见他醒来，长松了一口气，道：“我们中了树妖下的毒粉，入了魔障。”
温云廷抬手摸了摸覆在眼前的白华绫，欲摘下来给慧玹，慧玹立即制止道：“这毒粉对我无用，只要毒粉还残留在眼中，你随时会入魔障，你先戴着吧，回到山中再求救于师尊。”
温云廷闻言，遂放下手，问道：“何之尧呢？”
慧玹摇头道：“我也不知，我醒来就只见你一人躺在原地。”
温云廷思忖片刻，道：“你我快去山门口找枭晋，他定知道何之尧的踪迹。”
两人赶忙起身往山上赶，还未走至山门结界处，只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温云廷和慧玹立即停下来，警觉地望向身后。只见树丛里，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杂草中走出来，身后还拖拽着一个黑物。
“师兄！师姐！”那圆滚滚的身影冲两人叫道：“快来搭把手！”
两人闻言，上前一看，只见枭晋双手吃力地拖着昏迷的何之尧的一只胳膊，艰难地往两人身前赶来，圆润的小脸涨得通红。
慧玹一边去扶何之尧，一边惊诧地问枭晋道：“你如何找到他的？”
枭晋气喘吁吁地答道：“师尊早预料到这一切，给了我一颗丹药和一个锦囊守在山下，吩咐我若见了你们，将丹药交给师兄，锦囊用来收服树妖。”言毕，从袖中掏出一粒丹药交给了温云廷。
温云廷抬手接过，将之服下，顿感眼明不少，眼无任何不适后便将白华绫摘下，系回慧玹手上。
“肃杀剑可有找到？”温云廷问道。
“在这里。”枭晋从袖中掏出宝剑，只见那宝剑从细针大小，在空中渐渐放大成一把三尺长剑。
温云廷手中捻决，口中默念咒语，肃杀剑竟顿时放大数倍，正好能容纳三人站在上面。
“师兄竟学会了御剑之术！”慧玹惊喜地道。
“快将何之尧搀扶上去。”温云廷道：“御剑上山要快些。”
慧玹遂搀扶着何之尧到剑上，枭晋变回鸟身围绕着三人。
温云廷御剑带着两人乘风而起，枭晋展翅跟上他们道：“师尊在雪殇池等你们！”
站至剑上，只见苍山如海，清风如浪拍打着三人，夜幕明朗，深秋的圆月格外皎洁，月辉为三人一鸟镀上一层银光。
“你在我面池时都背着我学了些什么好东西？”慧玹问温云廷道。
温云廷道：“没学什么。”
“为何不学剑术？”慧玹好奇问道。
温云廷道：“正如你无心向道，我亦无心学习剑术。”
慧玹问道：“倘若有朝一日有人将剑指向你呢？”
温云廷道：“顺其自然。”
慧玹闻言，不解道：“你就如此淡然无畏？哪怕失去性命也不怕？”
温云廷道：“有人要我性命，自会有他的道理。”
“若那把剑指向你的亲友呢？”
温云廷闻言，依旧淡然道：“尽力而为。”
慧玹却低声道：“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
三人御剑飞至雪殇池上空，枭晋盘旋在他们头顶，叫道：“把何之尧扔到雪殇池里去！”
慧玹闻言，俯瞰着结冰的雪殇池嘀咕道：“水池里全是冰，他掉下去摔死了可如何是好？”
温云廷道：“师尊能让你把他扔下去，定不会有事。”
慧玹遂松开手把何之尧推下去。
只见何之尧从半空中落下去，身体接触到雪殇池的刹那，冰面竟在瞬间融化成水，水花迸溅有百丈高。
温云廷赶忙御剑带着慧玹飞到融化了的水池边缘，两人踏上冰面，收了剑，只见何之尧黑黢黢的身影沉在池底，双眼紧闭着。
“他要在池底泡多久？”慧玹问道。
“两日便可。”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复慧玹道。
闻声，温云廷和慧玹将目光从池底抬起，只见谷婆悄然现身于池水对面，身着绯色素衣，灰白的长发散落一地。枭晋从空中落下，收拢翅膀，停在她枯枝一样骨节分明的手上。
温云廷和慧玹立即俯身作揖道：“师尊。”
谷婆面容祥和，看向慧玹，嘴角带笑道：“慧玹，你虽蕙质兰心，心思纯净，却易躁易冲动，留你在池边面池一日磨磨性子罢。”
慧玹闻言，垂下头来低声道：“弟子知错。”
“云廷。”谷婆望向温云廷道。
“弟子在。”温云廷答道。
谷婆问道：“你来山中五十载，可有悟出什么道理？”
温云廷答道：“弟子愚昧，在山中多年悟不出道，亦言不出真理，在山中的所见所学，皆如盲人摸象，难辨真假。”
“道可道，非常道。真不真，却能一摸便知。眼明心净，便触手可得真理。于世间多数人而言，行于脚下为路，观之千里则为道。”谷婆问道：“云廷，你此刻身在何处？”
温云廷答道：“雪殇池。”
“错了。”谷婆望着温云廷，轻声道：“你还停留在原地。”
温云廷闻言，瞠目良久。
谷婆抬起手，手中凌空现出一把玉石雕琢而成的绿柄长剑。谷婆转动手心，那长剑忽然飞至温云廷身前。
谷婆继续对温云廷道：“这把剑名叫空人，今日赠于你，助你得道。”
温云廷抬起双手接过，低头道：“谢师尊。”
再抬头，谷婆已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