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混沌
忽然，只听似有什么东西划破云层快速朝身后袭来，温昌回过头，眼前倏然闪过一道白光，他感到手肘传来一股暖意，遂低头去看，只见自己提刀的右手被人砍断，半截手臂和大刀落在了脚下的肉堆上。
他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身前又有白光闪过，一个巴掌飞速落在他的脸上，紧接着，他被人一脚踢飞到黑甲士兵中。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将他扶起，随后失语地看向前方。
温昌艰难爬起身，抬头一看，见温云廷衣衫褴褛地站在他的身前，双目睥睨地俯视着他，周身盘绕着一把展露着锋芒的玉剑。
“父王多年来对你管教不严，害你闯出祸事，今日我来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温云廷低声道。
温昌咬牙道：“我当初应该先杀了你，再将你推下山崖的。”
温云廷闻言，心无波澜，道：“过去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你如今背弃人道，与魔为伍，只会落得悲惨下场。你与温佩若还有良识，应趁早收手，莫要殃及天下无辜百姓，将赤狼一族带入无尽深渊。”
温昌不屑地瞪着温云廷，讥笑道：“我的废物弟弟，你有何资格来同我说这些？你以为你这一剑我便会害怕了？”
言毕，温昌抬起了断了半截的手臂，只见那半截手臂竟慢慢长出筋骨，分出五指，眨眼间便长出了原模原样的半只手。
温昌握着新生的手，笑道:“我温昌从未遇见过对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威胁我？”
温云廷神色淡如云痕，沉声道:“我这一剑于你而言的确不足为惧，却正好断了你我手足之情。你若不听劝告，我也不会杀你，再过不久，自会有人将你百剑穿心，斩于刀下。你与温佩好自为之。”
温昌闻言，仰头笑道:“你也就只有吓唬人的本事了。你不杀我？我倒是想杀你得很！”
言罢，温昌阴绿的双瞳变得赤红，他抬手收回血滩上的六环大刀，鼓足劲快步提刀上前，刚要挥下，只听空中忽然一声霹雳，阴郁的天空顿时电闪雷鸣。霎时间，只见万物耸动，百鸟齐鸣，群鸟飞出丛林，在空中或聚或散，摆出变化莫测的阵型。须臾，一只通身洁白如雪的巨鸟从云层中现身，展翅向北飞去，随后躯体融入雷电，化成一道光柱，落于地面。
“夜雪飞鸟。”温云廷下意识地喊出。
此言一出，他当即怔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这只鸟的名字，且还知道此鸟常年幽居何归山？他望着光柱隐灭的地方，正是垚关的方向。
他预感有事将要发生。不多逗留，温云廷立即带着疑惑御剑前往垚关，剩温昌与一众茫然的士兵呆在原地。
温昌见温云廷竟来无影去无踪，面上虽无异色，却忍不住心生余悸，心想温云廷离开的这些年确实在神山学得了一些本领，再不容小觑，遂抬手叫人到跟前吩咐道:“快去禀告大王子，温云廷已逃出地牢，且今日天生异象，恐有不祥之兆，让他万分小心。”
“是。”士兵立即领命前去。
西城门外，温佩在营帐中听完了温云廷在东城门外的所作所为，而后哈哈大笑道:“三弟长本事了。可惜太晚了。我有大师给的神牌在手，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何足为惧。他若敢来，我便把他关进神牌内，让牌中的烈鬼将他啃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让二弟放宽心，准备好攻城吧。”
言毕，怀抱着木牌卧在帐中，没过一会儿困意来袭，闭目打盹。
木牌内，对外界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慧玹被困在一片绵延数里的红土山上，只见此山黑木长得奇形怪状，犹如从地底深渊挣脱出来，欲要撕裂无边的空寂的幽魂。山坡上，一座座似肉瘤一样鼓起的坟茔密密麻麻布满全山，低矮的夜空悬挂着一轮阴冷的残月，山林鸦雀无声，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慧玹在山林迷失许久，终于走到山巅，却见山巅的一座孤坟上竖插着一把木剑。她走至孤坟前，驻足徘徊了会儿，怀疑那把剑是逃离此地的关键，便决定赌一把，伸手拔下了那把木剑。
此剑一拔出，只见残月闪明，大地震颤，脚下高山霎时下沉，周身的山峦被地震的余波夷为一块圆形空地。慧玹站定，环顾四周，只见空地的边缘四面环山，天地间并没有出现可逃离的裂缝。
慧玹茫然看着脚下血海一样的旷野，偌大的空地上除她以外，再无一人，而她的周身却有血腥气弥漫。或许是迷障，她心想。
她刚摘下手上的白华绫要戴在眼上，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天生仙骨？”
慧玹闻声，急转过身，只见她身后的孤坟上赫然站着一个身穿黄色麻衣，腰间挂着一块白色木牌的稚嫩少年。
那少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你是谁？”慧玹将木剑举在身前，警惕地问道。
“又是这个无聊的问题。”少年兴致怏怏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白野。”
“是你！”慧玹闻言，将木剑掷在地上，现出鱼骨扇，怒道：“你这个魔头！快点放我出去！”
“想出去？”白野止不住地讥笑她道：“看看你，神的后代，生来就有一副完美的仙骨，如此珍贵的祭品，你觉得我会放你出去吗？”
