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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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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劈倒的两个男人见状,像是活见鬼般吓得汗如雨下,欲趁其不备偷跑进树林,方鱼却似鬼魅般闪身到偷跑的男人面前,阻挡男人去路,将男人从地上抓起,不顾此人如何哭喊求饶,生生拧断他的脖子,随手扔至一旁。

    还有一人已跑进另一侧的树林,方鱼往树林里蔑视了一眼,不但没有打算追上去,反而顺着马车驶来的方向缓步向前,在朦胧夜色中孤身行走着,打算原路返回。

    夜空中又飘起了雪。

    今年的冬似乎格外的缱绻,雪落不止。飞雪落在山头,落在枝头,落在肩头,来了去,去了来,是恩惠,亦是蚀骨的残忍。

    来时的车迹已被大雪掩埋。方鱼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踏行。山中万籁俱寂,虫鸟蜷缩而眠,山雪难辨。茫茫天地间,她迷失了道路。冰霜凝结在她的眉目间,雪花覆盖了她身上的血迹。她的口中呼不出一口热气,她的鼻息似乎也冷了。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她滚落山崖,倒在雪地里,犹如一滩血泊。

    天地是如此静谧,她躺在地上不愿动弹。不管是来时的路,还是回去的路,都让她感到无穷无尽的疲惫。

    雪花片片,簌簌而下,在飞雪的轻声细语中,踏雪声由远及近向方鱼袭来。

    不一会儿,一把利刃立在方鱼的脸上。

    来人地包天,一身褴褛黑布,面容黝黑,手上还有常年农作留下的老茧。他颤抖着双手,对着方鱼大吼道:“我要杀了你,为我死去的两个兄弟报仇!”

    方鱼躺在雪中,面如死灰,双目空洞地道:“要杀便杀罢。”

    男人双手紧握着匕首,却迟迟下不了手,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到雪地里。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扔下匕首,栽倒在雪地里,掩面痛哭起来。

    方鱼听见哭声,起身问道:“为何不动手?”

    男人哭道:“你放了我,我也不杀你。”哭了半晌,见天要亮了,又道:“你要去哪,我带你出去吧。”

    方鱼瞠目良久,望着茫茫雪山,思忖半晌,缓缓开口道:“檀府。”

    两人一黑一红在雪地中踏行,穿过层层树林,绕过几条崎岖小径,终于走上了宽敞的大道。东方天际的雾霭蒙蒙亮,两人抬头仰望天穹,就要天明了。

    男人将方鱼一路带到城中,街上已有摊贩推着推车到街边占位,店铺的门板被一扇扇打开,包子铺的蒸笼里热气氤氲,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男人忽然止住脚,对方鱼道:“再往前走你应该就认识路了,你走吧。”

    方鱼问道:“你要去哪?”

    男人答道:“待我回家一趟,安置完老母亲,便听天由命。”

    方鱼不解道:“如何听天由命?”

    男人道:“我已想了一路,我不该跟着他们来害你,即使你放了我,衙门也不会放过我……你我就此别过。”言毕,哀叹着摇了摇头,垂首离开。

    方鱼望着男子远去,深觉茫然,又觉前路明亮了不少,无力多想,提步继续前行。

    只谈话的功夫,街上人便变得熙熙攘攘,热闹了起来。方鱼现在形如乞丐,惹来不少人注视的目光。她从破烂的红裙上扯下一块布,围在自己脸上,防止被人认出来。

    她尽量避着人,绕着池塘边走。池塘里只剩枯枝败叶在寒风中萧瑟,湖面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她低头往湖面看,看到自己满是刮痕,布满血渍的脸,煞是骇人。她自己都快没认出自己来。望着这张可怖的脸,她动摇了回府的心。

    她把头从湖面抬起来,不愿再看,偏头却看到一行人骑着马,气宇轩昂地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人紫衣华服,发冠高束,眼若星河。

    方鱼慌忙偏过头来,背对着人马,捏紧了湿透的裙摆。不料,一个大伯挑着两担白菜萝卜,路过方鱼身旁时,扁担晃动,竟把方鱼推到了湖里去。

    霎时间,刺骨的寒冷浸透全身,冻得方鱼脑内一片空白。口里猛灌了两口湖水,她很快清醒过来,挣扎着游到岸边,狼狈不堪地爬上岸。

    大伯见自己不小心将人推下了水,立即扔下扁担,急忙跑上前来询问方鱼道:“姑娘你没事吧!”

    方鱼连连摆手,道:“无事。”边说边撇下大伯往前疾走,生怕被人看见。

    刚跑没两步,却见两只粗健的马蹄出现在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猛然抬头,见马上的人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沉声问道:“你要往哪去?”

    方鱼垂首不语,不敢动弹。

    檀恒叫人拿来崭新的大氅给方鱼披上,命令她道:“上来。”

    方鱼闻言,低声道:“奴身上脏,怕脏了郎君的新衣。”

    檀恒道:“我说过不准惧怕任何人。”

    方鱼不敢不从,只得顺着他的手,攀爬上马。

    檀恒揽着方鱼,扯着缰绳,将马调转回檀府的方向,他身后的一干人马也调头跟上。

    方鱼身上的裙衫还滴答着水,她刻意坐离檀恒远一些,深怕将他的衣裳打湿。檀恒却伸手去抓住她冰凉的手,试温般问她道:“冷吗?”

    方鱼点头道:“冷。”

    檀恒放开她的手,问道:“为何弄成这幅样子。”

    方鱼如实答道:“奴遭遇小人,不慎惹怒了不该惹的人,深夜被人绑去荒山野岭,险遭侵害,好在歹匪良心发现,送奴回来。”

    “歹匪呢?”

    “回家去了。”

    檀恒忽然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可还敢轻信于人?”

    方鱼答道:“不敢了。”

    檀恒闻言,回想起之前见她在下房受罚死不悔改的模样,忍不住低眉浅笑起来。

    路过卖冰糖葫芦的摊贩时,方鱼忍不住扭头多看了两眼,忽然想起来安叔,想起来舒嬿。

    到了檀府,檀恒让方鱼先回夙夜居,自己则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秦爻,你去衙门一趟,把与此事有关的人解决了。”

    秦爻立即答道:“是。”

    檀恒顿了顿,又道:“办完事后带些冰糖葫芦回来。”

    秦爻领命去了。

    方鱼回到夙夜居,见一个绿色身影正坐在自己屋内,手抚摸着桌上的红色裙衫。那人头戴清新淡雅的同心花,见方鱼回来,满脸呆滞,半晌才放下手中的裙衫,起身笑道:“方鱼,你回来了。”

    方鱼上前拉住兰茴的双手,惊喜道:“你怎么在这?是郎君允许你搬来与我同住了吗?”

    兰茴摇头道:“郎君让我来给你打洗澡水,伺候你沐浴……然后再回下房去。”

    方鱼看着满面忧伤的兰茴,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兰茴撒开方鱼的手,道:“水和衣裳早已备好,你快沐浴换衣吧。”

    方鱼摘下脸上的破布,露出满脸的伤疤。兰茴见状,惊道:“伤成这样,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方鱼淡然道:“只是些擦伤,无大碍,养几日便好。那几个歹徒中有个良心好的,放了我。”

    兰茴哀叹着替方鱼脱衣,方鱼止住她的手道:“我身上有许多伤疤,一直羞于见人,我自己来吧,你在桌前吃着茶等我便好。”

    兰茴遂放开手,让方鱼走到屏风后去沐浴,自己坐在桌前呆望着满桌的赏赐,忍不住打开桌上的木匣子,拿出里面珠光灿烂的辛夷花簪细细瞧着,脸上满是艳羡的神色。

    方鱼洗去身上的泥水,便在木桶内打坐疗伤,脸上的伤疤霎时好了一半。她擦干身子换上新裙,走出屏风,见兰茴捧着一个匣子走到她面前道:“这是郎君新赏你的花簪,想来我送你的同心花过于朴素,和你搭配不上。郎君是明眼人。”

    方鱼解释道:“不是,是那花坏了我才没戴的。”

    兰茴只淡淡笑着,拿出花簪,道:“我来给你梳头吧。”

    方鱼不再拒绝,坐下身来,任由兰茴摆弄她的发丝。

    方鱼在镜中望着兰茴,发觉自她离开下房后,她和兰茴之间不知不觉地不知何时多了层薄纱,仿佛再也回不到当初惺惺相惜的日子,竟变得有些生疏起来。

    梳完头,兰茴边给方鱼戴花,边说道:“夏蝉被遣出府了。”

    方鱼闻言,默然不语。

    “锦秋被打得半死。”兰茴道:“真惨啊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方鱼仍旧缄默着。

    兰茴继续道:“你可知郎君何时回来的?”

    方鱼看着镜中的兰茴,那朵同心花衬得她的脸白净无害。

    “郎君回来发现你不在,四处找你。”

    方鱼睫毛微颤。

    “不过,你无事便好。”兰茴笑道。

    门外有脚步声走近,兰茴按住刚要起身的方鱼,轻声道:“我去吧。”

    方鱼静待着。

    “你猜怎么着?”兰茴站在门外望着方鱼笑道。

    方鱼笑着摇头。

    “郎君赏了每个下人一串冰糖葫芦!我的一份也送到夙夜居来了。”兰茴欣喜道:“这串糖葫芦一定很甜!”

    兰茴笑着走进屋里来,将冰糖葫芦递给方鱼道:“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冰糖葫芦了。”

    方鱼接过道:“我也是。”

    只见天空厚重的云层散去,清透的冬日暖阳照进庭院。

    东西吃完,话也说尽,兰茴起身便要回下房。方鱼在门前喊住兰茴道:“我想学刺绣,你能教我吗?”

    兰茴回头笑道:“当然可以,等我忙完事,闲暇时间就来夙夜居找你。”

    方鱼站在门口笑道:“好。”

    两人刚说完话,便见一个紫色身影走进院内,兰茴慌忙行礼,低头匆匆离去。

    走过方鱼面前时,檀恒忽然开口道:“还不长记性?”

    方鱼不解其意,抬头去看檀恒,却看到檀恒满脸厌烦的神情。

    方鱼少有地硬气道:“兰茴是府里唯一以真心待奴的,奴信她。”

    檀恒沉声道:“这院里一花一草一物,都忠诚于我,你最该信的是我。你如此不知悔改,罚你院里受冻一天。”

    方鱼见檀恒再次冷脸,心里愈发不悦,甩开手,昂首走过檀恒身前,不甘不愿地去院中受罚。

    檀恒亦不多看她一眼,径自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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