“祭品？”慧玹不由地捏紧鱼骨扇，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饿了呀。”白野道：“兄弟们也饿了，你没听见吗？不过你从未饿过肚子，怎么会听得到呢。”
慧玹不明其意。她动了动耳朵，发觉这个荒凉之地不但没有其他活物，甚至连风声都没有，怎么会有人肚子叫的声音。
白野继续道：“我再给你点时间吧，和我说说你生前的心愿，我会替你记住，让你死得不至于太凄凉。”
慧玹冷声道：“谁死还不一定呢。”
白野闻得此言，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从坟堆上跳下，捡起木剑走至慧玹身旁，笑道：“仙子就是仙子，总是这么自命不凡，视人如猪狗，睥睨众生。你越是这样，就越是可口。再多说点什么吧。”
慧玹越发对他的话感到不解，蹙眉道：“你说的这些我从未这么想过。”
白野冷笑道：“那又怎样呢。”
慧玹见他年纪轻轻，脸却苍老得像一棵朽木，眼中满是厌恶，于是收下宝扇，固执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从未见过，你却如此怨恨我？”
白野空洞的双目似两只虫眼，紧紧地盯着她，举起手中的木剑，对她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因为你……该死。”
言毕，慧玹还未想明白，只见空中忽然降下一道雷电，竟生生打在她的身上，随后将她挟持在半空。慧玹奋力挣扎，却是徒劳一场。
“准备好给这万千枯骨陪葬吧。”白野冷声道，随后走至慧玹的身前，挥剑往她手腕和脚腕左右各割了一刀，白华绫断成碎屑，汩汩鲜血顺着慧玹的四肢流下，流淌进地下红土中。
只见血液刚浸入地下，鲜血的腥气似水蛇一样在地下蔓延。半晌过后，空中响起了云层翻涌的声响。那声响由小到大，渐渐大如雷鸣，其中夹杂着不明生物声嘶力竭的嘶吼。
那声音渐渐从四周的山头漫下来，只见环住空地的山峦生起了烟雾，地面霎时一阵震颤，烟雾涌进了圆形的空地中。
慧玹瞪大眼睛看着如潮水般涌向自己的烟雾，不可思议地看着烟雾从朦朦胧胧的雾气渐渐靠近，竟成了密密麻麻的尸骨。那些尸骨循着血的腥味儿而来，手中拿刀的拿刀，拿锄头的拿锄头，提镰刀的提镰刀，黑洞洞的眼窝里满是饥渴，个个大张着嘴，咯吱咯吱地磨着牙，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慧玹惊恐地看着尸群向自己涌来，竭力想要挣脱雷电的束缚，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白野飞身站至她的身前，望着她笑道：“怎么？害怕了？”
慧玹不甘地问道：“我从未害过你，也没害过这些冤魂，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白野挑起她的下颚，怜惜地看着她，轻声道：“你最大的错，就是活在这世上。”
言尽，白野面无表情地放开慧玹，提起木剑便捅进慧玹的腹中。只听慧玹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她腹中的清气溢出，那些尸骨更加发了狂地向她冲来。
白野收回木剑，随后全身而退，眨眼间便消失在半空中。
万千枯骨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涌到慧玹脚下，一个累积一个，叠成一座白花花的高山，够到慧玹流血的脚踝便张口咬下，下一波又顺着她的双脚爬上她的身前，咬住她的双腿双手，抓住她的脖颈，张着刚出土的残牙咬得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不止。
慧玹只觉浑身痛得快要散架，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钻心的痛，她的冰丝琉璃水纹裙与血肉一并被尸鬼撕咬成碎片，她痛苦地哀嚎着，心中已无望求生，在意识还清醒前，仰天哭喊了一声：“师兄，你在哪？”
前往垚关的路上，温云廷似乎听到了慧玹绝望的哭喊声。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他的心头。他忧心慧玹可能在泯海出了事，又想泯海与他相隔千里，就算他与慧玹心有灵犀，灵犀也无法传递这么远，思虑半晌，又觉或许是他产生了幻听。他竭力不再让自己分神，再次捻诀定神，加快速度前往垚关。
终于抵达大今都城，温云廷还未找到夜雪飞鸟的落脚点，便在半空中看见了白野一身黑衣立于空中，手执羽扇，白发在风中飞舞的身影。而在他的视线之下，一个红衣女子执剑站在青玉台上，嘴角流着血，头上的发髻已散落得不成样子，身上有多处伤口流着血。
白野对伤痕累累的黎霜嗤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让你的师父浒月大仙来和我打。”
黎霜冲白野啐了一口血沫，不屑道：“你不配。”
白野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不再手下留情，就让浒月大仙再次痛失一个爱徒罢。”
白野话音刚落，黎霜便率先提剑冲向了白野。白野挥扇去挡，手中羽扇被黎霜的夜雪剑切割成两半，然而白野并不就此作罢，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羽扇换成了血煞剑，与夜雪剑擦出了火花，又顺势而下，深深扎进黎霜的胸前。
“不要！”
温云廷赶到时，为时已晚。他御剑飞至白野身前，迅速收回脚下的剑，竭力挥剑反击白野一剑，竟将白野连人带剑震慑后退几步，而黎霜如一朵凋零的红梅从空中缓缓飘落到青玉台上。温云廷连忙转身去接她，却在她身上摸到满身的血。